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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得曉

  陳芒將立垂的右手探入不省人事的盧源的頭髮,向內攥握的五指稍一用力,便將癱倒在一邊已然良久的衛士隊長從地上整個提起,進而拖拽著他那失去意識的身體,意施施地來到何月岑的跟前,原先反握的匕首換作正手,將月牙彎刃不偏不倚地抵向盧源的頸間動脈。

  「混蛋……」因遍及全身的疼痛而無力發出任何嘶吼言語的何月岑只能是徑自嗚咽著。為血光所沖洗直至黯淡的雙眸眼神落在那個已是毫無反手之力的老友身上,眼見那環刃真的要在其喉嚨上切出血口的那個瞬間,何月岑一直緊鎖的牙關總歸是有了鬆動的跡象。

  「怎麼了?」陳芒望向那個連同氣機都一同泛起顫抖的小何大人,故意佯裝出一副渾然不知情的樣子,輕聲問道:「你是想起來什麼了么?」

  這一刻,何月岑的腦海中滿是其第一次來到京城時的場景。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偌大京師,志在千里的小小書生卻跟在永恆的深淵中摸黑沒什麼兩樣。

  出身卑賤的書生幾乎是在處處都會碰壁,每一個與之擦肩而過的人,要麼就對其冷眼相加,要麼就更為直接的破口大罵,與理想僅在一瞬便可造就的天差地別,讓書生險要對自我都產生懷疑,這種不安的心緒,更是在當那被他視若珍寶般捧在懷心的書籍被人毫不留情地打翻在地后達到空前的高度。

  明明報國之心天地可鑒,明明為民之心忠貞不渝,可這樣的信念,到了京城裡卻被眾人視為一文不值的存在,加以步履踐踏,加以言語抹殺,何月岑心中那因而搖曳的希望燭光亦是隨之漸滅。眼看就要萬劫不復時,失魂落魄的書生卻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最後的街角,遇到了那個願意去拱手護住自己心中最後燈火的人。

  那個當是時還白甲傍身,且只能在隊長身邊當個無名小卒的盧源,卻是偌大的京城中那為數不多的,會對何月岑施以善行微笑的「好人」。

  當時的何月岑被紈絝撞跌在地,一群人都圍著羸弱書生做那無情戲謔時,只有盧源這麼一位還不過是個侍衛的小角色敢於為書生出頭,以怒斥與拔劍出鞘的威脅,逼走了那一批揚言會要兩人好看的紈絝子弟。

  「你沒事吧?」盧源向滿身塵土的何月岑伸出手,待其攙扶起虛弱書生后,又是主動俯下身來,幫助連站穩身形都稍顯無力的書生拾起那些灑滿半條街的書籍。

  「沒事…」看著那無怨亦無悔的偉岸背影,何月岑面容略顯獃滯地回答道:「大人…接下來的事情我自己來就行了…就不用麻煩您了…」

  「欸,你這是什麼話,反正都是些舉手之勞嘛,幫得了我肯定會幫的呀。」盧源沖何月岑笑了笑,這會兒的視線剛好對上書生臉上那像是被礫石劃破的傷口,淌出的鮮血很快便掠至其唇邊。「看看你啊,都被傷成這樣了,喏,我這有些葯,你先拿去處理一下傷口吧。」

  說罷,盧源將腰間那瓶用玉石製成的葯壺連帶著一些稍微有些粗糙的繃帶一併遞給了何月岑,嘴裡還同時振振有詞地罵道:「那些貴族真他娘不是東西,仗著自己家裡頭有當官的就在京城裡裡外外到處放肆,敗壞了咱南溟京師的名聲。得虧咱們的陛下已經下旨,這些放蕩不了多久的斯文敗類馬上也要被好生收拾一頓了。哼哼,到時候可就有熱鬧看咯!」

  「難道說這次的考試也是陛下授意安排的?」初來乍到的何月岑卻是在無意間從盧源的嘴中了解到某個將要成為未來政策主軸的大方向,當下的淺聲喟嘆又剛好讓已經幫其收拾好全部書籍的盧源聽到了。

  「見你這樣子,應該是聽到最新消息才急急忙忙跑來這兒趕考的書生吧?」盧源捧著一沓厚厚的古籍,笑呵呵地來到他的身邊:「你猜的不錯,以三年為一期的科舉考試已經結束了。而陛下之所以會在最近又興辦一場廷試,就是在為之後的政策做考慮。」

  「陛下已經有意要對京師內原本由貴族主導的行政模式進行改革了,而這第一步,在官老爺們嘴裡說的就是:『開寒門』。雖然我到現在還不清楚那開門到底是啥意思就是了。」

  面容憨厚的盧源將書籍的重量悉數傾向一隻手,用由此騰出空來的右手撓了撓自己犯癢但不泛糗的臉頰,隨後又一本正經地低聲補充道:「不過,這件事到目前為止知道的人還很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所以啊,你就當聽個八卦就好,可別一會兒跟人到處亂說哈!」

  這一瞬,在盧源的身上,已然心灰意冷的何月岑不僅僅看到了京師中最難能可貴的人性輝煌,更在迷失中找回了那屬於未來的希望;這一刻,迷途的羔羊找到了他最為原始的初衷。

  如果陛下的理念真像旁人所猜測的那樣,如果開寒門並不是空幻的理想,那麼,何月岑窮其一生都在讀書背書,上欲知曉天文,下欲通明地理,各種操勞層出不窮,其背後為這天下蒼生謀福祉的意義,就能在有朝一日得到最為完美的詮釋。

  「不過你來得也確實有點早的了,距離考試還有三四天的時間呢。」身上事務暫時還不算繁重的盧源引著剛到這裡還人地兩生的何月岑往街角靠去,兩人並肩站在一起。何月岑雖是書生,但身高卻頗為出眾,一時間竟與盧源不相伯仲,當然了,如果論及橫向的體魄,一騎絕塵者,必然會是盧源。

  「你找著地方住了嗎?」那隱藏在盧源真摯微笑下面的,是純粹的善意與好心。

  剛從獃滯中慢慢回過神來的何月岑搖了搖頭,恍然間,他就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視線連忙飄向自己的腰間,果不其然,懸挂在那裡的錢袋子已經不見了去向。

  「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就去我家住唄?」幾乎綳不住自己下意識的情感表露的何月岑又一次把自個兒那正犯愁的表情「大大方方」地展示在盧源的眼皮子底下,根本就沒可能錯過這一點的衛兵藉此機會,當即便不假思索地向書生釋出屬於自己的橄欖枝:「不過可能要委屈你等我一會兒了,畢竟我現在還抽不開身。」

  「這樣會不會有些太麻煩您了?」何月岑連忙說道。這樣的回答既不是委婉的回絕,也不是直率的接受,這介乎於兩者間的答案,是現時最好的選擇。

  「不麻煩不麻煩。」盧源側著臉,單眼微眯。「反正都是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而且,說得再市儈一點的話,要是你今後真考上了大官兒,有這麼層關係,我也能沾點光不是?哈哈,開玩笑開玩笑。」

  「當上大官…」何月岑默默咀嚼著這在盧源那裡不過一筆帶過的四個字。對現在的他而言,已然朦朧的大官定義,還會是什麼呢?

  「做百姓那名副其實的父母官,為國家獻那不值一提的綿薄力。」盧源突然的開口來得毫無徵兆,以至於話語間的內容都叫何月岑有些恍神。「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考到個好官啦,不過,我認為啊,不管其他人怎麼說,任何人只要能問心無愧地做到這兩點,就都能當官兒。」

  何月岑慢慢低頭,把明晰的道理屢屢反芻,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直至暗淡無光的雙眸將光暈重新綻放,等到垂落的雙手在空幻中拿回了攥握的氣力與決心,於霧靄深處尋回意氣風發的書生驀然昂首,沖盧源懷抱謝意地展顏笑道:「是啊!您說的對!壓根不用管別人,只要把原初的信念貫徹始終,就足夠了。」

  彼時彼刻,深厚友誼源起偶然。

  此時此刻,深厚友誼立成枷鎖。

  「在地牢…」何月岑將一口血水連帶著不屈的堅持一併啐落在地:「陛下把六殿下…打入地牢了……」

  費盡千辛萬苦,可算得到答案的陳芒臉色不見有多少變化,只是徐徐放下了已在盧源的喉前劃出紅線的匕首,不咸不淡地漠侃道:「嚯,你這不是知道么?」

  陳芒將暫時沒有用處的盧源甩到一旁,而後從邊上的掛包中取出一卷泛黃地圖,單手貼住捲曲頁面朝右迅速抹過,將整個南溟京師的布局在何月岑的眸前鋪開。

  路過刑台的黃袍順帶從其上拎來一把仍在滴血的匕首,這才再次回到了那張四角已被鮮紅徹底浸染的木椅:「你說的這個地牢,它在哪呢?不妨幫我把它直接標出來吧?」

  「就算你知道了六殿下在哪裡…只憑你自己…也沒可能打得進去…」都已經是這個時候了,何月岑卻仍不忘向陳芒潑出一桶透涼的冷水。

  陳芒已經沒心情聽何月岑的廢話了。所以,他立馬將匕首的握柄直接塞進了後者的嘴裡,順帶用袖間散起的和風,迫使他必須要用牙關來咬緊那把滴血的短刃。

  「你只管把它標出來就好,至於剩下的事情,那就不是你一個文官需要考慮的了。」陳芒寒聲說道:「標完,我就放你們走。」

  牙尖正戰慄的何月岑發出輕輕的嗤鼻聲,直至回瞄的視線又一次落向盧源,兩次反覆過後,他這才下定了顫抖中的決心。用歪脖的動作調動起血刃的擺動,直至鮮紅墜向地圖上的西邊城牆,並在一個大概的位置如天女散花般落出好幾道流線后,何月岑往一邊吐出匕首,虛弱地補充道:「去西邊…你會看到一個…一個跟牌匾差不多的建築…那兒便是地牢了…」

  「跟牌匾差不多?」陳芒稍稍挑眉:「呵,這麼個地牢的設計,還真是方便我了啊。」

  「我知道的東西,我已經全部告訴你了…現在…該到你兌現承諾了…放了他…快…」何月岑呢喃著自己的訴求。

  「放心吧,我說到做到。」暫不論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最起碼是得到了一個答案的陳芒將地圖收折,而後併入自己的束腰,又在何月岑模糊不已的注視下不緊不慢地站起身,雙眼輕閉,竟是做出與冥想差不多的動作。

  「嗯,都差不多。」良久,當陳芒的雙眸再度睜開時,一抹稍縱即逝的熒光讓何月岑於頃刻間失了神。

  「行了,你們可以走了。」陳芒只是淡揮衣袖,狂風便從破屋外呼嘯而來,以摧枯拉朽的威力,將整座木屋摧毀殆盡。

  「地牢…呵呵…」飛沙走石間,不為所動的陳芒凜然回眸:「這還真是好一個兄弟情啊。江鳴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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