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含章殿。
偌大的殿堂中,除了太子妃坐在案前,只有東宮令鄭倫一個人跪在下面。
太子妃起身,手裡拿著一張紙,走到鄭倫跟前,遞給他看,紙上寫著,「隔牆有耳,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鄭倫開始說有的沒的,心中實則忐忑不安,今天太子妃把他叫來,必有大事,來的路上他就在想,是不是前兩天,太子妃沒有追究玉佩之事,現在反而要找他的麻煩了。
因為是他故意讓人把太子妃引去了景同的居所,而太子妃今天讓那人把他叫來,說明太子妃心知肚明,這罪可大可小,全在太子妃一念之間。
太子妃又回到了案前,招手示意,鄭倫上前,鄭倫趕緊爬了過去,嘴裡一邊說著,眼睛一邊看著太子妃寫字,「你想不想做內寺監?」
鄭倫嚇得噤若寒蟬。
「繼續說話。」太子妃無聲的命令。
鄭倫使勁吞咽了一下唾液,繼續說話。
「我現在是太子妃,以後會是皇后,皇太后,你認為我能不能讓你做內寺監?」
太子妃寫完,盯著鄭倫,逼他表態,鄭倫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
「你不用怕我父親,父親通常都會比女兒先死,至於我的兩個哥哥,他們沒有父親,什麼也不是,謝家其他人更是如此……」太子妃寫到這裡,用筆在之前那句「你認為我能不能讓你做內寺監」上劃了一道豎杠。
太子妃連這等大逆不道之語都寫了出來,鄭倫心驚肉跳,背上冷汗直冒,太子妃說的是實情,太尉必然將女兒送上皇后乃至皇太后的寶座,然後,然後先死……
鄭倫腦子有點亂,他不清楚太子妃此舉的真正意圖,但在這一點上,毋庸置疑,於是,他的腦袋用力點了下去。
太子妃換了一張紙,繼續往下寫,「我不要做父親控制下的皇后皇太后,我要做控制天下的皇后皇太后,你願不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鄭倫再次嚇得說不出話來。
「繼續說話。」
鄭倫低頭,用袖口抹了下額頭,繼續說話。
太子妃太直白了,擺明了要拉鄭倫入伙,協助她對抗父親,問題是,鄭倫不清楚太子妃為什麼要和父親過不去,若是普通程度上的女兒和父親鬧彆扭,他一個宦官攪和進去,不是自尋死路么?
所以,他不敢應承。
「你不信我?」
鄭倫的腦袋一動也不敢動,但他的表情,太子妃看在眼裡,知道他有顧慮,她當然不能告訴鄭倫她為了一個男人和父親決裂了。
那若要取信於他,必須借用非常手段。
「我願與你咬臂為誓!」
太子妃豁出去了,鄭倫這下終於深深感受了太子妃的決心,隱隱約約猜到她對父親的恨意來源於什麼地方了。
太子整天和幾個孌童混在一起,大婚至今,從來沒有碰過太子妃,一個月一次面也見不上,外人不知道,一般的宦官宮女不知道,但作為東宮令,鄭倫一清二楚。
鄭倫雖然自幼進宮,沒了那東西,但他在宮裡混了差不多三十年了,知道男人不能沒有女人,女人也不能沒有男人,宦官即便缺了一樣物件,依然會找宮女廝混,而宮女什麼都不缺,也就更耐不住了夜裡的寂寞了。
太子妃青春正盛,卻被父親嫁給了一個什麼都不缺卻對女人沒興趣的男人……
鄭倫的顧慮消失了。
另外,鄭倫清楚景同是太尉的人,景同老了,幹不了多久了,論資排輩,東宮監的位置也輪不到他,他前面還有二兄張錦。
幹什麼東宮監,要干就干最大的內寺監!什麼阿父、大兄、二兄,老子統統不伺候了!
鄭倫抬頭,目光堅定地看著太子妃,用力點頭。
於是太子妃起身過來,鄭倫擼起了袖管,太子妃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俯身大口咬了下去!
哦唔——
鄭倫沒差點叫出聲來!
我的親娘啊,太子妃這得有多恨她爹啊……
太子妃在鄭倫的胳膊上留下了兩排整齊的血牙印,回到案前坐下,繼續提筆寫字,「那玉佩到底是誰雕的,你給我查清楚他的底細。」
原來太子妃並沒有放過景同,她是要暗中查訪,人贓並獲,鄭倫使勁點頭,然後,抬手先指了一下案上的硯台,又指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太子妃明白,隨即大聲斥責鄭倫,然後抓起硯台,砸向了鄭倫的額頭,又准又狠,一擊開瓢!
啊——
鄭倫一聲慘叫,接著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蔥,凄聲求饒道:「太子妃,饒命呀,奴婢知錯了,知錯了……」
……
太尉府,書房。
謝亮手裡拿著一疊《空城計》連環畫,正看到諸葛亮在城樓安坐下來,開始彈琴,他趕緊換下一張,又回到了開頭了,沒了……
那司馬懿的十五萬大軍就在幾里之外,諸葛亮城中只有區區兩三千人,且大開四門,豈不是要被司馬懿活捉了?
不,不會,這個叫《空城計》,自然是諸葛亮設下的圈套。
那司馬懿會上當么?
按說謝亮這種人不會對連環畫產生這麼大的興趣,可他看過殘版《三國志》,雖然殘缺不全,但通篇看下來,依然知道蜀國有諸葛亮,魏國有司馬懿,兩個都是權臣,都是掌兵之人,他本人剛好也是權臣,也是掌兵之人。
和諸葛亮司馬懿不同的是,謝亮從未帶兵上過戰場,一直處於紙上談兵的狀態,那他就非常喜歡這種戲文里有他影子的故事了。
而且,這連環畫,字這麼小,而且是反雕出來的,依然不遜紙筆,可謂鬼斧神工,畫也好,人物勾勒,寥寥數筆而已,卻是栩栩如生。
謝亮禁不住心中讚歎,這小子是個曠世奇才,書畫雙絕啊,越看越是喜歡,忍不住問道:「景同,就這些,沒了?」
「今天的他還在雕刻。」
景同一直跪在下面,跪等太尉一張一張看完,幸好就十張,不然他這一雙老腿真吃不消。
「為什麼不直接畫呢?」
「對他而言,直接畫和雕刻,沒什麼區別,雕刻好了,可以隨時蓋印,也方便收藏。」
「哦,那一會兒他雕刻好了,就蓋印一套,立即派人給我送過來。」謝亮的語氣有些急促,今晚之前他一定要看到結局,否則無法安枕入睡。
「是。」
謝亮盯著手裡的連環畫,眉頭微蹙,這是兩天的,一天才四五張,按照這個進度,今天的四五張,也看不到結局啊。
「景同,他一個人雕刻太慢了,你得派人幫幫他。」
「太尉,」景同一張老臉掛不住了,低了下去,「他的手藝,老奴也是不如,其他人更是望塵莫及呀。」
「我不要書畫這麼精美,我要後面的故事,明白么?」謝亮恨不得把人叫到這裡,當面把《空城計》說給他聽。
太尉急了,景同心裡發慌,連忙欠身,「老奴明白,明白,老奴想辦法。」
「對了,他怎麼知道《三國志》中缺失的故事?」謝亮盯著畫中的諸葛亮,穩坐撫琴,氣定神閑,令人心嚮往之。
「這個,老奴也不知道。」
謝亮又想起那句「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微微笑著說道:「填詞還有這《空城計》和通靈術沒有半點關係,景同,派人去查,仔細給我查清楚了,他的身份絕不簡單。」
「是。」
……
「魏介」宅院,雕刻工坊。
魏介正躺在窗邊的地板上,看著一朵朵白雲在藍天之上,懶洋洋地飄著,盪著,他的魂兒也跟在在飄啊盪啊。
哎,那才是人該過的日子啊。
他剛過來的時候就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直到他遇到了太子妃,太子妃太美了,對魏介而言,太子妃就如同如天上的白雲一般,遙不可及,只可遠觀。
可短短几天,他便和白雲融為一體,上了天,白雲太美了,不僅柔情似水,還特別熱情,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魏介貪念那無與倫比的滋味,不惜以身涉險,即便如今被人關在牢籠之中做了「雕刻機」,他也不後悔。
可他不是機器,他是人,一開始雕刻是在做創造性的事情,還有點意思,可時間一長,他便成了機器,做重複性工作,他就覺得沒意思了。
因為他的雕刻技藝完全是通靈術的額外「贈品」,而不像很多人,比如人家景同,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師傅學雕刻,一步一步成長起來,一天一天付出努力,一天一天獲得成長。
而魏介前前後後一個月,可能一個月都沒有,手藝就達到了景同也無法企及的高度,甚至,魏介可能已經摸到了天花板也說不定。
這就好比一個絕頂高手,拿著昔日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神劍,在劈柴,劈兩根還行,一天到晚都在劈,那能有意思么?
這不,《空城計》才到一半,魏介就不想往下寫,也不想往下畫了,以勞逸結合為借口,躺在地上休息,一躺就不想起來了,然後就開始想入非非……
「阿翁,來了啊。」「阿翁。」「阿翁。」
我擦,老傢伙今天怎麼來了?魏介趕緊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回到了雕刻台前,輕輕拿起一塊玉石,做沉思狀。
「嗯,我來看看魏介,怎麼裡面沒動靜?」
「回阿翁,魏介可能在休息。」
「哦。」
房門打開了,景同看到了魏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魏介?」
「哎喲,你們搞什麼?我,思路又沒了……」魏介回頭看到了是景同,馬上變臉,翻身跪下,「哎呀,不知道是阿翁來了,我,我,失態了,還望阿翁不要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