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命運之輪歸位
由記憶織成的繪卷鋪陳在眼前,模糊的色塊移動著,聽不清的聲音擁擠在色塊間,形成這噩夢般的景象。
諶灝站在那之下,難以置信地看著懸浮在自己頭頂的畫卷,心想這麼個黏糊的醜陋玩意兒可千萬別是他自個兒的記憶。
「不喜歡的話,毀掉就好了。」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用什麼毀去呢,他向那個聲音詢問道。
畫卷高懸在無霜·無雨的攻擊範圍之外,而他所掌握的靈術也只有簡單的防護靈術而已。他需要像楚風翎那樣的雷擊,或者「暴君」的高能射線,再不濟也得像夏至那樣躍起用兵器將畫卷切成兩半。
「既然是夢,那就使用夢境的力量吧。」它說。
他伸出手,勿忘草色的靈力帶著水的波光從袖口流出,纏住畫卷,將其撕碎成畸形的碎片,一個油青色的怪物落了下來,將諶灝從夢裡砸醒。 -
沒有懸在頭頂的畫卷,也沒有陌生的聲音。
他依然站在祭壇上,背靠著已經停止自轉的石筒。他的面前是粉紅色植物的碎塊,小花趴伏在地上,他們中間橫亘著巨大的、又像癩蛤蟆又像鱷魚的生物。
諶灝愣了一下,問旁邊的藍楹道:「這是怎麼了?」
藍楹摸了摸下巴,一邊盯著地上的幻魘一邊解釋道:「大概和上次小花遇到的情況差不多,因為不明原因暴走了……估計是和這個祭壇有關吧。」
「我我我我我暴走打敗了花的女巫?!?!」諶灝激動地大喊道,彷彿這是什麼榮耀。
藍楹翻了個白眼,潑了桶冷水:「只是你的夢境之力讓她陷入了眩暈狀態,而且你自己也失去了意識。」
「這說明那什麼夢境之力還是有點用的啊!」他興奮地踩過幻魘,把小花拍醒。她迷濛地睜開眼,像是剛睡醒一樣茫然地看著諶灝。
「你……後面……」
「我後面?」諶灝疑惑地回過頭,正對上幻魘臉側一排濁黃的眼睛。
「……你,你好?」
幻魘以一聲咆哮回應他的招呼,諶灝扛起還不是很清醒的小花拔腿就跑。
魔鬼遲疑了一瞬,還是召出了灰霧擋在幻魘身前,它卻是直接穿了過去。
她瞥了眼地上的屍體,輕嘆一聲,呢喃道:「果然不行哪。」 -
防護罩被粉紫色的雲彩沖碎,諶灝在護罩破碎的一瞬將無霜投擲出去。無霜淺淺的插入幻魘的左背,看上去搖搖欲墜。
更多的雲霧從幻魘的傷口中冒出,諶灝啟動速度增幅快速後退,跳到一根較為低矮的樹枝上。防護罩再度啟動,小花蜷卧在他腳邊,沒什麼精神看著背上生出晶刺的幻魘。
諶灝無數次想把她扔一邊不管,但想想她會喪失行動力說到底都是因為自己的夢境之力,便捏著鼻子一路扛了過來。
他們已經離開了祭壇,灰色的霧氣散去了不少,藍楹也不知為何消失了。天色徹底的暗了下來,引魂燈的藍光在遠處若隱若現。
晶刺剝離幻魘的皮膚,如箭矢向他們襲來。
小花終於清醒了一點,將自己的靈力注入防護罩。防護罩變成粉紅色,迅速擴張,迎上了晶刺。
這次光聽防護罩碎裂的聲音就知道這個防護罩比前幾次要堅實不少——但總歸是碎裂了。
「要結束了。」小花輕輕地說。
「什麼要結束了?」
「我們,要被獻祭了。」她的語氣很平靜,似乎早已接受了既定的命運。
會死,會像那個同學一樣連臉都化掉,剩下的唯一價值就是那張會嵌在石筒里的塔羅牌。
而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死,這一整串事件到底是什麼鬼。
雲從碎裂的晶刺中翻湧而出,幻魘低吼一聲,向他們奔了過來。
小花頹然地嘆了一口氣,徹底放棄了抵抗。而諶灝的手不住地顫著,幾乎連劍都拿不穩。他所能做的頂多是把小花護到自己身後,這樣專業人士來給他收屍時起碼會誇一句這小夥子真勇敢為保護同伴而死實乃青年楷模。
幻魘六雙兇惡的眼睛鎖定著他們,似乎早已認定他們將是自己的腹中美食,因而沒能注意到驀然出現在它頭頂的銀光。
銀光拉出一道曲線,切開幻魘的脖頸。銀藍色的閃電從虛空劈下,將藏在幻魘腦中已經滿是裂痕的靈核徹底變成渣渣。穿著黑裙的少女扯著自己拉風的披肩從閃電的縫隙間落下,撿起了自己的刀,劈散逗留在她身邊的紫雲。
她轉向他,嫣然一笑:「嘿呀,晚好啊臭弟弟~」
是夏至。
諶灝猛地想起夏至那句玩笑似的「以後姐罩你,感動不」,差點撲過去在她的長披風上打個滾。誰管他東方遠榮怎麼死的,只要能救自己的命,他可以看著夏至徒手扯內臟任由血漿噴自己一臉。
說到底還是自個兒的命值得珍惜。
身後的小花不知道是不是視力不好,竟然來了句「是流星嗎,好漂亮啊」后直接暈了過去。她這一暈諶灝自然得接著,便也錯失了撲上去對著夏至撒嬌打滾的良機。
夏至發現兩人的站位,「喔唷」了一下,笑嘻嘻地說:「你竟然擋在人家小花前面啊,真是有紳士風度呢。」
言語間頗有種兒子長大了懂事了的感覺。
「不是,我……」
「啊啊,正常情況下花的女巫確實不需要有人護住她,但是人家畢竟是個女孩子嘛。」她露出「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好好把握,儘早脫單。」
「……」諶灝放棄了解釋,問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
「你去問銀毛吧,我現在腦袋都是糊的。」夏至說著翻了個白眼。
諶灝頭上的呆毛彎成一個問號,心想你們不是留在神都學物理了嗎,怎麼又扯到這來了?但很快他想起一個更為要緊的事,拉住她的袖子說:「諶羽!諶羽是裂谷的人!」
「我知道啊。」
「你知道?!」
「剛知道的。」她有些憂愁地說,「問題是人是我帶回來的,要是他是反賊的事暴露了……我大概也要受處罰。輕則關禁閉,重則……」
她打了個寒顫,沒有再說下去。
諶灝也明白了過來。
你為什麼把裂谷的人帶進來?你會不會是叛徒?
客觀來說,夏至是主要責任人,又是世家子弟,多多少少掌握了一些機密,她受的責罰理應最多;但問題就在於諶灝本身的身份實在過於尷尬——諶澤一的親兒子。
一句血濃於水,就可以囊括他的犯罪動機。
哦,他和夏至現在還是姐弟了,真棒,一條繩上的螞蚱。
「那……現在怎麼辦?」
「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吧,然後去找諶羽,讓他低調點。」
???
「你是說就讓諶羽光明正大地卧底在我們身邊?!這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吧。」夏至不是很肯定地說。
反正暮寒早就被滲透成了篩子了,她可不信董事會那幫人真的沒察覺到。
就算真出事了,大不了……她的表情變得兇惡起來,沉聲道:「大不了老娘弄死他!」
諶灝忽的又想起了那個持有【8】力量牌的同學,以及他殘缺的屍體。
剛剛從空間石里薅出一輛手推車把小花扔上去的夏至動作一滯,問道:「在哪?」
死人了,這可是大事——儘管她一點都不想管。 -
研究部部長皺著眉圍觀夏至很嫻熟做了個簡單的屍檢,諶灝抓著躺著小花的推車,戰戰兢兢地地站在人群邊緣,生怕自己這個首先發現屍體的人變成第一嫌疑人。
就憑他爹是諶澤一,他就可以被扣上一堆罪名。
「死者死於暗屬性的靈術,死得挺突然,應該和暗殺類的靈術沾點邊。」她很不專業地說出結果。
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穿過人群,對上諶灝。
他知道她在暗示著些什麼,諶羽的主屬性就是暗。
倒是挺符合那些陰溝里的老鼠的身份,他帶著些許惡意想。
或許是因為從小接受的教育,他對由自己父親所統領的反叛軍「裂谷」極度恐懼與厭惡,以至於認定本就與他接觸不夠多的父親是個窮兇惡極的暴徒。
「……說不定這就是我們最終的命運呢。」夏至看著嵌進石筒的塔羅牌,帶著几絲自嘲的笑意說,「這死得可不漂亮。」
這句話讓所有人陷入沉默,這些曾在自己的故鄉被冠以「天才」之名的少年們都感到了無力,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沒哭出來就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
「先回去吧。」研究部部長道。 -
曾經因為不速之客熱鬧了一陣的祭壇歸於沉寂,石筒佇立在其上,神秘、莊嚴。
且悲哀。
俊美的銀髮少年站在有十個卡槽的石筒前,似乎是感受到了執棋者的悲哀,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他將自己的塔羅牌卡入凹槽,石筒發出陣陣嗡鳴,按在牌上的手指被侵蝕,血水汩汩流下,露出白森森的指骨。
血水落入祭壇的血槽,描繪著古老的陣法。骨化從指間進展到手肘,原本貼合的衣袖空空蕩蕩,他卻始終沒什麼大的表情變化。
祭壇也開始嗡鳴,彷彿在為終於嘗到的鮮血而激動。披肩從少年已經變為白骨的左肩滑落一半,他終於開口對石筒說:
「你眼不可顧惜他們。你也不可事奉他們的神,因這必成為你的網羅。」
這句話仿若一個魔咒,侵蝕滯留在他的左肩,無法更進一步。
嗡鳴聲漸漸弱去,宣布這場短暫的盛宴結束。
【10】命運之輪,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