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書房。
太尉謝亮在書案前,一頁一頁,仔細翻閱著《空城計》,景同跪在下面,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他非常擔心這趕製出來的連環畫,入不了太尉的眼。
果然,謝亮翻完了最後一頁之後,將之扔在了案上,很不滿意地說道:「景同,你下面這些人的手藝也太差了!」
「老奴,有罪。」景同嚇得趴在了地上,戰戰兢兢。
謝亮掃了景同一眼,趴在那裡像條老狗一般,一時心生厭惡,「你也是老了,想好東宮監讓誰做了么?」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景同原本還想著熬到太子繼承皇位以後,體體面面地退下來,沒想到太尉一不高興,便嫌棄他了,那他只能讓位了。
「東宮令張錦,勤勉……」
謝亮打斷了景同,不以為然地說道:「張錦這個人我知道,心眼不錯,但人太老實了,做你的副手可以,執掌東宮,不行。」
「那,周文……」
謝亮再次打斷景同,「周文不是一直伺候著太子么?太子習慣他了,就讓他一心跟著太子吧。」
「是,那論資歷,只有鄭倫了,他腦子靈活,算賬是一把好手,但他這個人心術不正,老奴一直帶在身邊,他也不敢亂來,若是讓他做了東宮監,老奴擔心他壞了規矩。」
其實一大堆義子當中,景同最喜歡老大黃保,一直把他作為接班人在培養,黃保人聰明,又勤快,沒有辜負阿父的栽培,在宮中八面玲瓏,左右逢源,如今已是內寺令,比阿父爬的還高了……
謝亮點了點頭,眼裡的景同似乎又有點人樣,語氣有所緩和地說道:「那你得抓緊時間物色幾個人選,年輕的也行,只要有潛質,趁著你老當益壯,調教個一年半載,可以獨當一面就行了。」
「是,老奴一定抓緊。」景同鬆了口氣,太尉親口答應了,還有一年半載。
謝亮的目光落到了魏介雕刻的連環畫上,諸葛亮在城上撫琴那張,他特別喜歡,自然對作者,產生的濃厚的興趣,「這小子,他叫什麼?」
「魏介,魏國的魏,介紹的介。」景同回答。
「這肯定是他的化名,你還要抓緊查他的底細。」謝亮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那張畫,嘴裡話鋒一轉,「查歸查,雖然他的來路不明,但他的手藝卻非常清楚,風格自成一家,清新脫俗,而你們這些老人已經落入俗套,很難改過來了,景同,你挑選一些新人,宮裡宮外的都行,跟著他學習雕刻,學到一點皮毛也足以受益終生了。」
「是。」景同點頭。
「另外,讓他繼續畫《三國志》的故事,有關諸葛亮的先畫,不用催他,趕出來的這批,差太多了。」謝亮對諸葛亮情有獨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名的關係。
「是。」
「行了,你回去吧。」
「是,老奴告退。」
……
「魏介」宅院,東宮監景同回來了,看他一身輕鬆的樣子,大家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了,那可以去吃飯了,魏介也一起餓著呢,不過他的那一份,景同另有準備。
後院,一處水榭之中,桌案上擺滿了美味佳肴,還有一壺酒,景同只帶了魏介和一個小宦官過來,景同和魏介坐下以後,小宦官開始一樣一樣的「品嘗」。
魏介知道小宦官在以身試毒,暗自慶幸自己有手藝,不用幹這種事情。
在景同確認小宦官沒事,便讓他下去了,然後沖魏介點頭,示意可以吃了,魏介急不可耐地按住了面前的燒雞,撕了一整條腿下來,塞進了自己嘴裡。
景同微微笑著,看著他狼吞虎咽,一條雞腿很快就下了肚,接著,他又撕下了另一整條腿,呵呵,只有年輕人才能這麼吃啊。
他也餓了,拿起一個精緻的白玉勺,刮著面前的一碗稀飯,一邊慢慢往嘴裡喂,一邊想著太尉剛才說的話。
太尉嘴上說,他只想知道故事的結果,不在乎字和畫,那是因為他急於知道結果,一旦他知道了結果,那他就在意字和畫了。
尤其是有魏介之前的連環畫作為對比,那謝亮手裡拿著的這一疊,與垃圾無二。
太尉手裡拿著垃圾,不悅之下,景同差點提前退休了,還好謝亮情緒過了以後,知道這事急不來,不催了,並給景同退休前安排好了任務。
東宮監的接班人,不著急。
當務之急是物色一批新人,跟著魏介學手藝,太尉說的沒錯,年紀大的工匠,雕刻手法上基本已經定型了,很難改過來,而年輕人的可塑性極強,跟著魏介從最基本的開始學,至於能學成多少就看各自的天賦和個人的努力了。
剛好,內選有一些新人還可以,再從太府選一批年輕的匠人,先湊個一百人,明天讓他們過來這裡,嗯,還得換個大宅子。
另外一個要緊的任務,就是查清魏介的底細,景同瞄了對面的年輕人一眼,拿起酒壺親自給他斟酒,勸道:「別光吃肉,喝點酒。」
「好好好!」
……
景同吃完了一碗稀飯,魏介也吃心滿意足了,人剛剛填飽肚子,最是鬆懈的時候。
「魏介,聽你的口音,是南方人哪?」景同趁虛而入,開始打探魏介的底細了。
我擦,魏介心中一驚,這老傢伙好厲害,他的確是南方人,在南方人當中,他的普通話算是不錯的了,只有一點點家鄉口音,居然還是被他聽出來了。
冷靜,這裡又不是國內,這裡是趙國,京都。
「我也不清楚我是哪裡人,我當時從魏家溝逃出來,年紀還小……」魏介言辭閃爍,還瞎編了一個地名。
「魏家溝?」景同眉頭一皺,恐怕天下不止一個魏家溝,「你記得有過大江么?」
「有有有。」魏介連連點頭,猜測老傢伙嘴裡大江多半是長江。
景同確認無疑地說道:「那你就是南方人。」
「哦,這樣啊,原來我是南方人啊。」魏介終於搞清楚了自己是哪裡人,就還挺高興的。
景同繼續問下一個問題,「通靈術,你是跟誰學的?」
「我從魏家溝逃出來以後,就遇到了一個蒙面人,也是他帶我過江的,他不僅教我通靈術,還教我認字寫字,十幾年來,我一直跟著他四處修行,上個月他突然不見了,我在野外一個人挺無聊的,就沿著一條路走,沒想到進了京都,這也是我這麼多年第一次進城。」魏介煞費苦心,不僅給人蒙了面,還強調自己過去十幾年都在野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至於景同信不信,魏科就不知道了。
景同肯定不信啊,本來就認定他有問題,而此刻他話也太密了,急於撇清一切,當然,也可以認為他知道自己暴露了,從而心生恐懼,眼下他人非但沒事,還過上了好日子,那他不想失去現在的一切,自然要和過去一刀兩斷。
但無論如何,他在撒謊。
按說景同不會喜歡撒謊的人,但魏介編起瞎話來,不僅神情自若,而且口齒伶俐,甚至還非常老道地將最關鍵的人物模糊化和過去的經歷單一化,你沒法追問一個蒙面人的下落,而他們兩個人的經歷,問就是你沒有的野外經歷,全憑他一張嘴。
這讓景同覺得這小子不簡單,一時心生好奇,想看看接下來的問題,他該怎麼編。
「那你怎麼進宮做了宦官?」
「哎,」魏介一聲長嘆,先把情緒調動起來,然後謊話張嘴就來了,「這個說來真是沒地方喊冤啊,那天晚上,我沒出城,就在一條小巷子里睡了,夜裡,一群蒙面人襲擊我,把我綁了起來,然後強行灌我喝了一碗什麼東西,我就迷糊了,醒來之後,我,我就在床上躺著了,哎喲,要是早知道城裡人這麼壞,我就不進城了。」
景同要不是早查到他是司徒送進來的人,還真信了他的鬼話,但他鬼話這麼一編,你還沒法往下問了,至少現在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了。
不過,景同想起和他一起進宮的幾個人來,可以從他們嘴裡,嗯,不如把他們放在一起,看看他會搞什麼鬼。
於是,景同不再多費口舌,和魏介說正事,「這個宅院太小了,明天換個更大的,然後我會派一些年輕人來和你學雕刻。」
「啊?跟我學雕刻?我有我的事情,哪有時間教他們啊?」魏介眨了眨眼睛,有點心虛。
「你也不用親自教他們什麼,他們過來就是照著你的樣板雕,先看看能不能發現幾天有天賦的,然後你有空的時候,指點一二就行了。」
「那好吧,嗯,他們這些人肯定不如那些老工匠了,人應該不少吧?還用玉石么?」
「那不能浪費玉石,」景同搖頭,他浪費得分人,還得分時候,「讓他們先雕木頭好了,這樣,我明天派人選一批上好的木材。」
魏介心中一喜,終於可以實施第一步計劃了。
「另外,《三國志》的連環畫,你還得繼續雕刻,不過不用趕工,先把諸葛亮的故事畫完。」景同通常喜歡把最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後說。
魏介心中又是一喜,他之前已從宦官口中得知老傢伙去了太尉府,太尉不就是謝亮了?
謝亮喜歡諸葛亮,那就可以大做文章了,以連環畫來影響他,讓他效仿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而他又沒有諸葛亮之才,那豈不是死得更快,哈哈?
「那我需要《三國志》相關的書籍,最好把相關的史書都找來,越詳細越好,因為《三國志》中缺的字,可以從其他書裡面找到一些的。」
「這個沒問題,我派人去太史院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