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祭祀
這一座部落是姜樂冥在溫血蜥的背上所望見的第一個嶄新部落,也是在這極北之地中,少年第一個看到能夠擁有塔式建築的村莊部落。這裡的人文氛圍可以說是最接近於界外的存在,升騰的炊煙,飄香的佳肴,熱鬧的街道,一切的一切幾乎與外界共同出自一個相同的模子,若是沒了那連綿日夜的飛雪,相信不會有人將這裡與那可謂是奔走萬里均是杳無人煙的極北之地做出任何聯想。
姜樂冥與雪兒作為外人,還是那種肩上抗有使命的外人,並不會在這街道上過分流連,二人這一路走來基本目不斜視,只認準了一條足以貫穿整座村莊的康庄大道,便是以一路走到黑的堅決悶頭趕往前方,期間鮮有停頓,就算是遇到了某些在界外都會存在的陰暗事,譬如欺男霸女,譬如欺善怕惡,哪怕有人對己出言不遜,甚至於將辱罵的辭彙宛若排山倒海一般砸在二人的臉上,向來都會為雪兒打抱不平的姜樂冥卻仍是集力壓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他們只是路過。他們需要平平安安地度過這個以七角麋鹿作為至高信仰的部落,這是他們的首要目標,也是最重要的目標,別的任何事,他們都無需在意。切莫因小失大,是包括敦煌在內的許多長輩在言傳身教中最經常提及的為人處事之道,加上又有雪花蟒的那件慘案作前車之鑒,以至於在這裡遭遇的許多事情姜樂冥都要忍,不論是言語辱罵,又甚至是拳腳相加,只要不是危及性命,觸及底線,他都必須要忍。
因為自己對於那七角麋鹿的認知,只存在於溫血蜥那堪稱是隻言片語的描述之中,他不知道那個所謂的麋鹿,其脾氣究竟「好」成了什麼樣子,又是否真的會根據事實來就事論事,正寄人籬下的姜樂冥在沒有確信的把握之前,絕不能帶著雪兒以身犯險,所以,他就算是被人罵到「顏面掃地」也好,不到萬不得已,他都不會出手。
更何況,旁人的風言風語自己從小就聽得多了,就算再怎麼不習慣,也完全可以將這一切當作對於心性的磨練,反正對於遲早有一天都要手刃一國君王的自己來說,往後日子裡的辱罵,恐怕會只多不少,到那時候,只怕那一國臣子都要以比此時聽著更要惡劣百倍的言語諷刺自己,如此,倒還不如藉此機會來鍛煉鍛煉自己的承受能力,最好是練到耳聽心不煩,如此一來,也省得未來那些人宛若蒼蠅般在耳邊飛來飛去,吵得人心裡萬分焦躁。
當然了,每個人還是擁有每個人各自的底線的。姜樂冥也不例外。且當在七角麋鹿的庇護下活過數十輩的本土居民見自己的詈罵已然對少年不起作用,生來便認為擁有七角麋鹿作信仰的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的居民們旋即將注意轉向了那個滿頭銀絲的美麗少女。極其污穢的話語開始在人群中蔓延開,當中所充斥的,無不都是針對於外來者的歧視與貶低。
「多好一姑娘啊,可惜是外來的蕩婦!真是可惜了,要是生活在咱們這裡啊,估計就得跟聖女一個地位咯。」
「你說什麼呢?沒看到人家旁邊還有個男的嗎?什麼蕩婦?這明明就叫姦夫淫婦,又是外面來的,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但這兩人明擺著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你說對吧?哈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從外地來的,沒有一個是好
東西。說他們是姦夫淫婦啊,都已經算輕的了。這些人,死一千遍都不夠啊!」
「喂!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明明兩人都已經要漸行漸遠了,可偏偏身後的熱浪卻是在隆冬寒雪中愈演愈烈,明明姜樂冥的肩頭已然對外展現齣劇烈的顫抖,他們卻仍要是有恃無恐般怒罵著那兩個在他們眼中恐怕連比牛糞都要不如的外來者,一天天嫌命長,一遍遍在底線來回橫跳。
「我沒事的。」比起曾在白家的遭遇,此時此刻的流言蜚語對於雪兒來說,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少女自幼的生長環境便是他人白眼,魔女妖女的用語在這玄幻的世界中不知道比現時那些惡劣用語壞得高到哪裡去了,所以雪兒其實根本就不在意這些本地居民或怒吼或嘲諷。銀髮的公主現時唯一需要掌控的,就只有姜樂冥本人的情緒。
「嘿,混蛋。老子在跟你說話呢。」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扇得姜樂冥那叫一個措手不及,由於腳下踩著融雪,這一掌的勁力又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的跡象,由是姜樂冥便被這記手刀給直接砍得腳下一滑,進而跌倒在地。
「難道沒聽到么?」來人身著正裝,披裘帶雪,未曾剃盡皮毛的熊帽就戴在他的腦袋上,五官如削,身材又算不得十分高大健碩,唯獨手掌要比一般人大上一倍有多,一掌揮下更是能旋即掀起呼呼狂風。「老子剛在問你,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這一掌不光扇倒了身為外來者的姜樂冥,同時又扇停了周遭眾人對於那一男一女趨於沸騰的非議。
所有人都對那戴帽男子的橫空出世而感到驚詫不已。如果說外來者在這裡必定是生來就要受盡白眼的命,那麼,眼下這一位頭上頂著「七角麋鹿」之名的祭祀,便是那足以享盡榮華富貴及他人敬畏的另外一個極端。
「找死么……」忍著臉頰上那火辣辣的疼痛,姜樂冥先是從牙縫之中強行擠出這一聲怒罵后,這才不緊不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左手攥握之中的雪團現已不知不覺化成一灘從指縫中流淌而出的髒水,深厚的雪層中,一點紮根於深處的銀光已然至此若隱若現。
「樂冥,冷靜些。」雪兒一個箭步掠到正要發作的姜樂冥身前,纖細的五指貼住少年起伏不斷的胸膛,將其攔至身後,緊接著自己反倒是挺身而出,向著那個明顯地位不一般的男子頷首致歉,而後徐徐說道:「我們只是路過至此的旅客,並沒有惡意。」
「老子當然知道這一點。」披著熊帽的男子見雪兒主動示弱,眼神中的怒意可算是收斂了一些,且見其微微昂起下巴,以盡量平和的語氣緩聲道:「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就去老子那裡坐一會兒,把事情全都交代清楚了之後,老子會親自護送你們離開這裡。」
「你是……」
「老子是專門侍奉凶獸大人的祭祀,凶獸大人近來正在冬眠,由是,這裡的一切都歸老子管。」男子伸出一根大拇指,以頗為豪邁的方式揚起手,點了點自己的胸膛:「老子名叫肯夫,你們可以稱呼老子為肯大人。」
「誰他娘想這樣稱呼你……」姜樂冥剛想為那粗獷漢子的自作多情而諷刺幾句來著,可話語還不曾說出口,自己的嘴巴就被雪兒用冰涼的右手給捂了個嚴嚴實實。
「好的肯大人,我們願意去您那把我們的來歷全都交代清楚。」雪兒的笑靨如花,看得讓肯夫不禁隱隱有些發愣,但畢竟是位高權重的祭祀,彼時的獃滯也不過堪堪兩瞬,就已經在男子的臉上不見了影蹤。
「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肯夫首肯著雪兒的主動讓步,緊接著,其如刀光劍影般的眼神就捎向了身後那一眾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無辜群眾,所有穿著厚實衣服以求得短暫溫暖的居民們,但凡是剛才有出言侮辱過兩位外來訪客的,皆是在剎那感到了由靈魂深處徑直升騰的極寒之意,那仿似要冰結血液的寒冷讓他們情不自禁地打起冷顫,失去了溫煦的雙腳更是再無力支撐起他們的身軀,以至於不少群眾都在瑟縮中倒在了雪層之上。
「凶獸大人包羅萬象,其心胸之寬廣,不僅僅是針對在這極北之地的原住民,更應涵蓋那同處一個世界下的外來者,你們這些口口聲聲說要以凶獸大人馬首是瞻,奉凶獸大人的一切行動為信仰的傢伙,此時此刻的所作所為,正在讓凶獸大人蒙羞!」
「一時口頭的謾罵我可以視若無睹,可喋喋不休,可像一隻瘋狗一樣對我們的訪客一直緊咬不放,這便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事情了!」肯夫向那些滿臉震驚甚至於連恐懼都寫明在臉上的居民伸出自己彎成鷹鉤般的右手,掌心的纖小世界舞動著比這極北之地甚至還要更加凌烈的狂風暴雪。祭祀大人將腦袋側向那兩個同樣有些不知所措的所謂的「外來者」,面色平靜地問道:「你們想怎麼處置這些人?反正要老子說啊,這些人死有餘辜。不過嘛,老子畢竟不是當事人,也決定不了他們的生死,所以,就問問你們的意見吧。你們說,他們究竟該殺,還是給他們點懲罰就好了?」
突然就以一文不值的外來者身份得到了執掌他人生殺大權的力量,這一上一下的巨大落差讓不論是姜樂冥還是雪兒一時半會兒都有些受寵若驚的意思,相對而言,人生閱歷要比雪兒更加豐富的姜樂冥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的眼中正掠閃著不假思索的凌烈神光,對他而言,那些人就如同祭祀大人所說的那樣,是死有餘辜。
由是,銳意的少年準備向前邁步。
可且當他就要以審判者的身份將天命降至那些渣滓身上的時候,一道飄揚的銀髮倩影卻是搶先一步來到了肯夫的身邊,以滿懷慈悲的口吻輕聲道:「就放過他們吧,他們說到底,也只不過是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而已,根本就罪不至死呀。」
「真的不殺他們?」肯夫不掩飾面上流露出的詫異,同時又將視線瞄向那個舉手投足間可見不甘的少年:「你確定?」
「呼……如果連雪兒姐都這麼說的話,」縱使有千百個不願意就這樣放過那些人,但姜樂冥還是逆著本心地搖了搖頭,溫聲道:「那就如她所說,就這樣放過他們吧。」
「他們,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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