第三十七章 謊言
他們這一次事情鬧得有點大。
暮寒終於對「有個學生死了」這碼事有了點應有的震動,推遲了期末考試、停止了外派任務,同時勒令學生會嚴查此案。
諶灝也終於明白過來,夏至殺東方遠榮根本就是學校授意的,頂多因為她和東方遠榮有點私人恩怨殺法有些殘忍而已。
拋開作案手法不談,這根本就是個普通的任務,和他自己之前執行的薔薇城、魔族遺迹等任務沒什麼不同。
不過這都和諶灝沒什麼關係,而學校的態度對他們也沒什麼影響。
感謝仗義的執行部部長,站出來說是自己約那位同學去打野味走散了導致了這場悲劇,從而包庇了一干臉被印在塔羅牌上的可憐同學們。
「來了?」
醫務室的採光很好,尤其是下午的時候,太陽會填滿巨大的落地窗的每一格窗欞。余醫生就在那滿窗的陽光下支了張躺椅,帶著墨鏡看報紙。
躺椅邊的病床上睡著小花,被角被她攥在手裡,已經染成了粉紅色。
諶灝把花束擱在她床頭,退開兩步,拉了把椅子來和余醫生嘮嗑。
「你這花真丑。」余醫生毫不留情地批評道。
花束是真的丑。粉色的小雛菊配上粉色的滿天星,裹著廉價的粉色塑料紙,中間還有幾株粉百合。花已經有些蔫了,卻依舊香得人頭暈。
「沒辦法,這孩子只喜歡粉色,一點雜色都不能有。」
余醫生瞥了眼被角,道:「看出來了。」
諶灝其實一點也不想每天去跑出這個像迷宮一樣的校園后再搭一站列車才能到的花店買束花,再跑回來看這個粉不拉幾的小女巫,但想想人之所以會躺在這裡全賴他,倒也沒了脾氣。
余醫生診斷的是小花啥問題也沒有,只是單純地睡不醒——說簡單點就是他的夢境之力的鍋。
景煌華也肯定了這一說法,並明確地告訴他,夢境之力具有專一性,你把人弄暈的當然也得你把人弄醒。
然而諶灝遲遲無法掌握自己的夢境之力。
煌華老師怕他著急救人走了彎路,給他做思想工作說不著急這人一時半會死不了,別有壓力。
事實上她真是多慮了,諶灝自認自己沒那麼高尚,為了救人急得掉頭髮。每天一束花來看看小花,已經是他所能做的極限了。
但寬慰的話聽著總是沒錯的,於是諶灝便連那什麼選拔賽的壓力也放下了,每天觀察一下諶羽,蹭蹭夏至「姐姐」的下午茶,和千搞點事,小日子過的有滋有味。
他瞟了眼牆上的鐘,估摸著這節靈獸生物學差不多該下課了,便將椅子放回原位,例行公事般地跑到小花床頭說著沒有靈魂的話:
「你要趕快好起來啊,大家都盼著你回來上課呢,我也想和你繼續出任務。」
說完最後一句話,諶灝在心中「呸」了一聲,乖巧地對余醫生道了別,走出了醫務室。
身後醫務室的門還沒合攏,就有人從旁邊的陰影中竄出來,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拖到一邊。
經歷過綁架逃亡以及一系列正常人不該有的經歷后,諶灝應付這種級別的突發情況已經算是輕車熟路,當即發動防護靈術將自己彈開,召出魄靈,氣勢十足地擺出基礎劍式。
楚風翎站在陰影處,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他。
諶灝乾咳了兩聲,收起了魄靈,訕訕地說:「最近經歷了這麼多,難免有些神經質……」
「你來一下。」他簡短地命令道。
諶灝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隨即小跑著跟上楚風翎,試著通過分析他的表情來推測一下發生了什麼。
然而這基本上是白費功夫,這位大爺平素就沒什麼表情,他實在琢磨不出點什麼。楚風翎可能會告訴他學院突然覺得把他處死比較好然後一抹他的脖子,也可能會一本正經地說出「你千萬別去買鈴蘭大道的那家麵包房買布丁,難吃」這種根本不需要認真對待的話。
他只能祈禱搞這麼嚴肅到頭來千萬別是什麼無厘頭的吐槽。
直到跟著楚風翎進了學生會大廳,諶灝心裡才稍稍安定了點,心想起碼應該是出了什麼正經事,指不定又有什麼任務可以大撈一筆,也不算白跑一趟。
「你為什麼指望著出事啊?」藍楹不解地問。
也許是因為怕楚風翎聽見,她說話聲音很小,卻點醒了作為宿主的諶灝。
對哦,出事有什麼好啊,靠,錢又沒命重要。
一時間,諶灝心中的悔恨之情幾乎溢出來,正準備反向祈禱一波千萬別是什麼正經事時,楚風翎塞給他一沓文件。
他低頭一看,第一張紙上就是一個坐標軸,三個長得差不多的函數圖像疊在一起。
???
諶灝勉強擠出一個笑,顫聲道:「這是……?」
「不是數學題。」楚風翎打消了他的疑慮,道,「是經過調查后,由塔羅牌中的【8】力量、祭壇的石筒、你的夢境之力以及諶羽的干涉封印的靈力波動代換出來的圖像。」
諶灝迷茫地點點頭,又看了看手中的文件,疑惑道:「但是……這裡只有三條線吧?」
「是五條。」
「只有三條吧?怎麼看都是三條吧?」
「五條。」他點了點紙上的其中一條紅色的曲線,說,「這是塔羅牌和大一些的石筒的靈力波動,完全重合。」又指向x軸,「這是另一個石筒——沒有波動。」
「哦哦哦。」諶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手上的紙,突然大叫起來:「剩下這兩條曲線和紅色的起碼有三分之一重合了吧!」
按照玄理課老師所教授的內容,靈力波動函數有三分之一重合則代表這些靈力基本來自同源。
塔羅牌與石筒,甚至與諶羽使用的禁術同源便也算了,反正看著都是些歪門邪道,為什麼夢境之力也會一樣啊?
像是嫌他腦中的疑問還不夠多似的,楚風翎從那一摞文件中抽出一張透明紙,疊在畫著曲線的紙上。
透明紙上畫著兩條幾乎重合的曲線,疊在先前的紙上,與紅色曲線高度契合。
「這是附在你身上的靈魂體,以及數月前東樓的某次特殊靈力波動。」
一絲寒意順著諶灝的脊背襲上,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至少,手別抖得這麼厲害。
諶灝努力從乾澀的喉嚨里發出輕微的聲音:「東樓的事情……原來你知道嗎?」
「嗯?」他回頭看了諶灝一眼,眼神很是無辜。
無辜,而不是茫然。
「啊,你說你和千帶著女巫去看漫畫那件事嗎?」
「……呃,不,我,呃,還是算了。」
諶灝看著手上的文件,想到那次屈辱的大廣播檢討,再次深吸一口氣,覺得東樓這玩意兒還是別提比較好。
就像他明明有諶澤一的兒子這麼個天殺的身份在這擺著,別人提起他時開場永遠是「被劉春花看上的可憐同學」;就是他真的告知天下他去東樓召喚了一隻魔鬼,別人提起來恐怕往往先說的也會是「啊你們去看小黃漫」。
他將這兩頁紙墊到文件最底,瀏覽一下後面的紙張,斷定這其中的信息量恐怕不是一下子就能消化的,便問道:「這些我能借回去看嗎。」
楚風翎點點頭,諶灝抱著文件準備離開,卻在半隻腳已經跨出門時被叫住。
「花的女巫,可以的話還是讓她睡著吧。」 -
諶灝撥拉了兩下抽屜,騰出一個空位,將文件塞了進去。灰色的霧氣在他身邊氤氳著,逐漸聚攏形成人形。
「沒什麼好解釋的嗎?」他問道。
「解釋什麼?」
他重重地合上抽屜,反問道:「你說呢?」
藍楹穿過他的身體,飄到桌前,一彎腰,半個頭扎進桌面,大概是在讀抽屜裡面的文件。
半晌,她把頭拔出來,滿不在乎地說:「我說啥呢,不就是我和那個祭壇大概率同源嘛。我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事——」
感應到宿主瀕臨火山爆發的情緒,魔鬼適時地住了嘴。
她正了正臉色,道:「我能告訴你的只有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我保證你遇到的這些糟心事和我沒半點關係。」
諶灝懷疑地看著她:「這可說不準,你畢竟是魔鬼。」
「啊,說道這點,我最近也有些懷疑,所以不經你同意翻看了你的課本,還看了點你的記憶,得出了一個結論……」
「什麼?!」他直接跳了起來,大叫道,「你看我的記憶?!」
「我只是想借你的記憶來了解一下你們這些人的『常識』都是什麼啦!」藍楹操控灰霧,將他按到椅子上,「根據你們對歷史、政治等概念的描繪,我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個世界上沒有魔鬼。」
「有人創造了『魔鬼』這個事物,並賦予其傳說,向我們灌輸捏造出來的記憶、施加咒術,最終使我們成為了『魔鬼』——一群被強制契約的詛咒所束縛的工具人。」
藍楹的語調很平靜,諶灝的表情也如她的語調一般平靜,實際卻是因為啥都沒反應過來,做不出相應的表情。
「而我剛剛看到那份文件上拓印的一個圖騰……那是我記憶中被灌輸的、屬於魔鬼的圖騰,一個按照我的記憶早已被銷毀,被埋沒在歷史中的圖騰。」
諶灝遲鈍的腦筋終於轉過來了一小部分,他猛地拉開抽屜,拿出文件。
「第九張紙,右下的那個圖樣。」藍楹提示道。
那是一個大體上可以看作是個六芒星的複雜花哨的幾何圖樣,紙上的文字介紹說是那個該死的「石板」上的紋樣。
「那什麼石板真是萬惡之源。」他嘟嚷著,仔細觀察那個圖樣,覺得有些眼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他盯著圖樣,眨眨眼,又揉了一下。
隨即把文件一扔,大聲喊出一種植物。諶灝將筆盒裡的空間石薅出來,取出數學必修6,翻了翻,揮手示意藍楹過來。
「你看這是不是你們老祖宗的圖騰?」
其實數學書上的這個圖與文件上的圖並不完全一致,六芒星上疊了一個菱形,變成了十個稜角,像是畫布上一顆規整的星星。
「你們的數學教材不是只有必修五嗎?」藍楹提出了和他當初一樣的問題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來,之前在地牢時夏至只講了個開頭的數學書恐怖故事也是與東樓有關。
而且,他瞟了眼那個六芒星圖樣,想起來還有一樣東西與它有幾分相似。
諶羽的干涉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