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尾聲-定終生
民國九年後,我再沒去過浣仙樓,但同時那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也沒再見到許韋宜。
從許家那兒打聽不到他的消息,北平如此之大,我儘力派人去找遍各地,依舊杳無音信。
他就像陽光下的泡沫一樣,這樣突然消失,任誰都找不到蹤跡。
那日從外面回來,累了一整天,突然空閑下來,我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慢慢習慣身邊有他這人的陪伴。
無論是深秋時候為我送來的阿婆桂花糕,還是隆冬專門為我求來的青荷糕,亦或花費時間為我建的知宜閣,甚至醉酒後親自喂我喝下的解酒湯。
此人都將我的喜好拿捏得死死的。
後來我想明白了,萬事有奇運,何止是寧東致遇蘇嬌璃,還有我沈知知遇許韋宜。
但是這份心意隨著那年風聲呼嘯而過。他一日未出現,我便想了一日。
年前下了一場大雨,我突然很想去知宜閣看一看。沒有帶初映,我獨自一人撐著傘走到了那座滿載回憶的地方。
之前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可如今進去了才發現這裡設計的十分精巧,每個地方都放著我喜愛的東西。
牆上掛著很多國外才有的畫作,走廊轉角處掛著大師寫的書法,每一個房間里都布置著好看的掛件。
真的是配得上古色古香這四個字。
房間大多關著,應是為了乾淨,不讓灰塵侵擾。可我走到二樓,發現有一個房間的門直挺挺的開著,好像一直在等待某個人進入。
我為了一探究竟,便從容地走了進去。那也不過是一間很普通的房間,沒有什麼華麗的裝飾,與樓下的別無二樣。
我心下疑惑著,或許是許韋宜忘記了關,正準備出去無意間瞥見書桌上放著一張紙。
我輕輕地走過去,門外吹來悠揚的微風,把那紙帶到了地上,我蹲下身去撿,只看到上面寫著:
「知知,我希望有一天,你滿心歡喜來到知宜閣,才不枉我準備良久。你要記得等等我,我為你準備的,不止這座閣樓。」
我回家時雨已經停了很久,空氣里飄來清新的竹香,我聽見山雀在啼叫,那裡面好像有許韋宜的說話聲。
我等你,許韋宜,我一直在等,你快回來吧。
—
那年過年時,家中氛圍甚好。
初映總說今天府外好像有特別吵鬧的聲音,我笑著跟她說這都過年了,幸福的聲音碰撞在一起,當然會很吵。
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不是因為別人家的鞭炮,也不是那些吆喝,而是許韋宜回來了。
許韋宜不是空手而歸的,而是帶了二十數箱聘禮和一枚婚戒。
惹了我一眼潮濕,驚喜和心動交叉在一起,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說什麼都說不盡。
原來我爹早就知道這件事。可許韋宜交代,定要瞞著我,只為給我一個驚喜。
我瞧著那擺滿了整院的箱子,聽著耳邊眾人的歡聲笑語,面前那人目光移至我身上,熱烈而思慕。
我跑去他面前,和著日日夜夜的想念隨風一同撲進他懷裡。
我咽著淚,質問他:「你去哪兒了,許韋宜,你怎麼能瞞著我一個人離開啊!」
他任由我捶打著他,然後握緊了我的手,聲聲入耳:
「我來晚了,但我來了,讓你久等了。
知知,和我結婚吧。」
那天陽光真的很好,照亮我眼中明明滅滅的希望。
我就那樣望著他,如同三年前他跟我講「讓彼此重新來過」那般望著他。
我突然想告訴他,我這一生愛夏日的微風,傍晚的落日,以及此時此刻的他。
「好。」
「我答應你。」
我沈知知允諾的事,便不會食言。
—
我同許韋宜成婚在民國十年。
冬。日子是我挑的。
家裡人不理解我的想法,他們勸說我春日熱鬧,夏天喜慶,何必擇這死氣沉沉的冬季?
我不顧他們反對,將這決定告訴了許韋宜,他沒有反駁,只問我為何會這般選。
我沒有告訴他,我和他,和寧東致,這一生的初遇都在冬天。
「雪融化后是什麼?」我轉過頭這般問他。
他未答,我笑了笑。
為我準備嫁妝的時候,父親站在我身後,看著鏡子中正梳妝打扮的我,拍了拍我的肩,一臉欣慰的說:
「你如烏雲他如彎月,烏雲遇皎月,雲散月不知。」
父親很支持這門婚事,也很喜歡許韋宜。原來他對我的這些好不僅只有我感受得到,旁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終於忍不住的問父親:「他之前到底去了哪兒,到處找不到人,還有爹你竟然也瞞著我。」
爹滿臉高興,語氣里充斥著驕傲:「人家那是給你準備聘禮去了,還有婚戒,都是他親手去準備的,硬是一點沒讓旁人插手。」
原來他跟許伯說,他為我準備的東西,不允許沾上旁人的氣息。
這一切都讓我覺得我前半生的痛苦,在這後半生都會得到加倍的補償。
—
民國十年冬,下了一場自我出生以後見過的最大的雪。
好像天破了個洞,雪紛紛擾擾從天而降,揚在每一個前來參加喜宴的人的臉上、手上、衣服上。
那場雪也散漫在我整個生命中。
不得不說,許韋宜為我準備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整個北平都知道,今日是我大婚的日子,來來往往的賓客皆拱手作禮,好不驚羨。
終於門外沒有來客再進入。我也沒有看到故人的身影。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誓詞在天地間響起。
「雪化后,是春天吧。」
許韋宜為我戴上婚戒的那一刻,目光灼灼,這般回我。而後低頭輕吻了我的手。
終於啊,他成了要跟我走一輩子的人。
婚禮結束以後,寧伯找到了我。他將一個十分貴重的鳳鳴手鐲交到我手上,跟我說:「看著你如今過得幸福,寧伯也終於放心了。」
我站在台階上目送他離開,曾經挺拔的背影到現在也變得滄桑起來。
「寧伯,謝謝你。」
我低頭輕喃,旁邊的許韋宜握緊了我的手。那頭許韋宜的父親走了過來,我喜笑宴宴地叫了聲:「爹。」而後他笑著答應。
許韋宜說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幕,不會忘記從那一刻起便我真的成了許家人,成了許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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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繁華幾春秋,我同其識於隆冬,別於雪落。隨它一同化去的,還有我對寧東致所有的愛。
我沈知知這一生並沒有輸,我同歡喜之人終在一起。
「你可以無理取鬧一點,頑皮一點,只要不傷害別人,傷害自己,你都可以,做自己喜歡的,能讓你發自內心開心的,你都可以去做。在我這兒你可以永遠做你自己。」
那年春天桃花開,我同良人看桃花灼灼,他在滿天花瓣里和我說完這句話,然後低頭覆上我的唇角。
良緣永結,這是我一生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