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動蕩
兩軍交戰,先死斥候。
說到底,冥界仍是這大千世界中的一員,也是那擁有著人性思維的同等生物,如何對敵凡人,在數萬年以來的針鋒相對的冶鍊之下,相信世上應該也沒有多少人能夠與以列君生為首的冥界更了解相關的策略了吧?
慘死在大陣之中的斥候身首分離,死不瞑目。大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映襯著那隸屬於全場的死靜寂寥,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願意說話,他們唯一做的,不過是為那同袍暗自神傷,又或在短暫的啜泣過後,咬緊牙關,再下定那誓要報仇雪恨的決心。
身材肥碩但大部分都是健碩肌肉的諸葛澈冷冷地俯視著那一灘在跟前開始迅速蔓延的血水,肅穆的神情尋不見一點波動的痕迹,大將軍只慢慢抬起雙手,將護額的頭盔取下並持於肘間,一尾置中的紅羽隨風舞動。
大將軍有大將軍的職責,此時此刻,他不能像往常一樣親自護送這位同僚魂歸故里,他不能像往常一樣為他的父母負荊請罪,在那敵暗我明的現在,大將軍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向這位同袍深施一禮,僅此而已。
當大將軍頷首鞠躬,全場白甲無不聞聲而動,猶如一處橫空拍來的銀浪,在陣營之中搖曳出巍峨而悲傷的起伏。
聞聲趕來的儒將身著白袍衣衫,粗袖只到手腕,已然愈發顯得修長的黑絲隨著其身體的擺動而四圍起舞,在晶瑩汗水的環伺下飄蕩出急迫的意韻。
錯開那一眾緘默無聲的士兵,林必茂小費氣力,終是擠到了諸葛澈的身邊,悲天憫人的視線只向那遭逢無妄之災的可憐斥候瞥了一眼,便目不轉睛地望向身兼如泰山般沉重的責任的大將軍,低聲說道:「大將軍……陛下有請。」
一直保持著彎腰姿勢的諸葛澈聽罷不見有任何即時的動作,只將呼吸的聲音刻意放大了許多,響在眾人耳畔,猶如驚雷貫耳,惹得全場為之膽寒。修為不過與尋常武夫沒什麼兩樣的大將軍,在整個南溟帝國中,是能夠完美詮釋什麼叫做匹夫一怒,血濺三尺的存在,甚至在許多人的眼中,諸葛澈才是那個能夠在一聲令下便讓一座城池伏屍百萬的存在,比天子更為讓人心驚肉跳。
「那個小兔崽子要說些什麼?」諸葛澈緩緩支起腰桿,周身上下的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鏗鏘聲。
知道諸葛澈現時屬於強壓怒氣的狀態,林必茂略加思索過後,終還是為大局著想地說出了那一則要求:「陛下想要跟您談一談之後的排兵布陣,總不能讓……」
只是,沒等林必茂將天子口諭的意思傳遞清楚,諸葛澈的振臂一揮便是立刻粉碎了由林必茂在接下來要編織的一切話語:「沒有娘的什麼排兵布陣,老子這輩子會做的,老子的諸葛麾下兵這輩子會做的,只有衝鋒,衝鋒,還是他娘的衝鋒!」
「在老子這裡,唯一的排兵布陣,就是讓那小兔崽子派兵給老子在那什麼狗屎冥界的防線上拉出一條破綻,然後讓老子的兵能夠衝鋒陷陣就行,其他的,老子什麼都不管!」
「大將軍!」林必茂深吸一口氣,進而以當仁不讓之勢朗聲說道:「冥界不是人間兵,對抗他們,不是像您想的那麼簡單的!這一點,我相信您早該知道了才是。」
「林必茂!」諸葛澈返身就是一巴掌,不偏不倚地打在林必茂的左臉上,勁力之大,足以令全場皆聞那一聲巨響嗡鳴。
完全沒有意料到大將軍會對自己出手,又或者是早就有所意料,所以才不做任何抵抗的林必茂被這一巴掌打了個踉蹌,一身白袍險些直接坐到地上那由鮮血與泥水所混雜的沙塵之上,接連幾個踱步才勉強站穩身形的儒將嘴角溢出正蛇行的血線,被他用衣袖胡亂擦去。
在那一場與冥界僅十七人的對決中,僅是遠瞻的大將軍,在望見自家好男兒一個接一個戰死沙場,死得不明不白之後,其必勝之心就已然變得搖搖欲墜,所以,當下這一掌不僅震懾了全軍,更徹底震碎了諸葛澈心間經由接連幾場大勝所鑄就,現已千瘡百孔的信心。
「大將軍。」感覺半邊臉火辣辣的疼,更是隱隱腫起來的林必茂再沒有去管那幾乎起勢便有不竭之意的腥澀鮮血,只隨便向旁邊啐了一口間雜唾沫的猩紅之後,便不死心地來到了諸葛澈的跟前,曾幾何時,他的父親能夠做到與諸葛澈幾乎平起平坐的地步,可到了現在,他卻沒能青出於藍。
林必茂知道,在大將軍的心裡,從來都看不起自己這麼一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幾乎稱得上是剋死了自己的父親的傢伙。普天之下,能夠讓諸葛澈心甘情願地與之稱兄道弟的,說到底也不過才三個人,踏橛軍師林知白,鐵血帝皇姜金明,以及那一個與其算得上是亦敵亦友的軒轅執禮。
三個人都已離他遠去。
由是,在此人間,在這偌大的南溟帝國中,此時此刻,興許只有他,最配得上孤家寡人這一說。
「冥界絕不是易於之輩,與其對抗的戰爭,也不可能單靠諸葛鐵騎那勝決天下的武力衝鋒就能一勞永逸的。」林必茂以沉穩的語氣苦口婆心般說道:「凡間的很多事情都能靠鐵蹄踏破便能解決。唯獨這一件事,我們必須從長計議,既是跟皇族,亦是跟那存在於這世界上的其他盟友。」
「我不明白……」諸葛澈昂首望天,想要將那些已然蓄積在眼眶之中的淚水逼回心田,無力的雙手懸垂向地,落出難得一見的頹廢感:「憑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要跟他們……」
「那個小兔崽子……」諸葛澈以犬齒怒咬下唇,直至溫熱湧上舌尖亦不知停:「老子果然沒有看錯…那個小兔崽子就他媽是個白眼狼,他爹是怎麼死的,先皇是怎麼死的?六殿下又是怎麼走的…難道他都忘了嗎?!」
「朕沒有忘!」金黃甲胄一旦形現於天地,當即便成為這人間最為耀眼的一顆明星,在眾人眼中,他甚至可以比肩驕陽,甚至猶有過之。「從古至今,很多很多的事情,朕全都記在心裡。」
「然後你他娘就回去,跟那該死的天靈帝國眉來眼去?!」諸葛澈迎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而轉過身,氣勢分毫不讓地怒吼道:「當年先皇和王妃怎麼就瞎了眼,生了你這麼一個不孝子?!該死的完蛋玩意!早知如此,當初我就應該直接掐死你這個狗雜種!」
「諸葛澈!」御駕親征的姜天仍舊手握那柄掌管普天下眾臣生殺大權的尚方寶劍,由是,當大將軍以下犯上之際,他完全可以不假思索地將其以此等罪名當場處死。
「怎麼?是我戳到你的痛處了么?想殺我?那來啊,就用你那什麼狗屎王權,來殺了我啊!」諸葛澈甩手拋下盡在掌握的頭盔,銀盔在大地上震出鏗鏘的嗡鳴。「說的老子好像怕了你似的?老子告訴你,這天下,除了先皇,還沒有誰能壓得住我!」
疾風頃刻狂舞,帶來一眾諸葛騎兵的倒戈相向,倒的是將軍,向的是帝皇。一瞬間,姜天所在之地,就只剩下了一個嘴角溢血不止的林必茂仍然佇立,聲名在世間逐漸變得顯赫的儒將看著那似要徹底決裂的一幕,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負落身後的右手摩挲著那一個由父親留給自己的錦囊。
那是林知白特地留給自己的,也是唯一一個只留給自己,而非留給諸葛澈的。至於當中所承載的究竟是什麼,林必茂早在初遇冥界的那一刻就已經知曉了。
就如宋子嵐在臨死前終是承認了林知白對於世間的看法一樣,作為其師弟的後者,亦是在其大限將至之際,採納了其師兄子武先生的建議,兩位生前勢同水火的儒生,只有在死後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惜英雄。
「如果,有一天,大將軍要反南溟,兒子,當幫你爹一個忙,為了這個人間的未來,就殺了他吧。」
而那一天,也許就是現在。
「什麼時候。」姜天長嘆一口氣,像是驅散了體內所蘊藏的全部怒慍,淡然道:「朕什麼時候說過,要與天靈帝國精誠合作了?」
「來此之人,所代表的,乃是世界第一家的白家,而他們,又是在什麼時候變得可以與天靈帝國混為一談的了?」
「是,白家家主的確是舉族遷入了天靈帝國的麾下,這一點是他們官方放出的消息。」姜天冷笑道:「但這也不過只是一小點無關痛癢的所謂說辭罷了,難不成諸葛將軍你真的以為,經那一役后元氣大傷的天靈帝國,能夠壓得住氣焰愈發炙手可熱的白家不成?」
「想要面對冥界,朕就必須尋求外援,這既是結合時事下最應該做出的戰略決斷,亦是父皇在生時就留下的詔令,為君王不得不從,為人子不得不服,朕所為之事,事事出於對帝國的考慮,此番真心,天地可鑒,哪裡有輪得到你一介領兵老匹夫來指手畫腳?」
「一日為南溟麾下臣,你一日就要聽朕的詔令,這就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情。」姜天悍然向前一步,有衝天的煊赫驟然飛騰,於眾人眼前炸出眼花繚亂的炫彩掠影:「讓林必茂請你來,是朕對大將軍所盡的禮數,此番親身來,便是朕對忤逆之徒的懲戒。」
「朕不會殺你,因為家國危機所在處,仍需要大將軍的鼎力相助,才能協助南溟帝國度過此等難關,才能讓人間扛過此等浩劫。所以,不論你願意與否,今日,朕都必須要與你,還有那白家的來使,一起談上一談。」
「為了帝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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