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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空城計(二)

  魏介的反應,景同非常理解,他在構思一件作品時,也最怕被人打擾,只不過,他做東宮監多年了,在他搞創作的時候,沒人敢打擾他,而他作為東宮監,魏介這種級別的新人,他想見就見,而且不用親自過來,派個人傳喚,速度過去,根本不存在打擾一說。

  但今天不一樣,他帶著太尉的任務而來,「有求」於魏介,這兩個字不過分,景同也是玉石匠,那是搞藝術的,不是刷馬桶的,而魏介這種級別的玉石匠,景同是心存敬意的,因為對藝術而言,美就是美,和年齡沒有關係。

  「沒事,沒事,」景同微微笑著,慢慢走到裡面,「是我不該突然進來打擾你。」

  門口的幾個宦官,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阿翁居然在一個新人面前,這般客氣。

  魏介忐忑不安地問道:「阿翁,有事?」

  「有點小事,坐下,坐下說話。」景同的目光慈藹,像是把魏介看成了自己的孫兒。

  「是。」

  景同在魏介對面的榻席上坐下,揮了一下袖子,房門被門口的宦官輕輕關上了。

  「《空城計》今天能不能刻完?」

  「今天,怎麼可能?」魏介抬頭看了景同一眼,繼續低下頭,「故事緊湊一點,至少也要三天。」

  景同先瞄了一眼雕刻桌,目光又回到魏介身上,「嗯,《空城計》今天一定要刻完,我叫一些人過來幫你,你把故事講給他們聽,讓他們分著雕刻成圖畫,你看如何?」

  魏介求之不得,差點就滿口答應了。

  但他忍住了,當別人有求於你的時候,你不能輕易滿足他,你得讓他出點血,不然,你在他眼裡,便成了一個「老好人」,以後什麼事都找你,沒完沒了了。

  於是,他低著頭,面有難色地說道:「故事我可以講,但他們能不能分解成若干張圖畫,前後連貫起來,我就沒法控制了。」

  作為老匠人,景同深以為然,作品的連貫性非常重要,《空城計》已經有魏介珠玉在前,後面跟上一堆瓦礫,最後讓太尉失望了,那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那你負責分解故事,構思圖畫,讓他們雕刻,雕到你滿意為止。」景同決定衝量,反正太尉說了,他只要完整的故事,圖畫不用那麼精美。

  魏介依然低著頭,目光在地板上遊離不定,「可以是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有什麼難處儘管提,我一定滿足。」聽聽東宮監的口氣,好像魏介要月亮,他也會找來一根神仙索爬上天去。

  魏介聽出來了,老傢伙今天一定要拿到全本《空城計》,那當然得給他,景同能讓他在這裡不愁吃不愁喝,安安靜靜地搞藝術,也能讓他吃了上頓沒下頓,沒日沒夜地刷馬桶。

  不能因為他有求於我,就蹬人家的鼻子上人家的臉,在權貴面前,恃才放曠者,從來沒有好下場,所以,要點好處,見好就收。

  什麼好處呢?

  剛才老傢伙說了,喊人來雕刻,雕到魏介滿意為止,那魏介就想開始實施之前破除門閥壟斷的計劃——知識平民化。

  連環畫?

  沒錯,連環畫。

  連環畫只能算小學生,初中生的讀物……

  在門閥壟斷知識的時代,初中生已經算是有學問的人了。

  那目不識丁的人更多,他們也看不懂啊?

  但連環畫中的畫,他們看的懂,然後,其中肯定會有一部分人因為好奇,主動去學認字,那麼,連環畫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這只是第一步,為「高中」階段做鋪墊,更重要的是,利用當權者喜歡連環畫,把這個印刷業,造紙業先搞起來,有一個良好的出版環境以後,什麼階段的書不能出?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先把第一步走好,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把雕版從宮內擴散到宮外去。

  機會來了。

  景同喊人來雕刻,雕到魏介滿意為止,魏介不滿意,那雕版就廢掉了,但宮裡對玉石管的很嚴,尤其是連環畫這麼大的玉石,很難外泄。

  所以,魏介想把玉石換成不值錢的材料,比如木材,他不是木匠,但他知道一個成語,叫付之梨棗,過去用梨樹木材和棗樹木材來雕版印刷,當然,檀木什麼的高檔木材肯定也可以,但越不值錢的木材越好。

  這樣一來,魏介不滿意的雕版一多,扔掉了也不可惜,有燒掉的可能,但也有通過官宦之手流出宮外的可能,那就會傳播開了。

  反正也就一句話的事,又沒什麼風險,為宮裡節約玉石,對吧?

  於是,魏介微微抬頭,一心為公地說道:「不過這會消耗大量的玉石,太浪費了,我想是不是可以換一些廉價的材料,比如木板……」

  景同微微一笑,「這個沒關係,玉石宮裡有的是,我讓人拉幾車過來。」

  「拉,那,好吧。」

  哎,魏介原以為計劃天衣無縫,也架不住宮裡財大氣粗啊。

  ……

  平常冷冷清清的「魏介」宅院一下子熱鬧了起來,門口車水馬龍,里裡外外,宦官成群結隊,魏介所在的雕刻工坊更是人滿為患,本來就是為他一個人準備的空間,一下子擠進來了二三十人,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景同也覺得太擠了,更大的宅院已經安排上了,東宮監親自調度,不缺人手,但再多的人,布置也要時間,而且從這邊搬到那邊去,又要花時間。

  太尉今天一定要看《空城計》的大結局,大家先將就一下。

  如此,魏介搖身一變,成了「藝術大師」,指導一群中老年玉石匠雕刻連環畫……

  「你看啊,這裡,司馬懿頭上的旌旗,為了突顯兵臨城下的緊張感,這個風是從右往左吹的,而且還很大,所以,這幾條旌帶,一定要飄得很有力量感,想象一下,十萬大軍啊,諸葛亮到底有多大的力量,才能一個人坐在城上,旁若無人地彈琴?嗯?把自己代入進去,閉上眼睛,好好想想,感覺就出來了!」

  「好好好……」

  「哎,司馬懿的臉不對,你得表現出來他的疑心非常重,還有,他之前被諸葛亮多次打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怕諸葛亮又給他設下圈套,多疑加上害怕,所以猶豫不決,不然,你想想,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上這種當?司馬懿後面有十五萬大軍啊,諸葛亮傾全國之兵也沒這麼多,他憑什麼敢玩空城計,就憑他已經把司馬懿的性格琢磨透了,你雕成這樣,我都沒法給你改了,重新換一塊。」

  「是是是……」

  「你這個構圖不行,諸葛亮得站在C位,咳,得站在幾個人中間,他略施小計,便嚇跑了司馬懿的十五萬大軍,自得之色要出來,而旁邊的這幾個中年官員的神色,對吧,百思不得其解,難以置信,匪夷所思,做夢一般,但這兩個孩童就不一樣了,孩童不會想那麼多,諸葛亮一個人嚇退了十五萬人,那就是他們心中的大英雄!無比崇拜啊!」

  「對對對……」

  魏介在一群老匠人面前,指手畫腳,遊刃有餘,不僅僅只是因為在技藝上高人一籌,更是因為他在知識上領先他們千年之久。

  這些人肯定都沒看過《三國演義》,多半也都沒看過殘版《三國志》,而魏介很小的時候就看過了,而且都看過不止一遍,《空城計》這種經典故事,他再熟悉不過了。

  剛才魏介在和這些玉石匠們講《空城計》,充分發揮了文科生的特長,講得繪聲繪色,大家聽得津津有味,不過這些人也就聽個故事,聽個熱鬧,他非要跟他們說什麼人物性格,什麼構圖,那就有點自作多情了。

  同樣一句話在不同人的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畫面不盡相同,而玉石匠各有各的特點,卻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模仿一種從未見過的風格,太難了。

  所以,這多人雕刻下來,沒有一個能夠達到魏介的要求,魏介只能矮子里拔將軍,盡量保持前後風格統一。

  魏介在指導諸人過程中一視同仁,不好就是不好,也不給長者留一點情面,景同依然非常欣賞他,同時心生羨慕之情,年輕真好啊,一心追求極致,沒有那麼多顧忌。

  但眼看著天快要黑了,他耐不住了,要是讓太尉等急了,很多人會死,上個月,太尉在神鹿苑殺了一批宦官宮女,而且都是東宮的人。

  作為東宮監,景同不僅沒有問太尉一句,反而替太尉一心遮掩,親自將那批宦官宮女從宮中徹底抹除乾淨了。

  「大家快點啊!」景同站了起來,掃視諸人,「先把字刻好,畫的意思到了就行了。」

  「是。」「是。」「是。」

  大家都感受到了東宮監的急切之情,不敢有半點懈怠,全力以赴。

  終於在天黑之前,大家齊心協力趕出了《空城計》的大結局,趕出來的東西,魏介肯定是不滿意的,「我醜化說在前頭啊,太尉看了不高興,可別怪我一個人。」

  其他人都不敢吱聲。

  景同一聲不吭地看了一遍,確認故事完整無誤之後,親自送去了太尉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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