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交易
「你是……你是……」真正意義上手無縛雞之力的鎩幽癱倒在地,但一雙明眸卻是在血液的光輝中顯得異常凶厲,絕望的泛濫終將編織成為血色的紅芒海洋,將猶如排山倒海般的怒吼通過無形的注視悉數刻入仲念幽的心田,那是為了掩飾無力的悲憤哀嚎,那是為了奢求希望的痛苦折磨。本該被摒棄,被拋棄的,屬於人的情感此刻成為了漩渦的中心,並在鎩幽的心間不斷席捲,直至遍及五臟六腑,直至肝腸寸斷。
「冥界——仲念幽。」不再有一字的稱謂,不再有任何頭銜,能夠被擺上檯面的,最為純粹的名字,已然揭示了來人的身份與實力,冠絕除頂尖之外的兩界,此時此刻的仲念幽,在這古廟之中,就是那快要在絕望中溺水身亡的鎩幽唯一能有所依仗的水草。
「使者…您是使者大人……」雖是初來乍到,但作為名副其實的四大護法之一,冥界這兩個字對於鎩幽而言,所帶來的震撼無異於直接劈入耳畔的雷霆。如果謝風雨那已然超脫於狂熱的崇拜屬實,冥界,對於任何一個異靈教教徒而言,都必然是那凡塵俗世間唯一能夠化腐朽為神奇的至高存在,是每一個異靈教教徒都可望而不可及的絕對大能,是鎩幽現時唯一的希望。「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她…我什麼都願意,我什麼都願意給您,只要您能夠救她……只要您能夠……」
「當瀕臨絕望才會乞求希望的憐憫,這便是絕大數人類的通病。從不未雨綢繆,從不展望未來,只有當面臨困境時,才學會放下尊嚴,如邯鄲學步般來哀求別人。」仲念幽一邊低喃,一邊起袖舞繞玄空,自中流轉而出的晶瑩猶如蘊藏在和風中的溫煦春意,覆上四肢盡斷的鎩幽身體,不費吹灰之力,又不動哪怕一絲聲響地為之接回了被皆斬的手腳。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有辦法救她。但是,一般而言,我是不會回應來自於人類的乞求的。」看著那個從五體投地的狼狽中漸漸站起的身影,仲念幽一手握住腕間,將右手沿著順時針方向輕輕掠轉,同時拇指摁向食指,稍一用力,便令骨骼在頃刻間發出清脆的聲響。「所以,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吧?」
「如果您能救回她,那麼我願意去死。」鎩幽以鄭重其事的口吻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由類靈幻體與將散未散的人格所雜糅而成的生命體,這一刻,他便是人,那個縱使臭名昭彰,卻依舊活生生的人。「我的命,當年是她救的,一命恩情一命報,此番以後,我的執念,也算是徹底了結了。」
「所以,你與鎩幽簽訂的契約,其實從來都不是什麼復仇。」仲念幽何等人也?早年僅憑弔車尾的實力卻能在冥界一字輩中牢牢地佔據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並有那數十年的謀划,由此來斷,他必然不會是個等閑之輩。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僅僅只是聽著那本應魂飛魄散,卻不知為何仍然存在於世的雨夜屠夫所說的隻言片語,他便已經找到了最為正確的解析方向:「而是執念?而那場交易到最後,只有等到你完成屬於自己的執念的那一刻,你才會放手,將這副身體的操控權,一五一十地交給鎩幽?」
那僅曇花一現的雨夜屠夫沒有做出任何的應答。而事實上,哪怕有求於人,現在的他,卻甚至連正眼都沒有拋給過仲念幽,灼灼的視線始終鎖在那生命力迅速消散直至冰點位置的女子身上,二人的目光自虛空中碰撞,踏出激烈的火星飛揚。
「看來那鎩幽想活命也是想瘋了啊,居然敢跟人類立這樣的契約。」仲念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默默搖頭,感慨一般說道:「自古契約均求白紙黑字的規定,從來都不會以『主觀』作為鑒別的標準,為的就是防止人類那與生俱來的『貪得無厭』,可為了活命,你卻偏偏要不信邪,然後活成現在這副模樣,成為他人的附屬,嘖嘖……該說你什麼好呢?是能屈能伸?還是……純粹的傻帽呢?」
「那就立誓吧,發誓你會放棄自己的生命,發誓此後經年,你將永遠成為鎩幽的附屬生命,從此不再擁有任何意識,記憶或是情感,就這樣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仲念幽上前一步,纖長五指中亮起不像是這個世界所天然具備的光輝:「你的生命將會以今日作為終結,從此無喜無悲,再無生死之分。」
且當契約的立定將要烙入鎩幽那殘存人性的靈魂深處,他的腳邊卻是突然傳來一陣有氣無力的束縛感,驀然回首,只見那一息尚存的軒轅庭春現時卻調用著最後迴光返照所帶回的氣力,伸出手,抓住了仲念幽的腳踝,力度不大,立場堅決。
「我記得……你……」走馬燈的記憶在朦朧中湧現心頭,終是令軒轅庭春那被血染的眼眸綻放出別樣的光彩。不再恍惚懵懂,不再如臨深淵,那一刻,開明的死亡為之帶回了被塵封的記憶與故事。「所以……活下去……沒必要……為了……」
「機會僅此一次。」仲念幽對腳邊人的低鳴不屑一顧,只默默抽腳,蹬開了軒轅庭春的堅持,「是救,還是不救,全看你怎麼選。不過我覺得我有義務要提醒你,越早做決定,你的軒轅庭春就越能接近於本我,反之,拖得越遲,你最後得到的,也就只能是個沒有靈魂的空殼了。」
「如何選擇?是讓她死,然後拖著罪孽走下去,還是用你的命去救她,將最後的恩情全數還清?」仲念幽的話語間彷彿自有魔力,使人聞之如在不知不覺間雙腳踏入泥潭,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已經深陷其中,全然無法自拔。
「救。」哪怕有軒轅庭春的囁嚅在前,鎩幽的答案,準確來說,是雨夜屠夫的答案來得依舊毅然決然:「用我的命,去救她。」
已然沒有氣力去駁斥鎩幽的做法的軒轅庭春只是怔怔地看著那個縱使雙眼通紅卻仍是不懂得該怎麼流淚的男子。在她的眼裡,那個人就沒長大過,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都是一個喜歡到處惹是生非的毛頭小子,蠻不講理,又總喜歡拿命去跟別人搏,之所以會有她能向他施恩的那一天,也是因為他跟人拚命,結果到頭來非但沒能把那罵他是野種的傢伙教訓到位,自己反倒還被折斷了一條胳膊,遍體鱗傷的少年被拋棄在深巷自生自滅,在生命的至暗時刻,盼到了救命恩人的到來。
想要讓他回心轉意,軒轅庭春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做到。當初救他的時候,勸他加入自己的家族,少年只咧嘴一笑,沒有同意;再後來,勸他放棄復仇,他沒同意;勸他放過自己的父親,他仍是沒有同意。這個人,一輩子都走在偏執的道路上,想要在這個時候讓他改變,無疑是不可能的。
只是,就算是他用自己的命讓她活過來了,又能怎麼樣呢?對於已然失去對這世界的一切盼望的軒轅迎春而言,最後的結局無非就是再死一次罷了。更何況,等到那個時候,連他也不在了,軒轅庭春豈不是就更有結束自己生命的理由了。
「放心。」就好似要給鎩幽一個相信的理由,仲念幽輕笑著遞手,幾乎無視了軒轅庭春用周身鮮血塑造而成的血誓,在可以將自己千刀萬剮的刀光劍影中握住那堪稱燙手山芋的劍柄,一臉輕鬆地拔出了穿心長劍,而後搖了搖頭,在身上衣擺將要升起烈焰時,他以深邃看向那個將要陷入無邊黑暗的軒轅庭春,皮笑肉不笑地柔然道:「我向你保證,在以命換命之後,這位女生是絕對不會死的。」
「現在,請把你的靈魂交給我吧。」沒等鎩幽作最後的心理準備,仲念幽立刻提手,好似虛空中突然出現一隻利爪,徑直貫穿了那雜糅兩種生命體的男子胸膛,將心臟完好無損地從中剖出。這是人類靈魂的匯聚之所,是身為類靈幻體的鎩幽所不需要的東西。
對於雨夜屠夫來說,此時此刻,屬於世界的燈火總算熄滅了;對於軒轅庭春來說,暫時還道不清究竟會是怎樣的化身的重擔即將落在她的肩膀。但有一點值得肯定,這即將比肩,甚至高於使命的存在,將會是她後半生最為生不如死的記憶。
那一陣煎熬,一直等到灰雲籠罩並開始蠶食起大地的那一天,才被另外一位應運而生的少年以利刃斬成兩半,並加以終結,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結束了。」在漩渦煙雲的纏繞中,仲念幽擺出一副陶醉的神情,饜足的微笑掛在他的臉上,映襯著極致的喜悅:「萬物將亡,吾等將立,尊上,這裡已然一切就緒。」
「那個少年,在哪裡?」冥冥中,一聲悠然驚現於仲念幽的耳畔,那是死而復生的言語。
「暫時不知,不過尊上無需擔心這點,畢竟如何對付姜樂冥,是我的責任。」仲念幽仰天說道:「自我還是一字時,我就已然認準了他這個對手,只是我一定不會遺忘的初衷。」
「別掉以輕心了。」世界彼岸的列君生以過來人的口吻低喃著勸誡:「當初,我也是這樣,才會在那劍聖手裡吃上大虧的。」
「敬謝尊上提醒,念幽必定銘記於心。」仲念幽起手作揖,向虛空深施一禮。
向冥界君王,更向未來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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