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山,入神院。
袁飛絮站在門口,看著京都的方向,心事重重,她已經出來,回去,出來回去,好幾次了,她回去坐在地上,一閉上眼睛,那小子就來了,攪得她心神不寧,根本沒法進入冥想狀態。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本想找師父解惑,可師父雲遊去了,事實上,她見了師父也不知道怎麼開口,為此,她就奇怪了,為什麼會不知道怎麼開口?
袁飛絮以前不這樣,無論是在師父面前,還是在父親面前,她都是有什麼說什麼,自從那小子出現以後,她學會隱瞞事實了。
那小子和太子妃做了好事,她沒有告訴師父,反正師父什麼都知道,但她也沒有告訴父親,父親肯定不知道。
為什麼呢?
因為這事情關係到太子妃的聲譽,不能告訴父親。
袁飛絮和太子妃又不熟,為什麼要替她隱瞞呢?
不知道,袁飛絮以前不會有這麼多疑惑,她一直是一個很簡單人,一心跟著師父修鍊通靈術,最終羽化成仙,永享極樂。
可現在,她對這一目標產生了懷疑。
師父說那小子天賦極高,無人能及,可他為什麼不在山上修鍊,非要下山去找太子妃,甚至為了太子妃,不惜去東宮當了宦官?
難道那小子認為和太子妃在一起,比羽化成仙還要快樂么?
袁飛絮不知道,但她想知道,一句話的事,下山去問他不就知道了,為此,她出來好幾次了。
可她跨過門檻就走不動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動了。
說起來,袁飛絮連那小子叫什麼都不知道……
哎——
……
內寺省,內寺令黃保居所。
黃保正在書案前處理公文,外面傳來一聲,「司徒公……」
「黃令在吧?」崔垣的聲音,語氣有點急促。
黃保眉頭微皺,他怎麼跑這裡來了?他注意到了崔垣的語氣和用詞,在吧而不是在么,那肯定是知道他在這裡,所以人才過來。
「咱家在,司徒公怎麼過來了?」黃保放下筆,起身出去相迎。
崔垣人急沖沖地進來了,嘴裡說道:「哎呀,黃令你得幫我找到這些字畫兒啊!」
「字畫兒?」黃保不解,他想著崔垣明目張胆地跑來這裡,必是出了天大的事。
崔垣舉起手裡的半張連環畫,而不是遞給黃保。
「這,這是什麼?」黃保瞄了一眼,鄒巴巴的,而且只有半張,看不清楚上面畫的什麼。
崔垣像是拿著半張藏寶圖,絕不放手,「哦,他們叫它連環畫,是這樣,我從大司馬門出去時,看到了幾個宦官在搶東西,就多嘴問了一句,原來他們在搶連環畫,我要來看了一下,畫也好,字也妙,聽宦官們說,宮裡都傳遍了,難道黃令不知道?」
黃保還真不知道,他看到過,只當是男女打架的圖畫兒,沒在意,不曾想崔垣為了這字畫跑到這裡來找他幫忙。
舉手之勞而已,黃保應承道:「既然司徒公喜歡,那咱家一定找到這些字畫。」
「那我就先謝過黃令了。」崔垣沖黃保使了個眼色。
黃保自然會意,「司徒公客氣了,司徒公難得來一趟,咱家剛好有一點家鄉的清茶,司徒公賞臉嘗一嘗?」
「好好好。」
崔垣跟著黃保來到裡間,直接走到書案前,提筆寫字,黃保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過去看他寫到,「這字畫是魏介雕刻,然後蓋印的。」
黃保也拿了一支筆,在紙上寫到,「那他這麼做,有何意圖?」
崔垣搖頭,但手裡寫到,「暗中配合他,散布這些字畫。」
黃保點頭,似乎明白了魏介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了,於是,在送走了司徒以後,他立刻派人去打聽了,很快知道景同將魏介安排到了一處閑置的子爵府邸里,然後之前東宮內選的上百宦官幾乎全派過去了,其他看家護院伺候起居的,還有運送書籍木材的宦官更是無以計數。
讓一個小宦官住進子爵府,景同沒這膽子,背後肯定是謝家在撐腰。
黃保不明白,謝家對魏介這般安排有何用意,那他需要搞明白這一點,那地方人多,就好辦了,東宮內選的人幾乎都去了,裡面肯定有他的人……
……
東宮,含章殿。
東宮令鄭倫,頭上包著帶血的紗布,跪在殿前,一動不動,面前放著一個精緻的三層食盒。
不時有宮女宦官路過,誰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各自加快腳步,迅速離開,大家都知道,鄭倫前天得罪了太子妃,太子妃一怒之下,拿硯台砸了他的頭,哎喲喂,想想腦袋就疼啊。
就這,太子妃還沒消氣呢,鄭倫每天都過來跪半天,三天了,太子妃依然不理他。
這時,殿門口出現了當值宦官,面色為難地走到鄭倫面前,低聲說道:「二父一直跪著,我這心裡不好受啊……」
「你要真心疼二父,就把這盒點心給太子妃送去。」鄭倫頭也不抬。
「這……」
「裡面有太子妃最喜歡的翠玉糕,太子妃吃了,要是高興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二父見外了,太子妃要是高興了,大家的日子都好過……」
「那還不送去!」
當值宦官提起食盒,進了殿,輕手輕腳來到裡面,見太子妃正在書案前寫字,不敢吱聲,過去,跪在地上,等。
太子妃瞄了那食盒一眼,懶懶地問道:「什麼東西?」
「太子妃,」宦官弓起身子,小心翼翼,「這是,鄭令送過來的一盒點心,裡面有太子妃最喜歡的翠玉糕……」
太子妃冷哼一聲,「誰告訴你們,我最喜歡吃翠玉糕了?」
「奴婢,有罪,奴婢罪該萬死,奴婢該死……」宦官連連叩頭,最後擼起袖子,狠狠扇起自己耳光。
啪,啪,啪——
「夠了!滾!」太子妃怒了。
宦官嚇得半死,但也撿回了半條命,「是是是,奴婢告退!」
……
傍晚時分,太子妃在花園裡散步,幾個宮女遠遠地跟著,轉了幾圈之後,有點乏了,去涼亭里坐了,歇歇腳。
太子妃看到花叢奼紫嫣紅,令人賞心悅目,於是吩咐道:「你們,去給我摘些花來。」
「是,太子妃。」幾個宮女應聲而去。
太子妃慢慢環視了一圈,確認無人注視這裡以後,她伸手在石桌底下四處觸摸,摸著摸著,摸到了一個錦囊,她輕輕一笑,扯了下來,錦囊上粘有什麼東西,她折起,塞進了衣袖裡。
這個鄭倫挺機靈的嘛,當初太子妃就是在這裡,第一次品嘗了翠玉糕,誇了一句味道不錯,他就記下了,以此來給太子妃傳遞消息。
當然,太子妃也非常聰明,她知道鄭倫為了掩人耳目,即不能當面給她傳遞消息,也不能假手於人,那這種方式,即使被人無意中發現了,也不會牽扯到他和太子妃。
拿到了東西,太子妃心情大好,雖然她非常立刻回宮拆開,但她依然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幾個宮女採摘鮮花。
太子妃清楚她的對手是太尉和東宮監,一個是她的父親,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一個在宮裡活了一輩子的老狐狸,熟知東宮的一切。
所以,太子妃要想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翻轉局面,難如登天,但她清楚自己的優勢,無論是太尉,還是東宮監,他們都坐不了太子妃的位置。
太尉把女兒送上這個位置,擺明了是想長期把持朝政,長期也就意味著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古代人均壽命低下,東宮監六十好幾了,算是長壽者,太尉也快五十了,而太子妃風華正茂,當然,年輕也意味著靜不下心,沉不住氣。
太子妃今天又發脾氣了,她是故意的,不過,她並不打算改變她的「暴脾氣」,如果她突然變好了,必然引起他們的懷疑。
她打算表面上一切照舊,暗地裡則必須強迫自己衝動的性格,比如現在,她非常想看錦囊里的東西,她就不看,這讓她異常煎熬,非常難受,但為了他,她願意承認這份痛苦。
他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宦官,和她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那太子妃要想和他重溫舊夢,必須要有足夠的耐心去填平這一鴻溝。
太子妃現在做不到,但她相信總有一天她能做到。
……
子夜時分,含章殿里,宮女們一個個都被瞌睡蟲折磨「死」了,太子妃依然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她晚上拆看了鄭倫傳遞的錦囊。
裡面不僅有魏介進宮之後的信息,還有魏介的一張畫像,太子妃把其他紙張和錦囊一起都燒了,卻唯獨留下這張畫像,想他想到快不行的時候就拿出來瞧瞧,嘻嘻。
通過錦囊,太子妃也知道了魏介的近況,因為太尉非常歡他雕刻的連環畫,景同把他安排在了一座子爵府里,還派了很多人跟著他學。
另外,鄭倫說他進宮的記錄太乾淨了,乾淨到無法往下追查,一般人沒有這個本事,而且景同也查問過他的記錄,鄭倫認為,他多半是崔家的人。
太子妃馬上推翻了他是被父親強迫入宮的想法,事實是,他沒有畏懼父親的強權而離開她,反而為了再次見到她,奮不顧身,甚至不惜以宦官的身份進入東宮!
那太子妃怎麼可能還睡得著?
睡不著,太子妃一邊想他,一邊想接下來怎麼辦?
不能冒冒失失地跑去找他,景同一定會告訴父親,那他就慘了,得讓鄭倫想個什麼辦法弄死景同這隻老狐狸!
對!
只要景同死了,鄭倫做了東宮監,很多事情就好辦了,太子妃如是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