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開戰
諸葛澈最終還是妥協了,不是向帝皇君威妥協,不是向那蓄勢待發,已然時時刻刻表露出將反未反之徵兆的林必茂而妥協,讓他最終放下執念的,說到底還是責任。是那自打其上任大將軍之位以來,就必須要為每一個人負責的責任,是那肩負著無數生命重擔,宛若泰山一般沉重的責任。他恨年輕皇帝的軟弱,恨他的無能,但是,這些沉重的仇恨,不應該由那些曾發誓要為諸葛大纛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諸葛鐵騎們共同承擔,不能因為諸葛澈一人的怒髮衝冠,而將整個鐵騎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認清這一點殘酷的現實的諸葛澈,終是妥協了。
甲胄交界處的金屬碰撞鏗鏗鏘鏘地響了一路,直到來到一處營帳前才有所收歇,金甲皇帝起手揭開那迎風而輕舞的幕簾,沒有去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深吸一口氣,然後便率先走了進去。
營帳外,除開那些使命就是要護衛這不過方寸天地的侍從將腰桿綳得筆挺之外,剩下的,也就只有中間相隔了一代的林必茂與諸葛澈了。白衣的儒將此刻已然藉由揮手之勢所掀起的徐徐微風隱去了嘴角的疼痛,不過,那一巴掌所帶來的情緒波動,短時間內卻是怎麼也無法消除的。對於他來說是這樣,對於諸葛澈則更是如此。
剛才的那一場臨淵對峙,完全可以說是將二人各自的立場拉到近乎無可復元的相對面,素來與諸葛澈同仇敵愾的林家,第一次展現出了在看待事物上的極大分歧,而這一種分歧,偏偏還是由林必茂的父親,也就是親手開啟這段或稱之為友情,又或是兄弟情的林知白,在生前一手促成的。
「大將軍……」幾番思索過後,林必茂仍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輕聲呢喃所帶出的聲響細微到連想要去比肩蚊蠅都不如,整個人的視線更是基本沒從地面上抬起過,始終低垂著腦袋,垂手不斷摩挲著那一個籠於袖中的錦囊。
「你有你的責任。」怒氣漸漸消散的大將軍喟然嘆出一口寒氣,哪怕明知道林必茂並沒有主動看向自己,他仍是朝著那位年輕人搖了搖頭,在與林必茂相識相知以來,諸葛澈這會兒還是第一次用一個長輩的身份,向他苦口婆心地說道:「你父親既然將一部分錦囊留給了你,就說明他其實是特別看重你的。我就是一個粗人,看人肯定不如知白准,更別說是什麼風風水水那些對我而言,玄乎到不能再玄乎的東西了。」
「我不像那些人,有著高瞻遠矚的視野,我這一生人,前半輩子要做的不過是償還先皇帶給我的知遇之恩,而這後半輩子,便是要護住我那一幫兄弟的性命。身為主將,我其實很害怕手下的兵會離我而去,所以我每一次都會身先士卒,也不是為了什麼振奮人心又或者賺取功名之類的東西,說到底,也只是想求個心安而已,畢竟,要是我先死了,還能幫弟兄們去黃泉路上先探探路不是?」
「大將軍……」不知為何,林必茂的雙眸漸漸變得有些濕潤。自相識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聽諸葛澈以這般輕柔的口吻與自己對話。
「你知道我的。」諸葛澈側過身,單手握拳,在林必茂的肩膀上重重地砸了幾下:「我這個粗人,偏偏最看重的就是兄弟情份。所以當我知道知白是因為你而死的時候,我對你根本就沒有多大的好臉色。而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未來也不一定就會給你什麼好臉色。」
「不過啊,這一仗,我總感覺我的好運就要到頭了。所以,」諸葛澈摘下自己自從坐上將軍位置后就一直別在腰間的,由先皇御賜的雕玉令牌,將其摁在了林必茂的懷中:「諸葛家的大旗,我希望以後能由你來扛;而那些我未竟的職責,我也希望在未來,能夠由你來幫我完成。」
「需要的也不是很多,只要每年的清明多帶幾壺酒,去咱兄弟的墳頭灑上一灑也就足夠了。」諸葛澈咧嘴一笑,當中儘是洒脫與輕鬆,這還是自從先皇逝世以來,大將軍所流露出的第一抹真摯的情緒波動。
「將軍……我…」何德何能尚未來得及說出口,諸葛澈便已昂首挺胸,邁著大步走進了那個鋪著偌大地圖的營帳,在那裡,關乎於一切的推演正悄然上演。
回身望向大將軍那巍峨,卻漸漸因歲月而顯出佝僂之意的背影,林必茂默默地攥緊了那隻握著玉雕令牌的手,青筋暴起不自知……
約是在四日後與冥界的大戰中,作為南溟帝國的唯一大將軍,諸葛澈率領眾將,以決然之色殺入冥界的兵陣,攜手數萬鐵騎,親自斬下無數冥界大好頭顱,最終戰死沙場,面東南佇立,死而不倒。
……
夜晚的山巔今時卻是雷雨交加,紫色的閃電此起彼伏,一遍遍粉碎著周遭的黑暗,將恰如曇花一現般的光亮賜入人間。
矗立山巔的男子一襲灰袍,蓬鬆的衣擺隨著狂風而肆意舞動拍打,打出比擬大旗的獵獵風聲。
他負手而立,沒有瞳仁的雙眸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深不見底的懸崖,嘴角忽而啟張忽而閉合,像是在自言自語些什麼,但怎奈風雨之誇張,饒是灰衣男子都無法逆其天意,由是,普天下之眾生,相信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人得悉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了。
不一會兒,男子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異樣的波動,眼眸微微一張,僅僅是這麼一個簡單至極的動作,卻彷彿將無數內斂的氣韻盡數拍入周遭的天象,僅是半息的瞬間,狂風驟然收歇,連同猖獗的紫電一起,於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地亂象結束之後,男子僅稍稍側過腦袋,以同樣呈現出灰白之意的眼瞳瞥了眼身後的來訪客卿,無需多少言語,只消眼中光暈一閃,來者便立刻心領神會,先施一禮,旋即開口說道:「不出屬下所料,那兩個傢伙果真逃離了異靈教。」
「人之天性便是如此。」正正是藉由謝風雨的身體重臨人間的列君生一臉風輕雲淡地說道:「再怎麼兇惡的狂徒,也不可能摒棄得了其體內那與生俱來的恐懼,一旦恐懼超出了承受的範圍,臨陣脫逃便成為了他們最主流,同時也是最無奈的選擇。」
「不是誰都能像劍聖一樣的。」列君生眺望一片死寂深邃的蒼穹,喃喃道:「可偏偏這該死的人間每一次都有如同劍聖一般的人出現。」
「白櫻雪她已經去往極北之地了。」因為截殺姜樂冥失敗導致魂飛魄散,不得不重回澤西洲的基地重整旗鼓的仲念幽如是說道:「還有一個叫作酌清的白衣道人,後者幫姜樂冥掃清了我們派去阻攔的兵力,雖然都是些無足輕重的炮灰,但至少也幫著姜樂冥分擔了一部分的重壓;而前者,如果屬下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打算藉助傳送之力,將他們及時送回這裡了。」
「我那女兒啊,胳膊肘永遠都在向外拐。」列君生自嘲地笑了笑,屈指輕輕一勾,便在那萬丈深淵裡選中了一棵生長在峭壁之上的奇松,將其不費吹灰之力地連根拔起,進而托舉在半空之中,劍氣如流水,以迅雷之勢雕刻著那一棵莫名遭受無妄之災的松樹,僅僅是眨眨眼的功夫,一柄採擷奇松最精華的木劍就已栩栩如生。
「前幾次,我不想管她,因為我的確有錯在先。」列君生召回那一柄懸空的木劍,將之操握在自己手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那些個可能會出現瑕疵的地方:「但是今天,我再怎麼也由不得她繼續這麼任性下去了。」
「她的命樞不在冥界。」仲念幽的嘴角有一絲歹念瞬閃而逝:「照道理來說,一早就該灰飛煙滅的白櫻雪,應該是借用了墨香的身體,才得以繼續活在這世上的。換而言之,墨香已經不在了……」
「那把歸無期,應該也不會有人再去動了。」待到手中木劍完美成形,列君生終是一臉滿足地點了點頭,旋即振袖,當下便見木劍橫空而出,依仗棕色的光暈硬生生地將紫雲密布的星空劃成涇渭分明的兩部分,猶如一枚流星,生而便以風起雲湧為目標,徑直迎向那深夜的祥和,只求毀滅。
「該行動了。」列君生返身向仲念幽輕輕頷首,也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那眸中似有星辰大海的男子身後猶如雨後春筍般冒起茫茫多的人影,或是齜牙咧嘴,或是三頭六臂,但更多的,卻是同列君生以及仲念幽一樣的人形,包括不久之前還險些把那指掌靈魂的應天者逼上絕路的冥界一字源。
「這一戰,是我們孤注一擲的最後機會,不成功,便成仁。」看著那一眾自己在極短時間內扶持而成的手下,列君生面無表情地如此說道:「凡間與冥界的恩恩怨怨,將在這一天徹底了結。這一戰,你們只需聽從仲念幽的調遣即可,其他的事情,一律不許多問,違者當場斬殺。」
「敬遵尊上敕令!」人潮泛起比肩雷鳴的震吼,當中還有欣喜若狂的激動。
「成王敗寇。」列君生不知從哪裡摘下一杯斟滿苦酒的酒杯,將之以雙手捧握著高舉過頂,冷笑道:「且讓我列君生為這世界,敬上一杯濃烈至極的火酒!」
這一日,天上流星直墜凡間。
這一日,冥界浪潮席捲人世。
這一日,世間動蕩轟轟烈烈。
由那千百萬年來的恩恩怨怨所一手促成的最後大戰在毫無徵兆的前提下轟然爆發,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到大陸的各個角落,僅是一夜之間,澤西洲全線皆戰。
開始死人了。
匯成長河的鮮血漸能圍繞澤西大陸一圈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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