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天命
此前還鬧得沸沸揚揚的滿城風雨,到頭來卻是一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太陽雨,未等到那瓢潑匯大流衝破南溟的帝國城門,就已率先偃旗息鼓,只留下一眾東倒西歪,或是昏闕的俘虜,又或是一心求死的異靈教徒。
「啟稟陛下。」威風凜凜的將軍仗劍而來,直至蒞臨皇上的龍袍面前,這才大手揮揚起籠住半邊身形的袍袖,先是躬身屈膝好致出敬意,然後才接著說道:「異靈教教徒包括那四大護法在內,於本次突擊中總共出動三百餘人,而我軍則共剿邪教徒二百三十七人,俘虜七十餘人。」
「這場仗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小打小鬧而已。」姜天雲淡風輕地說道,只是眉宇間略顯深沉。「他們到此的目的只是為了救出謝風雨,而實際上,他們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謝風雨,真的從地牢里逃出去了。」
聽到那個宛若殺神般的名字如雷貫耳,保持單膝跪地狀的將軍卻是渾身一顫。奉命只在外圍進行剿殺工作的他並不知曉內里詳情,對於地牢內所發生的一切同樣也無從知曉,現時卻是被陛下突然告知此等大事,沒有當場驚叫出聲其實就已經足夠展示出他作為將軍所具備的沉穩了。
「陛下。」常年綳著臉於宮中深居簡出的侯公公,這時的表情卻是在蹙眉與抿嘴間,流轉出一抹極為人性化的惋惜與悔恨。而事實上,如果沒有殘僧霍燕的陡然暴起,抑或是侯公公在與四大護法初戰時就抱有一顆謹慎之心的話,事情絕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的局面。仰仗帝國龍氣的侯公公終將維持他的不敗金身,而屆時的四大護法,也只能是眼睜睜地看著麾下好不容易才重新聚起的信徒再一次潰不成軍,然後又灰頭土臉地逃回世間深邃到不可眼見五指的陰暗之所。
但在天意麵前,就算再怎麼不甘與後悔,很多時候,人都只能選擇默默地承受。就一如那兩項看似做到了就能達至完美的條件,哪怕是現時已然知曉結局的侯公公能夠返回去做重新抉擇,他也不一定就能保證事態不會像現在這樣發展。
當是時爆發的,是以生命為代價,從而強行突破自我極限,令無相法身達至可比帝國龍氣的第九重至臻境界的霍燕,這件事說到底也只是湊巧罷了。面對那四個鐵了心要救出教主的護法,就算爆發的不是霍燕,也肯定會有其他人取而代之。
因為這件由天意所決定的事情是必然發生的,而「由誰」,才是那存在於必然中的偶然。
至於那如果能夠再謹慎一些就好了的馬後炮想法,侯公公努力了大半輩子,也沒能將這一抹陋習從體內完全剔除乾淨。似乎自從其本人以守護者的身份繼承了帝國龍氣以來,閑庭信步與傲視群雄就成了他永遠揮之不去的習慣。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帝國京師中把隸屬於九霄的神龍之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侯公公不必自責。」與之同樣作為肩負著帝國龍氣的皇帝,姜天顯然是知道侯公公現時究竟在想些什麼的。所以他聳了聳肩膀,先是遞手扶起了在沙滾血涌的冰冷石路上呆若木雞的將軍,而後才轉身沖那蔚藍大褂微微一笑,自是釋然地說道:「畢竟帝國與謝風雨之間的宿命糾葛,還沒到那完結的時候呢。而且那個人,還沒做好準備。」
後半句話,姜天僅用自己一人能夠聽見的聲音在心間匆匆帶過。隨後,帝王揚袍,轉而面向了那個正因為身形彌足偉岸,這才叫其間戰慄顯得分外明顯的將軍。
「秦將軍。」率領禁軍前來圍剿異靈教教徒之人並非是現時正如日中天的第五將軍,而是另外一位在軍陣中屬於後起之秀的存在,姓秦名真予,來自於澤西邊陲地帶——幽州。本來在軍營中還算個岌岌無名的小輩,只不過僥倖受到了老一輩的賞識,這才開始爬升之路。但歸根結底,現時的他比起其他人來說,依舊算是名聲不顯,可就算是這樣,姜天卻仍是記住了他的名字。
被突然點名的秦真予心裡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但這抹好景不長的驚喜之色,卻又很快就被那源於骨髓的恐懼感給蠶食殆盡。
在大多數人的心中,故鄉的名字本應是無限美好的象徵。但對於任何一位於幽州長大的孩子而言,故鄉,卻成為了這世上讓他們最為之毛骨悚然的存在,尤其出身於幽州的秦真予在聽到了謝風雨的名字之後,這抹紮根於骨子裡的膽怯便已在其心間呈現出傾倒般的強壓勢頭。
只因手染鮮血無數的謝風雨,在第一次,也是最為殘暴的一次大開殺戒中,其選址所在,就是置於窮鄉僻壤的幽州。而在這個姜天所統轄的這個新時代,只要是來自於幽州的年輕人,無一例外,都會是當年那場血夜之中的倖存者。
「陛下…」儘管已經極力剋制心中的畏縮,可秦真予的聲音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在那囁嚅的微弱聲力中,全然不復其在初來乍到時的意氣風發。「謝風雨…那個魔頭…真的…真的逃了嘛…」
「異靈教教主座下四大護法,有一人不惜以性命作為代價也要為其他三人爭取時機,這才讓他們救走了謝風雨。」不假思索的姜天將真相不加任何修飾地於秦真予面前和盤托出。
姜天沒有刻意收斂對外的氣機流露,但與談話處僅近在咫尺的侯公公,卻還是擅自揮起淺淡的氤氳,將三人的交談籠罩在寂寥的空間中,以防止有外人或無意或有心地偷聽到。
「他…原來真的沒有死么….」帝國曾信誓旦旦地宣稱的事實,這時卻已是土崩瓦解。於不知不覺間淌下的淚珠,將咸澀滲入秦真予的嘴角,進而激發起心中的無限苦楚。
「是的。」姜天首肯道。
「為什麼…」垂下頭來的秦真予正處於所有人的視野盲區,由是,沒有人看見他用犬牙咬破了自己的唇瓣,以至鮮血直流的那一幕。直到他重新仰起頭來,不惜冒著會被判處死刑的風險,也要遞手揪住姜天的衣襟時,他人才得以望見其臉上的猙獰神光。
清淚與鮮血混雜,一併自臉頰滾燙而下。幾近扭曲的五官就只剩下尚有怒意在背後做支撐的雙眸仍然圓瞪,一口黃牙更是以幾乎要咬碎牙關的力度展現在姜天的面前的。
秦真予的身材本就高大,差不多比姜天高出一個腦袋,再加上長年累月的鍛煉所鑄就的一身橫肉,使其輕而易舉地把沒有一點點反抗的姜天從地上拎至雙腳懸空。「為什麼啊?!」
唾沫橫飛的質問此時正如狂風驟雨般狠狠地拍在九五至尊的臉上。自打皇位於澤西州的土地上設立以來,歷史上,還從未出現過如此明目張胆的以下犯上。
明明只要一擊便能將這個不懂規矩的傢伙當場擊殺的侯公公,這時候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袖手旁觀。並無殺念的侯公公只是刻意地向斜方走出了一步,同時又用渾厚內力揚起寬厚的藍袍衣擺,以肉身為氤氳內正發生的一切做出簡單的遮掩,僅此而已。
「不是說他已經死了么?可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會活著?告訴我啊!」經由極致的恐懼所滋生出的激動已叫秦真予將那些所謂的君臣尊卑盡數拋諸腦後,腔內只留下因悲憤而燃起的怒火。
「先皇時期,沒有能夠殺死謝風雨的辦法。」儘管只需要揮揮手就能從束縛中掙脫,但正如在側隔岸觀火的侯公公一樣,作為一國之君的姜天同樣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就這麼做。
「如果不能…為什麼不在那個時候直接說啊…為什麼一定要等到這種時候…這種時候…」情緒的一陣井噴過後,秦真予終是放開了緊緊攥住姜天衣襟的手,因常年拿捏兵器而滿布老繭的雙手打著哆嗦,緩緩蓋上了自己那早就已經「不成人樣」的臉龐。
「秦小子。」侯公公不知什麼時候挑回了那柄柔順的拂塵,用毫毛前端的柔軟輕輕地拍了拍秦真予的腦袋。「事事早有天定,急不得的,急不得的。」
沒人知道侯公公究竟做了什麼。
所有人只知道,當氤氳消散后,在藍袍初歇後,原先還是雄赳赳氣昂昂的秦將軍,卻在一眨眼的功夫后,以站立之姿沉沉睡去。
「陛下,如果您真的認為預言當中的那個彩凰繞樑者指的就是六殿下,那麼奴才認為,陛下您不該再做隱忍了才是。」侯公公一邊俯身托起秦真予的身子,一邊語重心長地說道:「就算決斷之日早有命定,但在那之前的準備,無論怎麼做也都不嫌多啊。」
「朕也想啊。」姜天的嘴角擠出一抹苦澀,遙寄遠方的視線正好鎖在一襲黃袍的身上,後者剛從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地牢中緩緩走出,肩上扛著的那個尚在昏迷的少年,正是不久前被姜天親手打下地牢的六弟——姜樂冥。
「只不過,朕總感覺連這件事,天命都早有所定了。」姜天的遙望正好對上黃袍那穿越了人山人海的目光如炬。
順著陛下的眼神向後望去,侯公公亦是瞥見了那個乍看下似乎是以一己之力掀起了這場鬧劇的黃袍,連帶還有他肩上那個索性兩眼一閉就不問世事的六殿下,頓感無奈地搖了搖頭,拋下一句:「天意可沒閑情管一切事啊。」
下一秒,驟然掠過長街的疾風再綴凌烈。
「陳芒。」侯公公只皮笑肉不笑地向前踏出點水一步,霎時飄搖如湖上漣漪的氣浪迴旋,僅一瞬便叫狂風急歇,四周立歸寂靜。
「你認得我?」肩上扛著姜樂冥的黃袍霎時擺出嚴陣之勢,唯本該置前的握劍左手,此刻卻負於身後。尚不得知其是如何刺破指尖的,不過他捻指掐訣的手法倒是飛快,僅僅一次呼吸便以鮮血在空中劃出了傳送捲軸的八分神韻。
但畢竟陳芒沒有實體捲軸在背後做支撐,現下那隻能作應急之用的鮮血紋路,哪怕是擴至最大限度,也只能將一人堪堪傳送出百米而已。
「咱家對於那些有意思的人,往往都會多留一份心眼。」侯公公淺聲回答道:「不知您這是要將咱家的六殿下帶到哪裡去啊?」
「六殿下?」陳芒呵呵一笑,不加收斂的不屑立刻浮於言表:「剛回國就被打入地牢,這世上要真有這樣的六殿下,呵,那還挺慘的。」
「我朝內政,自是有它的道理呀。」侯公公話鋒轉冷。「來者雖是客,卻也不能壞了主人家的規矩,不是?」
「主不尊客在先,客又為何要反過來以禮待之?」陳芒將最後一點血星蓄在指尖,只要屈指一彈,背後那就差這臨門一腳的血紋便會立刻將姜樂冥傳送走。
單論實力,陳芒沒可能敵得過侯公公,這是黃袍一早就有的自知之明。
「你會死的。」侯公公攥緊了握住拂塵的右手。
「你認為我怕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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