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復甦
灰色的世界,飄零的氣旋。這裡的一切就好像是與「生命」生來就格格不入。哪怕是溫煦的春風,在途經灰色的沙漠以後,仍然會被其用肅殺與枯燥加以粉飾,並將其中的生氣盡數剝奪,使其最終成為死氣沉沉當中的一部分。世間萬物至此均無法逃離躲避,這就是它們的宿命。世界強加給冥界的宿命。
世界的深處,有一窟純以手臂組成的深淵,無數張大開的手掌猶如溺水者拚命索求著生的希望,但無論其怎麼努力,卻始終無法救自己脫離深淵苦海,到頭來,反倒是對外展示出一種要將前來救援的一切事物吞噬殆盡的兇惡。
這便是深淵。是那本就環境嚴峻的冥界中的絕死之地。一如既往的荒蕪死寂到此會被那些無窮盡的手全數收入麾下,然後湮滅成渣,再不復存在。不論是氣流也好,氣機也罷,抑或是只要命樞不曾毀壞就能無數次復活的冥界中人,任何事物來到此處,都逃不開由法則層面徑直賜下的必死玄雷。
這是冥界處處成型時,就被某位大能以一劍劈開的底蘊所在,是整個冥界賴以成型的絕對根基,同時又是任何人哪怕究其一生也終是無法破除的堅硬枷鎖。歸無期,無期歸。自打冥界與主世界划江而治,並涇渭分明的那一天起,這灰白而又荒誕的世界就已經註定不再可能回到曾經的生活了。
「呼——」悠久而綿長的吐息從那由無數雙手掌鑄成的地陷中幽幽傳出躁動,不多時,便見那些原本向內收攏的手臂屆時卻是向外圍漸漸呈現出一種不斷在膨脹中隱約浮動的動態。就像是冥界傍依著深淵而成型一樣,此時此刻,在那萬千手掌持續不斷的收縮併攏之中,一股澎拜的氣機應運而生,並隨著波動一起向外徐徐滲透。
起初,它還不甚起眼。就好似偌大沙漠中的一滴雨水,僅在瞬息便被四周圍的貪婪凶煞給蒸發殆盡。但這點「雨水」最多也只算得是身先士卒的開路先鋒,雖然身死,卻又為後人切切實實地鋪出了那條康庄大道的最佳雛形,無數翻湧的氣機開始緊跟那不畏生死的雨水步調,自那萬千掌心的最深處蜂擁而出,且如日方升,不消片刻,便見在那歷來千百萬年中都可謂是難得一遇的凌烈光束自深淵最低點扶搖直上九重天。
在無數指頭的抓握拿捏中,一道灰發的身影正昂首闊步。來人渾身上下的氣息都已不再屬於常理可斷的範疇,那種神秘的色彩,古來罕見,乍看仿似活死人般的蒼白虛脫,但間中卻又有比肩萬千氣象的磅礴氣魄。
虛弱與強悍並存於這一個人的身上,卻又出奇地不顯得違和,自打出生在世以來就註定要處在對立面的兩種氣息,這會兒,竟是映現出纏纏綿綿的相輔相成之意,毫不做作的和諧以風動落到他的身上,連帶出奇異至極的光芒。
古往今來,唯有置之死地方能後生。那對於整個世界都已算是亡命之徒的冥界來說,接連疊加的兩種不同死亡,又是否能夠為那唯一的君王帶來極致的增幅呢?
在深淵中攏共有九十八次瀕臨死亡,卻在最終生生憑藉著本我強大而又固執的執念數次捲土重來,並最終完成「死而復生」的壯舉的列君生現時還不知道的答案,但至少有一點,列君生心裡明白——自己已然脫胎換骨了。
十字連珠的那一天,他被劍聖斬斷了自己重生的能力,從那一日敗逃回冥界開始,列君生就幾乎每天都惶惶不可終日。
從古至今,他作為冥界的君王,之所以能在凡間屢次掀起驚濤駭浪,所依靠的正是那三串紅珠賜予自己的,可媲美永生的極致能力。向來引以為傲的絕學,卻在凡間為凡人所擊破,這對於素來眼高於頂並目空一切的冥界君王來說,絕對是一柄直擊心靈的重鎚,一舉粉碎了其心間經由千百萬年的日積月累所積攢下來的驕傲。
那一段歲月,列君生經歷了很多個第一次。第一次懷疑自己;第一次感到恐懼;第一次茫然無助……
就連當年那個手持歸無期,並以一人之力逼退十萬騎兵,進而一劍開闢出冥界的「神明」都沒能帶給自己的無力感,卻在那一日由一位不過世間為之冠名為「劍聖」的凡人一手在其心頭鑄就。猶有勝者,那人更加將這一抹痕迹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進了冥界君王的心中,以至於當列君生每逢內視經絡,看到那散落在血脈中的破碎紅珠時,總會因而心生膽怯。
那是至暗的時刻,那時候,連一直以來支撐著他一路前行至今的理想,都在那絕對的陰霾籠罩下變得黯然失色。對於一直把自己鎖在囚籠之中的列君生來說,就算是後來又有了還是一字的幽的鼎力相助,包括其伏線長達數十年的布局,到頭來,也沒能讓這位冥界的君王從陰影之中走出來。
那時候,為一字幽正式賜名仲念幽的列君生,其實就已經抱有必死的決心了。逐漸蠶食靈魂的絕望與無力讓列君生對自己一直以來所抱有的理想失去了信心。那原本五彩斑斕的理想,終是蒙上了一層與世界如出一轍的灰暗。
只是,當他蒞臨深淵,並直面當年那斷劍歸無期的幻境時,看著當年那個稚嫩的自己縱使還不曾擁有血珠所賜予的重生之力,卻仍要拼著身死的可能帶領眾將逼向那傳說的神靈。聽著那從自己嘴裡吶喊出的鼓舞士氣的黎明戰吼,不過是回到了曾經的一無所有的列君生突然覺得自己彷彿找回了什麼東西,那是曾經的理想,那是屬於自己的,最為純粹的初衷。
是啊。
畢竟在還沒有冥界的寰宇世界,他也曾是一個身無分文的糙漢子啊。明明那個時候的自己就已然擁有了殊死一搏的決心,怎麼偏偏隨著實力的增長,連這樣的覺悟反倒還變得不勝往昔了呢?
第一記險些讓列君生命喪當場的利刃就從那副萬馬奔騰的畫卷中激射而出,在一切仍然恍惚的前提下,直逼冥界君王的眉心。
「是啊…為什麼呢……」
列君生嘟囔著,無奈著,卻又偏偏藉此緩緩釋懷著。
直到利刃橫空,將要摘得自己首級的那一剎那,灰發的男子總算是趕在千鈞一髮之前,拾起了曾經屬於自己的東西。
一次的敗北算不了什麼。
明明自己就已經在那仲念幽的面前闡明了這個道理,闡明了那個以一己復生的能力換得劍聖的命歸九泉,是絕妙交換的道理,連仲念幽都相信了這一點,自己又為什麼,憑什麼不願意去相信呢?
「哈哈哈……」苦笑著起手,列君生以掌中盪開的氣韻,令那柄飛劍由內而外地炸成了漫天晶瑩的齏粉……
整整九十八次過後,列君生總算是徹底拾回了屬於自己的勇氣。
東方曾有玄鳥浴烈火直至灰燼而涅槃重生,此時此刻的列君生,亦是通過那深淵的磨礪,找回了曾經的…不…是成就了全新的自我。
「這一次。」銀白灰發的髮根漸漸染黑的列君生佇立在浩渺的天邊,俯視著那冥界中的芸芸眾生,格外平靜的神色襯托著他那毅然決然的堅定心性:「就讓我們,把一切都賭上吧。」
說罷,冥界君王的身影在空中一閃而逝,不帶走哪怕一片雲彩。
單就整體而言,發誓效忠南溟帝國的不良人其實理應散布在大陸的各個角落的才對,但實際上,神出鬼沒並直屬陛下統帥的不良人數量並不算多,個中人力更不足夠帝國作肆意揮霍,往往只能按照地段進行適量分配,由是,只要能花心思去好好尋找一番,指定是能夠找見一個暫時還沒有受到不良人勢力侵擾的凈土的。
此時此刻,異靈教主要勢力的棲身之所,正正是在這樣的灰色地帶。當然了,在夾縫中求得生存的異靈教之所以能夠不斷壯大,各方勢力的扶持更是絕對無法忽視的,不然,一個早先連高層在內都基本全部死絕的邪教,是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湊齊一支能夠數量龐大,還能滲透進南溟京畿,進而在營救教主的過程中推進成為人海戰術的隊伍的。
「所以,」坐在一處破舊老樓門前的階梯上,青拳賀豐年的身邊跟著一個他不久前才認可的四弟。「你們聊的怎麼樣?」
對於名義上的「二哥」的哪壺不開提哪壺,鎩幽極力收壓著內心的怒火與幽怨,在不會因而爆發的前提下,只是白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些什麼。
「應該很開心吧?」賀豐年自問自答地說道:「反正老子當年就是這樣的,所以我覺著你也應該差不多。」
「別自作多情了。」鎩幽盤膝坐在上位,冷冷地說道:「不是誰都會像你一樣蠻橫無理的。」
「不是,咱再怎麼說,都已經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的一家人了。這家人的尿性是怎麼樣的,老子還不清楚么?所以,你說的這話,老子聽著就很虛偽你知道嗎?」賀豐年冰冷語氣可謂不遑多讓地說道:「反正老子幫你弄好了先決條件,之後該怎麼辦,你自己心裡有點數就行。總之,還是那句話,別耽擱咱教主的大事。老子雖說挺中意你的,但一旦惹到了教主,就算是老子,也救不了你。說不定,還必須代表教主替天行道呢。那樣,對你不好,對老子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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