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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得至寶

  宋慶曆中,夏。

  邵雍回到了蘇門山中,專心致志的研究「三玄」之一的《周易》。

  四年的實地遊歷,讓邵雍對《老子》、《莊子》的思想學說有了新的認知,渾身上下充滿了必定要大徹大悟的激情,迫不及待地結束了行程還不到一半的計劃。

  數年空置的書房,並沒有因為他的外出而毀損,屋前院后的竹林一如既往的生機盎然,就像主人未曾離開過。

  歸家之後,邵雍一刻也沒停歇,先是打發僕人送信給幾位摯友說明了自己想靜心讀書聚會待定的意思,接著就開始精心抄寫《周易》里的六十四卦爻辭,直到把書房的四面牆貼了滿滿一圈再無空隙為止。

  這是邵雍模擬他在羑里城的所見所聞,好讓自己能時時刻刻身處文王演易的情境之中。

  其用心之專,用力之深,幾乎到了不眠不歇亦不覺乏累的地步。

  這一天,邵雍在竹榻上盤腿而坐,閉目養神。

  多日以來的冥思苦想,讓他有一種答案就要呼之欲出的感覺,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能成功了的興奮,卻又差那麼一點點沒能抓住閃念的懊惱,兩種情緒在他體內交織,身體有些扛不住的燥熱,只能坐下來調勻呼吸,好在腦海里一條一條的梳理紛涌纏繞的念頭。

  忽然間,一隻老鼠闖了進來。

  在這個關鍵時刻,最怕的就是被人打斷。

  向來溫文儒雅的邵雍猛地睜開眼,剛好看到老鼠在他面前跑過。

  他怒從心頭起,隨手抓起趁手的物件砸了過去。

  臨時化身為武器的瓷枕,咣當落地,應聲而碎。

  老鼠受驚,倏地不見了蹤影。

  邵雍的怒氣愈盛,瓷枕摔壞了就壞了,無妨,再買就是。關鍵是沒起到該起的作用,崩起的碎片還差點崩到自己的眼睛上。

  真是氣極亂出擊,傢伙什都沒選好。

  枕邊倒是有書,《周易》,那是他的寶貝,在扔出瓷枕的同時就被他護在了懷裡。

  這麼一看,倉促之下的第一反應已經是最佳選擇。

  邵雍結了清心手印,緩緩地環視了一圈屋內,只見牆上的字紙都好端端的,唯有北邊窗戶下新堵掉的一個小洞又裂開了一道口子。

  很明顯,老鼠是從這兒鑽進來,又從這兒跑出去的。

  他盯著破洞之處上方的爻辭,下意識地想,此時此地,若是換了文王,會如何看待此事?

  處在羑里城的囚室,孤立無援,隨時都有可能失去性命之時,除了一五一十詳盡的記下所發生的動靜,還能做些什麼?

  邵雍的目光在北邊牆上八個卦的爻辭之間掃了好幾個來回,停在了澤水困卦。

  困,亨,貞,大人吉,無咎。有言不信。

  為了不讓風吹進來吹動牆上的字紙,邵雍不顧炎夏,依然門窗緊閉。

  這,算是身困此中么?

  不不不,他與外界還有來往,不出門,不代表他受困。

  幾位老友的回信早就收到了,他只是還沒來得及拆開。

  見信即復,會影響他的心情。

  心情么,呵呵,想到這裡,邵雍瞬間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出門之前就說過四年之後才回來,這次臨時改變行程他是不是太衝動了?

  邵雍用手撫住心口,定了定神,繼續思索。

  君子遇困而不改其操,處困而不改自通之道,處困而解自通。

  只要不自尋煩惱,凡事總有有利的一面。

  如此一轉念,邵雍稍稍放鬆了一些,繼續思索。

  在打破瓷枕之前,可有什麼預兆?預示著他會在今天打破瓷枕?

  抑或是,瓷枕破了,又預示著未來會發生什麼事?

  朝中鼠輩佞臣當道,老友的信中必定會提及此事。

  若是文王,誰來給他送信?

  總不能說老鼠是替文王送信的使者吧?

  想到這裡,邵雍拍了拍額頭,他一定是氣極昏了頭,居然把鄉間的神鬼之說也搬了出來。

  子不語亂力怪神,罷了罷了,還是把碎片收拾了,及時把鼠洞堵上。

  君子貴潔,環境須乾淨齊整。

  「枕兄,就此一別……」邵雍彎腰撿起碎裂的瓷枕,突然發現內部有字,驚奇的念出聲:【此枕賣予賢人堯夫,於乙酉年壬午月壬午日丙午時,擊鼠,枕破。】

  「……!」正是今天!現在!

  年月日時,分毫不差!

  邵雍驚得目瞪口呆——這等精準的未來之事居然應驗在自己身上!

  這個瓷枕是他剛回到百源居的那一天,跟專做瓷器的老吳買的。

  果然道在是矣,處處有高人!

  他當時一定是連日趕路太過疲乏,只想買個新枕頭新被褥回家好好的睡一覺,匆忙之間竟然沒看出來老吳就是藏龍卧虎之人!

  哈!邵雍心情雀躍,激動得像個孩子般,匆匆忙忙抱著幾塊碎片去陶坊找工匠老吳。

  陶坊就在山腳的白湖村,小跑過去不過一刻鐘的光景。

  「這些字不是我寫的!」老吳瞪大了眼睛,滿臉詫異地對著幾個字翻來覆去的看:「我識字本就沒幾個,最多也就會在枕頭面上畫兩幅圖案。」

  瓷枕是空心的不錯,可是要在裡面寫字,就必須在倒模成型之前寫上去。

  已經燒制好的瓷枕就跟肉包子似的,嚴絲無縫,想在裡頭寫字也無從下筆啊!

  不過,他就是寫,也不知道該寫什麼,更不曉得會賣給邵夫子!

  這麼神奇的事,他走村串巷這麼多年,也沒有聽說過啊!

  邵雍不信,這世上本就沒有神仙,這幾個字一定是有得道之高人事先寫上去的,不是老吳,那就另有其人,就啟發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人叫你幫忙寫上去的?」

  老吳抓抓頭,不好意思的說:「我的字很醜,根本就寫不出這麼整齊的字來。也沒人叫我寫啊!啊啊啊,對,我想起來了,」老吳眼裡放光:「是有人說過我的枕頭會賣給夫子您!」

  邵雍的心臟突突地跳:「誰?是誰?」

  老吳極力回憶:「早些時候,我想想啊,那得有兩三年了,那時候有一個老翁買上我家買瓷枕,他的要求很古怪,別人都是交了定錢就走,到時間再過來取貨,就只有他一定要看著我親手燒制。那段時間他天天來,有時候跟我聊聊天,有時候我去挑水,他就坐在院子里看書,對了,老翁看的書就跟客官您手裡的書是一樣的,愛惜得緊,從來都不放下(書),就連打盹的時候都緊緊的抓在手裡枕在腦袋底下,生怕被人偷走了似的。老翁說啊看了這本書就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誰什麼時候生出來,又知道誰什麼時候沒了,呵呵,呃,照這麼說的話,能把年月日都掐算的這麼準的人,一定是那個老人家!啊,我知道了,這個枕頭裡的字一定是老翁趁我走開去燒火的時候寫的!」

  聽了半天,總算聽到了正點,邵雍喜上眉梢,忙問:「那位老人家何時再來?」

  再來的話,他一定要當面好好討教,不,他要請老翁去百源居做客,奉為上賓!

  老吳搖搖頭:「他已經很久沒來了,如果你想找他的話,我知道他們家住在哪裡。他要的枕頭做好之後是我給他送到家裡去的。當時我還納悶呢,做瓷枕的時候非要親自盯著,生怕我搞錯一星半點,誰知做好之後又隨我去送,難道就不怕我做個一模一樣的調個包?」

  邵雍大喜過望,無心多聽,立即問了地址就要走。

  老吳對枕頭裡寫了字的事情更好奇,熱心的說道:「他們家在九如村裡的位置還有點偏,門前還有幾棵大樹擋著,一不留神走過去都不知道。不如我帶您去吧。」

  邵雍點頭同意:「那就多謝了。」

  老吳挑了籮筐,帶上幾個做好的瓷枕,順便吆喝一下買賣。

  等他們到了九如村,找到老翁家,出來應門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告訴邵雍:「敝姓溫,家父已去世一年有餘。」

  邵雍慨嘆遺憾,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失落之情:「唉,我來遲的可不止一步啊!」

  中年男子聞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邵雍,若有所思的說道:「家父去世前留了一封信給我,交代說『乙酉年壬午月壬午日己酉時,有一位賢者會來咱們家,可以把(我的)這本書送給他,以完成我未了的心愿。』,今天你來了,正合信上所說的時間,請先生稍候,我去把書取過來交給您!」

  又是一個分秒不差的時間!

  邵雍驚喜之餘,接過寫滿了註釋的《易》一書,順勢接受了主人家請他坐下喝口茶的邀請:「多謝溫兄盛情!」

  他實在是等不及回家才看,坐下來就開始翻閱。

  這是一部主人謄抄的冊子,翻開第一頁,未見經辭原文,起首就是一首四句七言口訣,接下來就是一則軼事,文末附註了如何推演此事的演算法。

  邵雍從小就對數字特別敏感,當即按照書冊上的口訣和演算法去復算接下來的幾則軼事案例,按耐不住激動的說道:「溫兄,溫老前輩實在是高人啊!」

  溫某嘆息:「真是高人就好啦,也不至於身後事都無法預料,只能薄棺草葬,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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