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外出
邵雍是一時衝動說走就走,忘了這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山上的時候了,他剛說了個訪友的借口就感覺要被戳破。
果然,邵古當即就反問:「是什麼故交?我認識嗎?黑龍潭那邊荒山野嶺的,這都未時了,跑十幾里路,趕過去都半夜了!你跑去還能幹嘛?僧敲月下門?不如帶信去,請他來家裡一敘!」
從不走親訪友的人突然冒出個故交,還收了一堆土儀,真稀罕!
呆在家裡吃頓肥美的黃燜老母雞不好么,家裡已經好幾天沒見過葷腥了,再炒兩個鮮嫩的菜蔬,喝兩盅滿院飄香的米酒,多幾個人一起開懷痛飲暢聊,人生何其樂哉!
邵雍一滯,帶什麼帶,沒法帶!
他看看天色,如果現在還不出發,天黑之前就趕不到老君山了,黑龍潭在老君山的後山,進了山還要再走個三五刻鐘,原本想著有溫家兄弟幫忙,路上能走得快,去到那邊差不多剛好戌時左右,他得趁著月亮還沒升上去的時候架好工具測量月影,算出溫某說的那個角度。
可是編理由從來就是他的短板,腦子裡光顧著算曆法算測量時會出現的各種可能性了,被父親這麼一質問,頓時詞窮。
溫某站在院門外時刻留意著屋裡的動靜,聽到這話連忙說道:「邵老爺,咱們給邵夫子雇個車去,路上有咱哥倆輪流替邵夫子照看著呢,錯不了。」
哥倆剛從屋子裡抬出來的那一個大木箱子老沉了,走幾步都挺費勁,好在如今兜里有點錢,雇個車算不上什麼大事——邵夫子如此鼎力相助,他們哥倆不能讓夫子為難啊,不方便開口說的話,他們哥倆來說。
邵古看著眼熟的木箱,起了疑心:「又是帶工具又是帶人手的,這是要幫忙搭棚子?」
要是這樣的話,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回不來!
老頭臉上露出家裡可是還有兩個病人需要你照顧的表情來。
邵雍只得勉強應道:「兒子去去就回,明天入夜之前能趕回來。」
這就是說,原打算有可能多呆兩三天的計劃有變,此行必須一舉拿下。
邵睦眼巴巴的看著,終於找到了插嘴的機會:「兄長,你雇車去,不用走路了是吧?」
邵雍立即會意,毫不猶豫的擺手拒絕:「等你好了再說。」
有車子也不行,這孩子是個話癆,跟他讀了這幾天書,在他面前的表現越來越放肆,看看,這就敢提要求了!
溫二笑著許諾:「邵小哥,你的腳還沒好利索,明天回來我就給你扎兩個大紙鳶,還給做個燕子的,等你的腳好利索了就能玩了。」
啰啰嗦嗦了半天,總算把老的小的都給安撫了。
邵雍好不容易出了門,忍不住叮囑道:「路上得快點,又耽誤了半個時辰。」
真是恨不得飛過去!
溫某笑道:「邵夫子好脾氣,誰都讓著。」
原本還以為這神仙一樣的人物在家裡都是被供著的呢。
邵雍無心聊天,坐進車子里:「沒事不用叫我,我不餓,路上不用停下來歇息。」
既然雇了車,他就不客氣了,還能趁這空隙趕快翻一翻書。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幾天已經可以用肉眼看到織女星和牛郎星,具體位置還要查一查筆記。
溫某忙應了,連聲讓車夫小心點駕車,別顛著夫子。
車夫不滿:「你們多花幾個錢雇個大車嘛,我這車子小,你們又想快又想穩當,我還怕把我的車子給顛散架了呢!」
邵雍還沒坐穩,聞言轉過頭來:「等路上不好走的時候,我就下車來自己走。你這個車軸最多還能走個三十里地,到了老君山的地段我要是不下車的話,恐怕是三里路都走不了。送了我們你回城把它換了。」
車夫不高興了:「怎麼著?」
不給走快點就咒他車子會壞?換個車軸很貴的,他這半年白忙活了!
溫二哼哼:「我們夫子上知天文,知道今天什麼時候颳風下雨,下知地理,知道哪個山頭有泉眼,中間還能算出來你們家有多少錢都藏在什麼地方!算你這車子能趕幾里路都不是事兒!」
車夫用鞭子指著明晃晃的日頭,嗤之以鼻:「今天有雨?」
溫二得意:「當然,今天入夜有場雨,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車夫就差呸了:「我沒讀過書,可我種過地,天色還是懂得看的,就這日頭,三五天以內都不會下雨。」
溫二嘿嘿笑:「要是下雨了怎麼著?你把車錢退給我?」
車夫抬杠:「要是今天夜裡能下雨,這趟路我就不要你錢。可要是沒下雨,你給我雙倍價錢?」
溫二回頭看向車內。
這場雨是溫某溫二他們在回來的路上聽邵雍說的——雖然憑他們的生活經驗知道在這種時候沒下過雨,可這是邵夫子說的呀——現在不管邵雍說什麼,他們哥倆都深信不疑!
可要是堵口氣的話,還是需要邵夫子給個定心丸。
邵雍失笑:「車錢還是得給,你可以少吃一頓飯,騾子可不能少吃一頓草!你的車子修的不好,怪你,騾子拉著車子費勁,更得多吃,草料錢我們還是會給足的。」
一事歸一事,不能把任性的錯算在騾子身上。
看車夫的模樣就是個受了氣會拿騾子撒氣的主。
他得替騾子申個冤。
車夫聽了邵雍的話,覺得好像有哪兒不對,這夫子沒說不給錢,可又沒說給多少錢,到底是多給了還是少給了,話里又沒說明白。有心想問,又怕溫某溫二看笑話,悶悶不樂地揚手甩了騾子一鞭子開始駕車。
溫二見車夫啞口無言,就繼續逗:「聽明白了沒?肯定有雨了是吧?你看夫子心腸多好,你說不要錢,他還惦記著不能白累著騾子呢。」
車夫鬧了個大紅臉,梗著脖子頂回來:「夫子不是教書的嗎?還會呼風喚雨了?」
反正就是不信會下雨!
邵雍朝溫二擺擺手,制止他們的爭辯:「你們要是走累了,就上來坐車,我跟你們換換。」
過幾個時辰就能眼見為實的事,現在吵來吵去的毫無意義,聽著徒增燥氣。
關於今天夜裡會下雨的說法倒不是他起卦算出來的,在家裡陪伴父親幼弟的這幾天,他根本就沒時間起卦,心不靜。只是他這幾年常在外頭行走,對於颳風下雨的氣候已經很有直覺了,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上一刻能把草木曬死,下一刻又能把低洼處淹沒,冰雹說來就來的古怪天氣他也遇見過好幾回。
溫二立即笑著拒絕:「咱是粗人,走這點路累不著。」
更何況現在兩手空空的太過輕鬆,反而覺得有點不習慣了。
溫某道:「邵夫子歇會兒吧,咱們不說話,不耽誤你看易書了。」
一邊說著一邊朝溫二使眼色,沒看見人家夫子手上已經拿著書了嗎?就是咱爹送的那本!
邵雍的確是帶了溫老先生送給他的那本書,但他並不打算先看這個,只是這本書恰好放在最上面。這會兒聽溫某溫二這麼一說,他默默地在心裡起了這一刻的卦象,「火天大有」之「火澤睽」。
咦?恰好跟那天在書房裡教二弟讀書時的卦象一模一樣!
邵雍眉頭一皺,那天是酉年午月酉日,巳時初,此刻是巳時末。
他仔細回想那天的情形,念書、背書、吃飯、午睡、抄書、背書、吃飯、散步……,沒有下雨。
不過,那天起卦的時候問的不是下雨的事,是算邵睦的小夥伴能來幾次。
他清楚的記得在入睡前記錄的數字是二十三次——那幫孩子不厭其煩地在家裡周圍一直轉悠,讓他不勝其煩,都沒想明白體用是怎麼對應數字的。
同一個卦象,此刻問的是不同的事,結果會是怎樣呢?
馬上就到午時,跟他預計的亥時差了好幾個時辰,在卦象里完全看不到亥時的影子。
邵雍搖搖頭,罷了,不想了,明天回來城裡再問一下具體什麼時辰下的雨。
他翻出自己的筆記。
這還是他幾年前初拜老師門下時的學習筆記,光是記錄天文內容的筆記就有一尺多厚,他只抽帶了其中的夏季星斗冊子。
睹物思人。
眼下有好書,卻不能跟懂的人分享,眼前有新鮮事,卻不能跟懂的人探討,真是天下一大憾事。
……
車子在溫二的暗暗使勁下一路緊趕慢趕,在申時就到了老君山的山腳下。
車夫叫苦連天:「停下來歇歇腳吧,我的水囊都空了。」
一路上溫二不讓他說話,憋得他那個難受啊,正好前面有個茶水棚,坐了不少人,過去不搭話聽人家聊幾句也好啊。
溫某敲敲車板:「邵夫子,我們去茶棚討點熱茶水。」
路上就沒停過,為了讓車夫不鬧,他的肉饅頭都分給了車夫,自己吃的炊餅,還是邊走邊吃,怕肚子疼只敢吃了半個。
車廂那麼狹小,太陽又曬,也沒聽邵夫子喊熱撩開車簾透個氣啥的,要不是從車板縫裡能瞄見邵夫子一動不動的坐著看書,他還以為夫子睡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