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東宮監景同居所。
景同摸弄著一個青玉環,滿面春風,乾枯的老臉上甚至有了一點點血色,他面前的桌案上擺滿了各種玉器,令人眼花繚亂,其中玉佩居多。
這些玉器剛剛從他家裡送進宮來,魏介一個人就達到了量產的地步,而且,每樣都是驚世駭俗之作,讓景同這個幹了一輩子玉石匠的老藝人喜不自勝。
桌案前除了景同,還有兩個東宮令,也就是他的兩個義子——老二張錦和老三鄭倫,景同年紀大了,不怎麼管事了,東宮的事情基本都是二人在處理。
剛剛過去的內選,一個年輕人魏介橫空出世,景同突然也變年輕了,又開始管事了,這不,玉器逐一登記這種繁瑣之事,他居然親自在做,人終究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從前,而且每天都會從宮外送進來很多玉器,積壓太多了。
兩個義子心疼阿父,主動來幫忙了。
張錦見阿父高興,他也高興,拿了一塊玉佩在手裡細細地看,紋路之流暢,字體之華貴,無可挑剔,難怪阿父這麼高興了。
而鄭倫見阿父高興,他心裡就不高興了,臉上依然陪著笑容,嘴角不經意流露出一種看你們一會兒還笑不笑得出來的意味,哼。
玉石玉器本是鄭倫該管,所以,他多了一個心眼,派人都打聽清楚了,老東西真是越老越無恥啊,自己老了,雕不動了,便找了一個年輕人,把人關在宮外的私宅里,雕刻玉石,他好拿去邀功,繼續霸佔東宮監的位置。
也太不要臉了!
鄭倫一心想坐上東宮監的寶座,必須找機會把老東西一腳踢開,當然,他知道老東西的靠山是太尉,但老東西冒領他人之功的齷齪行徑,太尉何等身份,肯定也無法容忍啊。
所以,鄭倫這幾天布了一個局,要讓太尉拿下老東西……
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太子妃……」
景同大驚失色,當場石化。
「景同在哪兒,帶我去見他。」太子妃冷冷的聲音。
「是。」
景同回過神來,趕緊把玉環輕輕放進箱子里,接著雙倍捧起一把玉器,就往箱子里裝,「老二,老三,快快快,裝進去,全部裝進去,不能讓太子妃看到!」
「老三,你幫阿父,我去攔著太子妃!」還是張錦聰明,大步沖了出去。
鄭倫心中罵一句,不情不願地幫老東西裝了起來,景同動作之快,都驚到鄭倫了,那麼多玉器,老東西竟然全裝了進去。
景同一個人搬不動箱子,沖鄭倫喝道:「快,幫我抬到柱子後面去!」
張錦在外面拖住了太子妃,鄭倫只能幫景同把箱子抬到柱子後面,他故意露了一點出來,但給景同使勁推了進去……
這時,太子妃才進來了,景同和鄭倫上前跪下行禮,鄭倫心裡正在想怎麼暗示太子妃,箱子就藏在柱子後面。
誰知道太子妃一眼就看中了景同腰間掛著的一塊白玉佩,吩咐身邊的官宦道:「去,把景同的玉佩取下來,給我看看。」
鄭倫瞄到了那塊白玉佩,心中狂喜,在黑色的宦官服襯托下,特別顯眼,哈哈,老東西,叫你老了還死愛顯擺,這下省得老子費心思了。
景同暗叫一聲不妙,不該一時興起,戴上這塊白玉佩。
沒辦法啊,這塊白玉佩是魏介為他「量身定做」的玉器之一,選取一品羊脂白玉,正面雕著五蝠(福),背面刻著八個字——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雕刻極為完美,寓意非常吉利,即便是見多識廣的東宮監,也難以抵抗其誘惑,忍不住佔為己有了。
白玉佩到了太子妃手裡,太子妃冷冰冰的目光馬上變得柔和起來,美玉無瑕,五蝠雕刻精美,造型各異,卻完美的組合在一起,呈現出一種更祥和的意境。
這麼好的玉佩竟然掛在一個老宦官的身上……
突然,太子妃瞄了景同一眼,目光又變得冰冷起來,寒意更甚之前,嘴裡冷冷地問道:「這玉佩是你的?」
「不,」景同人在顫抖,從而影響了聲帶發音,「不是。」
「那是誰的?」太子妃咄咄逼人。
鄭倫心中再次狂喜,老東西敢說是誰的?
或者說,他準備把這玉佩呈給宮中的誰,皇帝?諸嬪妃?還是太子?太子妃?無論是誰,他都難逃僭越之死罪!
景同在宮中謹慎了一輩子,沒想到栽在了一塊白玉佩上,不過他這幾十年也沒有白混,他兩眼一黑,暈倒在了地上。
「景監,景監!」張錦撲了過去,把景同抱在了懷裡。
鄭倫也假意撲了過去,拚命地搖著景同的那把老骨頭,嘴裡大聲喊道:「景監,景監,您老怎麼了,啊?」
「快快快,叫太醫,叫太醫啊!」
「叫太醫,叫太醫!」
一時之間,屋內屋外亂成一團。
太子妃冷笑了一聲,順手把玉佩翻了過來,目光掃了一眼八個字,人一下子呆住了,這,字體,除了讓她魂牽夢繞的他,還有誰?
天啊,父親竟然把他弄進宮裡做了宦官!
太子妃一時心如刀絞,頭暈目眩,站立不穩,趕緊一手按住了門柱,而握著玉佩的手緊緊壓住了胸口。
「太子妃!」周圍的宮女宦官嚇壞了,趕緊上去,欲攙扶。
「別碰我!滾開!」太子妃心情極差,死死捏著玉佩,快步走到了欄杆前,怒視著深宮內院,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當初如果不是央求他帶走遠走高飛,也許……
大錯已然鑄成,不可追悔,怎麼才能彌補父親對他造成的傷害?
先要找到他,對!
太子妃那晚在父親面前立下誓言,以後不再見他,天還沒亮,她就後悔了,她時時刻刻都想見他,因為他讓太子妃知道,有了男人疼愛的女人是多幸福,雖然只有短短几天,他的音容笑貌已經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子裡,她怎麼可能不再見他呢?
因為日夜思念他,太子妃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一個月下來,人瘦了一圈,太醫提醒她多思傷身,她不以為意,依然思之如狂,正應了柳永那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現在有機會見到他了,太子妃盯著手裡的玉佩,一路追究下去,肯定可以找到他,但父親也就知道了,必然又會再次傷害他。
太子妃閉上了眼睛,一想到父親對他造成的傷害,便痛不欲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石欄上。
絕對不能讓他再次受到傷害,那也就不能找他。
現在不能,這事必須從長計議,於是,太子妃當機立斷,把玉佩還了回去,扔下一句,「一塊玉佩而已,至於么」,人便走了。
……
「魏介」宅院,雕刻工坊。
魏介沒在雕刻,在翻一本書,他以雕刻需要素材為由,找宦官要來了很多書籍,竟然發現其中有幾本《史記》,而且真是司馬遷的《史記》,不過每本都缺字,至少缺一半以上。
這根本沒法看,比如這本《卷三囗囗齊太囗囗囗囗二》:「太公囗囗尚者囗囗上人囗囗囗囗為四岳佐囗囗水土囗囗功……」
這些空誰能填?
魏介看過《史記》,勉強能填幾個字,《卷三囗囗齊太公列傳第二》:「太公望呂尚者囗囗上人囗囗囗囗為四岳佐囗囗水土囗囗功……」
姜子牙哪兒人,不記得了,其先祖可能為四岳,輔佐誰,水土,治理水土,那可能是輔佐大禹了,乾的不錯,有功勞……
這這,這讓人怎麼填啊?
魏介真替這個時代的歷史工作者捏了一把汗,詩詞歌賦,人還能填填,至於能不能達到原作的水平,那各憑本事了。
歷史就不能隨便填了,太公望呂尚者,人不能填成魏尚趙尚,更不能填成和尚,時間和事件更不能憑空捏造了,所以,這些書沒有什麼用處。
魏介把書扔了下去,目光卻並未離開,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古怪起來,時間和事件為什麼不能憑空捏造?
這裡的人又沒有原版《史記》,我說太公望叫魏尚,他就叫魏尚,我說太公望叫趙尚,他就叫趙尚,叫和尚也沒問題啊。
誰反對,請拿出證據來!
哈哈——
魏介又笑出聲,他又把書拿了起來,翻開,太公望呂尚者,沒什麼人看,但改編成歷史故事,比如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就有很多人看了。
依靠玉器傳遞消息的手段局限性太大了,數量稀少導致傳播範圍不廣,而且如果宦官們中飽私囊,那就很難傳了太子妃手裡。
那如果是歷史故事呢?口口相傳,就沒有範圍上的限制了,但沒有定情詩,也沒有瘦金體,那太子妃聽到了,也不知道編故事的人是誰啊……
連環畫!
魏介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哈哈,這個好,圖文並茂,而且宮女官宦文化程度不高,連環畫最適合他們了,好好好,就連環畫了,那連環什麼故事呢?
《史記》的故事,姜太公釣魚也沒什麼意思,《三國志》,《三國演義》啊!這可是經過了時間檢驗的歷史小說,其讀者群上至帝王將相,下至黎民百姓,連小學生都喜歡啊。
就連環畫《三國演義》,也不用從頭連到尾,選一些精彩橋段,什麼《千里走單騎》、《草船借箭》、《空城計》……
光畫還不行,得雕刻成板,然後大量印刷成一本本的小冊子,通過宦官宮女之後,在東宮瘋狂傳閱,一定會傳到太子妃手裡……
打住,打住,飯要一口一口吃,千萬不可操之過急,先雕一個樣品看看效果。
魏介拿起了一塊尺寸和連環畫差不多大的羊脂白玉,嗯,先畫《空城計》吧,作為美術生,腦海中瞬間有了畫面,然後,雕刻印刷的話,得反雕。
於是,魏介將白玉交給了右手,左手拿起了雕刻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