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提頭來見
窮途末路者,自要不擇手段,任何一道可用於保命的伏筆暗線,王立鈞早就在隻身犯險前於尚處光明下的小巷街頭布下陣來,防得就是第五明熙。
一般而言,按照第五家與王家那世世代代都可以稱兄道弟的鐵哥們關係,理論上來講,充當交涉角色的第五明熙絕不會有反水的可能才是,可就算是這樣,王立鈞卻仍是選擇做足了防備,並與冥冥相約,規定當饕餮形現后便讓埋伏盡數浮現后才決定涉足暗巷。
而事實恰好也證明了王立鈞的所作所為並不是那註定無所用處的白費功夫,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那腰掛提燈的第五明熙果真還是對自己出手了。除了沒有意料到對自己痛下殺手的,竟會是第五明熙本人,且還是如此心狠手辣的瞬殺之外,這兒所發生的一切,其實都與王立鈞心中的最壞打算如出一轍。
饕餮已然形現,潛伏於狹隘小巷兩邊牆壁的刀光劍影仍是如約傾起律動。彷彿來自於另外一個空幻世界的它們從凡塵的磚石上徐徐剝落,並駕乘著無形的微風,懸浮於虛空之上,無需多加揮舞便可輕鬆劃破氣流的鋒芒顯現著足可隨隨便便就能致人於死地的凌烈。
「你…」心臟被貫穿,被迫只能倚靠著饕餮體魄的強橫生命力在世上苟延殘喘的王立鈞將渙散眼神強行重聚於一處,落入利刃般扎在站定如岳的第五明熙身上,竭盡所能地止住氣力經由四肢流逝的速度,依仗著最後的掙扎,他將兩手化作宛若鷹鉤般的利爪,死死地抓住了第五明熙那穿膛而過的血衣右手,縱使口鼻溢血無數,他仍是露出了慘烈的微笑:「要死…就一起死吧…」
誓殺的低沉剛一止步,匯成掛天星河的長芒便已划空而至,那由無數喚靈兵器的靈犀所勾勒而成的星辰浩劍僅在攀過王立鈞肩膀的瞬間將璀璨灑於陰霾中的各個角落,以極其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這個連太陽都不曾能夠染指的深邃「夜幕」。
「去死吧!」幾乎是以一己之力便將整個巷口填滿了的重劍飛掠而來,大有同歸於盡之意的鋒刃先是貫穿了王立鈞的腰肢,進而逼近那個無論作何努力都斷然無法將右手自那漩渦中抽離的第五明熙。
這已然是不分敵我的暴動,誓要讓所有背叛者落得與王立鈞同樣的下場。如此,在黃泉路上,他才能與那些人慢慢清算彼此間的恩恩怨怨。
只不過,就如同第五明熙在剛開始所說的那樣,王立鈞的所有想法,其在成立前默認的基準,是自己。不論是和平時期與第五交好,抑或是先皇駕崩后與南溟為敵,更或是斷面山上的那一幅山水畫卷,他始終都在為自己而謀划,眼裡面從來都沒有,也永遠都不屑於有其他人的位置。
這一點,哪怕當王立鈞已然是氣若遊絲,卻依舊被他加以貫徹始終。於是乎,縱使近在咫尺,他也不曾第五明熙那始終都泰然自若的神情。
暈染著蔚藍光炫的長劍在萬眾矚目的情況下赫然降臨,那得以不費吹灰之力便穿透王立鈞脊椎的銳利若在此時縱觀天下,也難在第一時間找出能夠與之匹敵的磅礴氣機。眼看死局將至,就連退入高塔的阿星都已然蠢蠢欲動,第五明熙卻偏偏仍是不緊不慢,就這樣眼睜睜地目睹著那柄一如大軍壓境般的重劍殺到自己的眉心。
已是彌留,王立鈞的瞳孔卻在最後關頭猛然收縮。在那朦朧的天旋地轉中,他彷彿看見了什麼難以置信的光景。
「沒…不…穿…穿過去了?…難道…」早就七竅流血的王立鈞已無法在此時編織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心臟被貫穿,脊椎被粉碎,上蒼允許他能夠在這種情況下發出微聲,對於他而言,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面對著王立鈞的駭然,「死局」中的第五明熙微笑以對。
……
「姜靈。」郊野某處的大路上,依舊是一襲白裙飄飄的王紫宸轉過頭,斜望向那個騎著毛驢,邋裡邋遢,一點也沒有皇子風範的二殿下,自個兒於暗地裡喟嘆了兩三聲。
「呀,怎麼了么?」姜靈跳下毛驢,順帶將一直都想爬上去坐坐的小桃子給扛到了才鬆了一口氣的毛驢背上,後者的鼻孔里憤憤然噴出兩陣白煙,剛揚起的后蹄還沒踹出去,那個質樸著裝卻腳下生風的皇子便已經跑到了白衣仙子的身邊。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王紫宸擺了擺纖細如春蔥的玉手,再用幾聲淡咳清了清喉嚨,然後緩緩說道:「只是想問問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現在對於應天者的了解究竟有多少而已。」
「我對於應天者的了解啊?」姜靈撓了撓下巴,眉目間那稍顯犯難的神色根本不加收斂,如果不是有面紗作遮掩,時下王紫宸的怨懟表情絕對能讓這位二殿下在頃刻間毛骨悚然。「應該就是能夠與上天在人間遙相呼應,並且互作交流的天選之子吧?」
「其實,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只要潛心修鍊,再加上一點點天賦,都能做到你說的這一點。」王紫宸將右手伸進面紗,輕輕地拍在了自己的臉上,以此來遏制那抹恨鐵不成鋼的情感在明面上蔓延開來:「應天者真正的能力,是『獨立』。我們獨立於『人』的界限之外,是與天地共享獨一存在的化身。」
「也就是說…」身為二皇子的姜靈在略加思索后,很快便給出了自己的解讀:「應天者並非是人,而是某物在具象化之後所凝出的似人個體?」
「不是某物。」王紫宸將雙手將胸前合十,無比虔誠地一字一頓道:「是蒼天。」
……
在世沒有實體的浩劍驅散了整條小巷中的一切黑暗,以長虹之姿洞穿狹窄,但哪怕等到其本身於小巷盡頭緩緩落幕了,自顯形於世后便旨在對人的它也不曾為這小巷帶來任何實質性的破壞。
若是能夠不從「人」的角度加以觀望,這柄長劍的本質其實就與僅一現的曇花沒有什麼區別,不外乎就是那在自然界中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短命過客,既烙不下半點足跡,也留不下幾抹芬芳。
但對於人來說,這一柄重劍之威,則不亞於毀天滅地。形現於小巷入口的長風呼嘯,卻是在無意間將一眾過路人於世上的存在連同著上半身一起抹去了。
血泉的噴涌頃刻灑滿大街,縱使路人再怎麼對異態見怪不怪,可當那駭人聞見的一幕正式於眼前上演之際,所有人都為之心驚膽戰,僅是一秒的空當,巷口外圍便陷入了極致的恐慌。儘管還不知道奪走這些人生命的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但這並不妨礙人們順從著內心避禍就福的本能如潮水般向外擴散開去。
一直都在城中待命的衛兵自然不會錯過這一場混沌鬧劇,早已誓言為帝國奉獻一生的他們遂昂首挺胸,逆流而上的行軍隊伍仗劍持械,既是腳踏疾風,又如履薄冰般聚在了小巷那唯一的出口前。
他們嚴陣以待又分工明確,未曾披甲的輕候侍衛主動從行陣中脫離,開始打掃起周邊的血腥慘劇,至於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近的單手執劍,稍遠的則拉開強弓,令利箭掛於弦上。配合著弓箭手的勢大力沉,那些可以輕而易舉地破開大理石的鐵鑄箭頭正筆挺地對向熒光漸止的深淵。
「喂,你們幹什麼?!」於一旁高樓巍然佇立的阿星飛身而下,無所畏懼地攔在了鐵甲身前,縱使以一敵眾,其流露出的氣焰也不見有分毫衰減,反倒隱有著能夠力壓全場一頭的威風凜凜。「是不是閑得沒事幹跑來找死啊?!」
來者憑藉怒吼所展示的實力無疑超出在場任何一個人所能夠擁有的,然而,就算是這樣,冷麵的甲士也為因此而心生膽怯,非但沒有半點退卻,饒有勇者更敢主動上前,不動聲色地寒聲道:「秉公執法,還望閣下不要插手其中。」
「我秉你娘的頭啊秉!知不知道這小巷裡面的人是誰啊?!」阿星挽起袖子,正要與這些不懂規矩的傢伙好生「理論理論」來著,就忽聞一聲悅動的嗓音自幽深中徐徐傳來,霎時宛若雷擊,讓前者瞬間呆愣在當場。
「阿星,不得無禮。」齊整的腳步踏出嗡鳴,緊繃的弦線語出輕顫,就在這些音律的包圍下,衣袍纖塵未染,唯兩袖渲上深紅的第五明熙徐步而出。
他的左手此刻正拎著一顆頭顱,一顆足以平息近日大陸動蕩的頭顱。
「第五少爺?」為首的甲士往後稍稍揚手,以隱蘊別樣用意的手勢示意那些拉弓的射手可以暫時放鬆,至於其他人則依舊保持著來時肅穆的站姿,全然沒有因為第五明熙的身份而放下戒備。
「張隊長沒必要緊張。」迎著甲士的質問目光,第五明熙率先開口,以平淡的口吻解釋道:「這是帝國的通緝犯——王立鈞的首級,我正要將其拿去面聖呢。」
「王立鈞…」被第五少爺親口稱為張隊長的甲士沉下腦袋,顯然他也是「那件事」的知情人,所以才會對這個名字感到如雷貫耳。片刻沉思過後,他果斷向側邊撤出半步,見隊長已是如此,其他人也紛紛效仿,不一會兒的功夫,便為第五明熙讓出了一條通向康莊的道路。
「阿星。」縱使前路已暢行無阻,可第五明熙卻沒有在第一時間邁開大步,反而回過頭,望向那個眉眼不掩震悚的僕人,朝邊上伸出單指,緩聲吩咐道:「回去準備些錢財,送到那些人的家裡去。」
順著第五明熙所指的方向望去,其意中所指的那些人正是那些莫名遭受無妄之災的可憐人。那些被完全削去上半身的屍首顯然很難辨別他們的身份,但第五明熙卻很相信阿星自會有辦法解決這一難題,畢竟他最擅長的就是這方面的事情。
「是,屬下遵命。」阿星用手抹過臉頰,不露聲色地擦去了眸中的異色,並由此掛上百年難得一見的正經,見其微微躬身,便是馬不停蹄地往反方向奔去,不多時便已消失在心有餘悸的茫茫人海中。
「這裡就麻煩張隊長了。」走之前,第五明熙向垂頭甲士主動頷首,隨後才邁開大步,頗為寫意地躍進了那架不知何時已完備於眾人身後,正蓄勢待發的馬車之中。
聽著車軲轆的聲音漸行漸遠直至消失無蹤,向來都保持著垂首姿勢的張隊長這才緩緩挺直腰板,棕色的眼眸中有光芒萬丈……
「報!」剛剛才親自完成了一大早的全部政務,正打算處理房內那些堆積如山的奏摺來著的姜天,這才剛剛提筆蘸墨,門外就傳來了焦急的呼喚。
「什麼事?」姜天隔著門帘揚聲問道。
「第五明熙帶著王立鈞的首級,前來求見陛下!」門外的聲音如是回答道。
「居然是他殺的啊…」姜天將懸停於空中的毛筆架回筆擱,自華貴座椅上徐徐起身:「讓他進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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