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熱鬧的病房突然安靜下來,王主任的話讓人深思。
安世游泳的速度、憋氣的時長固然讓人驚悚,但他的可貴之處不止於此。
這個救人的行動,是在他看到險情發生那一瞬間本能的反應。
有人看見,他是從距離岸邊很遠的地方跑過來的,如果他計算過,那他就會告訴自己不可能,然後站在岸上等消息。
可他沒有……
不知是誰帶的頭,病房裡突然想起了從零星到熱烈的掌聲。
然而病床上的安世並未因此醒來,他似乎是陷入了夢魘當中。
只見他雙手抓住枕頭拚命往上推,腳下踏水的動作把被子都踢走了,露出側腹部的繃帶隱隱泛紅。
「安世,呼吸,快呼吸,安世!」
王主任跑到床邊,發現安世居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又在憋氣,臉都發紫了,只好試圖捏開他的嘴。
「主任,再這樣下去,患者心臟要停了。」
護士看著生命體征監測儀上的波動越來越弱,出聲提醒道。
一瞬間,病房裡的所有人都跟著緊張起來。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此刻此時,他們就覺得心口憋得慌,彷彿喘不過氣來的人是他們自己。
小女孩的母親捂住孩子的眼睛,縮在丈夫肩頭,已經淚流滿面。
大虎小虎兩兄弟有勁兒沒處使,急得團團轉。
指揮官緊咬牙關,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女記者拿著話筒的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腎上腺素1毫克,通知搶救,」王主任沉聲道,然後開始使勁拍打安世的臉。
「安世,孩子在這兒,大雪也在這兒,你快醒醒!安世!」
安世依舊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奮力向上游」。
「安世,我們都沒事,你聽見了沒有?安世!」
王雪花也在一旁焦急地呼喚著安世的名字。
「嘟、嘟、嘟……」生命體征監測儀驟然鳴笛,兩個推著顫器的大夫緊跟著沖了進來。
「等等!我來試試,」指揮官不由分說地抱起小女孩,看著孩子的眼睛認真道:
「哥哥現在以為你們還在水裡,不肯呼吸,這樣不行,你明白嗎?」
「哥哥怎麼救你的,你就怎麼救哥哥,好不好?」
小女孩點點頭,雙腳一落地就跑過去,對準安世的嘴用力吹氣,小手還不忘捏住安世的鼻子。
三五次之後,安世突然睜開眼睛,條件反射地捂住小女孩的嘴。
可以看得出來,小女孩對安世非常信任,一點兒都沒慌。
只見她揉揉安世的臉,指了指自己的頭髮,嘴裡支吾著想說些什麼。
安世愣愣地看著她頭上的兩個小抓鬮幾秒,才慢慢鬆開了手,不斷地深呼吸起來。
「哥哥真聰明,這是媽媽重新幫我梳的頭,我們得救了。」
小女孩說著便撲進安世懷裡,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安世也笑了,邊笑邊咳嗽。
然而剛剛親眼見證了所謂奇迹的人,真的笑不出來,因為他們發現了英雄的秘密。
原來那個從死神手裡搶回了孩子的勇士,只是個普通人。
他很害怕,連做夢都不肯放過自己,他不允許哪怕一點點的失誤,因為那將危及到孩子的生命。
指揮官讓小妞妞反其道而行之,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只有讓他意識到孩子有危險,他才會馬上做出反應,因為這件事在他心裡,無論是睡是醒都排在第一位。
攝像機的鏡頭記錄下了這一切。
午後的病房裡,妞妞和安世開心地依偎在一起,而目睹這一切的人卻都潸然淚下。
直播結束了,《新聞零距離》的攝製組滿載而歸。
妞妞的父母握著安世的手久久不肯離去,幾句感謝的話根本不足以表達他們對安世的敬意。
嚇破了膽的顧晨西衝進病房,看見自家少爺跟沒事人似的談笑風生,乾脆沒理他。
隨著王主任的介紹,把龍舟小隊和江上救生隊的同志們謝了個遍,並且堅持留下了他們的聯繫方式。
她不在乎人們口中那小子救人時的英姿,她只知道,如果沒有後續的支援,那小子的個人英雄主義就是個悲劇。
這種年輕衝動的肌肉組織,果然是不能脫離監管的,她不過是和王長江喝了個咖啡,就差點兒……
外人陸陸續續都回去了,病房裡只剩下王家三兄妹和拉長著臉的顧晨西。
「讓大家擔心了。」
安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他已經感覺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低氣壓。
「安世啊,也不怪小顧生氣,你這……見義勇為是好事,可你總得按常理出牌吧,這要是真出了岔子怎麼辦?」
王長江已經知道自己榮升「他二舅」的事了,語氣中帶了幾分嗔怒。
「再說你拍完戲不回家好好休息,跑江邊折騰什麼?」
「他二舅啊,你還有臉說這事?」
王鐵城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讓安世躺下說話就行,他那傷口剛剛夢魘的時候又抻裂了,現在還有些滲血。
「其實……我是在劇組聽說您這邊兒又出事了,才想到醫院看看王副……我大姨。」
安世靠在枕頭上,不自覺地垂下眼帘。
「可我什麼忙都幫不上,心裡悶得慌……」
「他們的事你不用管,他們自己種的毒草就得自己吃,」王鐵城給安世重新換了葯,蓋好被子。
「你就負責乖乖把傷給我養好,別仗著自個兒有些底子就硬扛,等上了歲數有你好果子吃。」
安世眼窩兒發潮,他已經很久沒有過親人了,這回一下子就多了仨。
二手系統不是說,完成任務也沒有獎勵么……
「對,聽你大舅的,大姨沒你想的那麼脆弱,一直不出院也是為了躲著媒體。」
王雪花坐到床邊,語重心長道。
「戲的事兒已經這樣了,著急也沒用。」
「大姨知道你心善,可我作為你的大姨,今天還是得說你兩句,以後不管想救誰都得量力而行。」
「救人、幫人都得有個前提,那就是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你現在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做事更要學會考慮後果,聽見沒有?」
「大姨、大舅、二舅,我知道了,」安世乖乖地答應著。
「行了行了,讓安世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王鐵城推著弟弟妹妹直接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