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書生
窮鄉僻壤倒有大浪滔天,澤西洲的整體地理位置就是如此奇葩,尤其是在那些毗鄰沿岸的地段,哪怕是從海邊向里走了數里的長路,遊人驀然回首,卻仍是可以依稀望見那拍岸的白浪,感受到那點綴著咸澀的呼呼海風。白日騎兵行,就算馬蹄已經竭盡所能地輕盈落地,可馬蹄鐵踏在或泥濘或平整的土地上所奏起的聲響卻依舊跟那些如影隨形般陪在一眾士兵身側的巍峨一樣,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嘗試去遮掩其存在的。
這支行軍由四騎白甲所組成,腰間配有在鞘雙刀,身後同時背有整體身形小巧而精緻的架弩,承載著十餘支由鐵精組成箭頭的破甲箭安安靜靜地豎立在筒內,秀羽正好卡在未開的弓弦之上,只需隨時夾著箭羽向上一撥,便能立刻做好箭在弦上的準備。
能夠成為四人其中之一的騎兵無不是膂力驚人者,南溟軍政向來以諸葛鐵騎一枝獨大,有唯一大將軍諸葛澈親自坐鎮並編排的軍隊,並攜以千古難得一遇的軍師林知白不遺餘力的輔助,使得那鐫刻著諸葛二字的大旗得以超脫於整個南溟軍政體系,進而在群臣武將人人望塵莫及的高度,飄揚出最為桀驁的英姿颯爽。
在諸葛大纛之下,自中實力的排行自然要以能夠成為大將軍親衛,由大將軍親自率領上陣殺敵的銀甲鐵騎最為強勁,但若是不談沙場大戰中彼此配合血戰以求得百戰百勝的策略,而是單純地論及個體實力的強橫的話,除開幾個修為最高者,還有那個在近幾年才藉以父親的獻祭而得以大放光芒的儒將林必茂之外,便該當屬那些在多數情況下都只有三到五人為伍,時常都要孤身背陣,深入敵後刺探情報的斥候了。
由於長期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斥候們在面對危難之時,所能依靠的往往都只有自己,因此,倘若沒有強大的勢力在背後做支持,哪怕是拚死得到了情報的斥候,也不大可能能夠活著回到陣營之內,將這一切彙報給那些能夠做出運籌帷幄之策的林知白之流的。
有四人規模的斥候小隊縱觀整個斥候體系,已經算得上是極大規模的投入了。四人皆著輕甲,但這些銀色甲胄的作料全都嚴格按照當時林知白定下來的規矩,採用了來自於萬仞高山的銀雪鐵,此類玄鐵質地輕巧而強韌,視乎於個人修為的不同,此等甲胄在輕盈的同時,往往能夠輕鬆承受住超出一般人承受範圍約莫四至七倍的不等傷害,是真正意義上的攻守兼備。
至於其身後所背負的兩把遠程武器,與一般人對於弓弩的認知不同,在他們這裡,且像是機括類的弩器一向都充當著近距離的拚死殺招,而至於那遠距離的對敵,則是由那些開便動輒需要萬鈞之力的大弓全數囊括。
場內四人皆是眼力超群者,踏行黑夜都能猶如置身白晝,更別說是現在的光天化日了,根本沒有多少其他的事物能夠成為他們視野上的遮掩,一瞥可及千里的遼闊視線加之定點式的站位,讓方圓數十里內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他們的法眼。
他們並非是特定在一處長久駐足,身下踏森林仍是如履平地的駿馬讓他們能夠在各種地勢來去自如,加之又有肩上的沉重使命,種種因素交織,讓他們不得不在一個寬大範圍內來回遊走,以勘探那些隨時都有可能浮現世間的狡黠之人的動向。
初次交鋒,第一次與那些他們曾是盟友的冥界之人臨淵對決,他們輸了很多,光是諸葛陣營,戰死的隊友便有整整七十八位,而當時,作為他們對手的,不過才是十七個藉由異靈教教徒之身體降臨人間的冥界之徒而已。
在那一場對決之中,局勢基本上是一邊倒的碾壓,如果不是有林必茂的及時出手,將那大袖一揮的神威化作漫天長河落雨,徑直蒸發了那十七個不知好歹的來犯之人,為國犧牲的戰友更有可能被一路拖上三位數。
那都是人命啊!那可都是曾跟自己朝夕相處的,活生生的戰友啊!可結果呢……
四位斥候其實並不是在為死亡的戰友而打抱不平,畢竟諸葛旗下的好男兒一向都不怕死,真正讓他們心生憤然的,是戰友們死得偏偏不明不白。換作以前,基本沒有人能夠承受得住由諸葛百人所組成的鐵騎衝鋒,就算是於武道上再怎麼修為高深的匹夫,僅兩次衝鋒也該被踏成肉泥了才對,畢竟,諸葛家馬踏澤西江湖,靠得就是這樣勢不可擋的強橫。
但那十七個人不一樣,哪怕被攔腰斬成兩截,哪怕被鐵蹄踏成面目全非的肉泥,他們卻總能在眾將一次回身的功夫恢復如初,而後憑空取劍,貫穿那些來不及回防的戰友胸膛。
好幾次都是這樣,他們甚至弄不清究竟是什麼東西讓這些來自於冥界的傢伙得以一次次免於死亡的。
一遍又一遍的衝鋒,一次又一次的襲殺,可結果,永遠都是戰友的死亡。面對著彷彿是不死之身的十七人,經由馬踏江湖而在每一個諸葛男兒心中樹立起來的自信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就連那一向傲視大陸的排兵布陣,也在一次次的失利過後變得紊亂起來。
如果不是林必茂的及時出手,如果沒有白衣儒將的瀟洒自若,想來諸葛鐵騎就會迎來闊別多年已久的慘敗了吧?
思緒的涌涌讓分居於左上一角的斥候下意識地握緊雙拳,突然加重的側方氣力讓身下戰馬也不由得發出一聲輕輕的嘶鳴。
「有情況。」右方的斥候在彙報的同時已然拉起了那一張長弓,但當其餘三人的視線這才剛剛聞聲調轉過來之際,掀起破空之聲的飛箭便已一騎絕塵般沖了出去,帶著無與倫比的強橫,刺向那僅在隱隱約約中透露出零星幾點異樣氣息的遠方。
「咔噠——」
悠然傳回來的聲音是這樣的,就像是有人因為無趣而拾起路邊的一根斷枝,旋即握住兩端再向下輕輕這麼一折所奏出的脆響。
落實的飛箭可不會帶來這樣驚異的聲音,所以四弓在下一秒瞬間齊發若雨,堪比炮彈般的長弓凌烈在於光天化日之下拉出一道筆挺的閃光長紋,將四周圍的一切徹底照亮。
「嗒嗒嗒嗒——」接連四聲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的聳動伴隨著一聲無奈的咳嗽自遠方迴響,連帶著空靈一起映入四人耳畔:「我只是路過而已,至於這樣對我么?」
話音落,一位身著灰衣的男子慢步而出,來者單手負后,堪堪前遞的左手則以指縫夾住了來自於四位斥候的見面禮,猶如晚夜星空般璀璨的眼瞳倒映著溫醇的意韻,若果不是因為其身上氣焰實在過於鋒芒畢露,但從其外表來看,或許眾人還真的會將其下意識地認作是一個不過腰跨書箱遠遊萬里的儒士了。
「還真是挺好看的馬兒啊。」男子甩開手中已成無用功的箭矢,像是插科打諢一般聳肩說道:「不知道,多少錢會讓你們把這些馬轉讓給我呢?兩萬兩黃金夠不夠?」
「嗖——」由於雙方距離僅僅只是幾步之遙,迅速將長弓換作機弩的斥候游手立刻讓那短距離中擁有穿金破石之能的弓弩綻放出其特有的威力,單是其出手速度之快,卻是連前一秒還能穩穩抓住飛羽長箭的「書生」都未曾能夠及時反應過來,被這一根短箭瞬息釘入顱內,但身受致命傷的書生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倒下來,腳步仍然巋然不動,猶如一尊金佛,立而不倒。
看著那一根綴在眉心的秀氣鋼針,書生嘖了嘖嘴,更又是無可奈何般聳了聳自己的肩膀,而後才不緊不慢地伸手握住那一柄鋼針的末端,將之一寸寸地從自己的腦袋裡面拔了出來。
「就算是再無禮的人,去到別人家裡,最起碼也會先說聲『好』啊,哪裡有你們這樣一見面就要捉對廝殺的?真是一點道理都不講啊?」書生向一旁屈指彈開那根卧在自己拇指指肚上的鋼針,一臉憤然地搖了搖頭,正要打抱不平時,剛一抬頭,新一波的箭雨就已然遮天蔽日。
「我靠?」書生在情不自禁的狀態下隱隱變得尖銳了幾分的語氣念叨著詫異的神彩,下一秒,他的身形便被如狼似虎的漫天落雨所吞噬。
「回撤!」本來就沒打算在此死磕到底的四個斥候僅在瞬間便憑藉著不約而同的默契進而編織出應該能夠暫時束縛住那書生腳步的天羅地網,藉此換來的空蕩,他們更是馬不停蹄地四散而走,全然沒有半點戀戰的意思。
素質極高的戰馬不消片刻便帶著它的主人衝出了陡峭,一路長煙筆挺,徑直掠入廣袤無垠的平原……
「嘶……」等到所有人都已散去,被無數銀針釘在地上的書生這才悠悠醒覺,他匍匐著站起身來,打量著自個兒周身上下那幾乎無處不在的鮮血窟窿,抿了抿嘴,幾番思索過後,這才支支吾吾地自言自語道:「還真是…不講道理啊……」
書生俯身拾起一根還算完整的羽箭,拿著手裡稍稍掂量了幾下,直至胸有成竹以後,他這才滿意地頷首,隨後側轉身形,兩腳踩在同一條線上,以腰為軸,朝東方悍然發力,將那一根箭矢重新擲入空中,在蔚藍的天地之間,拖拽出一條震耳欲聾的雷鳴道路。
「來而不往,非禮也。」
「報!」營帳外,有銀甲斥候單膝而跪,諸葛澈聞聲而來,卻還沒來得及聽他說上哪怕一句話,一根不知從何處墜來的箭矢便以前所未有的勁力,在貫穿之後,又硬生生地扯下了他的頭顱,將之連同著其心間的秘密一起,徹底釘死在大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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