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對話
諸葛澈與軒轅執禮,這一對哪怕是在先皇時期,也不曾有過現如今這般同仇敵愾的光景的冤家,此時卻是在身為九五至尊的姜天面前統一了各自的戰線,擺在人前,並可謂是一致對外的決心,更是顯得出奇的通透。
「捫心自問,朕對你們釋出的好意與耐心,已經足夠多了。」姜天深吸一口氣,將那頃之入肺的清涼用來抹除其眼中鋒芒自掠閃而過後所烙下的彗尾印記,又在約莫兩息時間后,以盡量平和的語氣回復道:「而六弟的事情,再怎麼說也是朕的家事,就不用兩位多操心了。」
「陛下。」軒轅家主面色凜然地站起身,踱步至紅毯,在至高無上的龍椅前傲立。軒轅執禮的身形挺拔如岳,此時哪怕是置身於龍氣繚繞的皇室之中,其背後那頃刻如泉涌般的無形氣焰,卻是沒有半分縮減。
彷彿下一秒就要刀劍相向的劍拔弩張為靜謐的議事大廳帶來了只要是在一張帝國蛛網上便能無處不在的暗隱之士,來去均可做到悄然無聲的他們,這一次,卻是向著皇宮內主動釋出了各自兵刃出鞘的清悅響聲。
自門外投射下的身影攏共只有四位,比起不久前幾乎一瞬就將整個寒玉閣圍了個水泄不通的黑影眾,時下若單從數量做考慮,是肯定沒法比的,但如果換轉角度,單從威懾層面來看,那麼,這四位修為都不亞於唐念的侍從,再加上殿中二人並沒有像六殿下那樣擁有著一重需要他們心生忌憚的身份,自然也就無需手下留情了。
「呵呵。」擁有玄妙氣機傍身的軒轅執禮根本不需要轉頭去看,只須對氣息流轉稍加調動,他便已經知曉了身後的蠢蠢欲動。聳聳肩膀,軒轅執禮的臉上卻是旋即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說實話,在這皇宮裡,我居然會被人拿劍來威脅,這種新奇的體驗,我已經有十來年沒有嘗試過了。」
「退下吧。」姜天沖著大門口那宛如四尊門神般的身影擺了擺手,後者稍加思索后,還是選擇了謹遵君命,反手摁下銀光熠熠的刀鋒,向著帝皇龍袍微微作揖后,便如來時的不點煙雲般,連同氣息與身形一起,悄然隱匿在這偌大的議事大殿中,沒有留下哪怕一點點可以證明他們曾存在過的蛛絲馬跡。
「無論兩位現在說什麼也好,反正,關於六弟的事情,只有當一切塵埃落定后,朕才會將真相公諸於世,而且,這也是父皇駕崩之前,最後為這南溟所下達的旨意。」姜天看著那個現時氣焰甚至尤壓自己一頭的軒轅執禮,眉目間已然不見有任何起伏。
「就憑你,還配提先皇?」興許是父皇兩個字宛若利劍,徑直戳在了諸葛澈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心海中一下子激起的怒浪讓這位大將軍頓時拍案而起,虎眸圓瞪,直勾勾地怒視著那個在他眼中,根本同懦夫無異的所謂君王:「你是怎麼坐上這個位置的,你自己心裡難道還不清楚么?」
「我告訴你,行天大陸那兒發生了什麼,到頭來又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這些東西,你一朝沒個交代,一朝就別想讓諸葛鐵騎歸於姜字旗下。」由精貴烏木雕刻而成的木桌此刻正在搖晃中傳出一如悲鳴般的聲響,幽深的裂隙更是在同時間蛇形而下。畢竟諸葛澈的個人修為雖然並不突出,但在盛怒下的爆發,卻仍是不可小覷的。
「諸葛將軍所言,剛好也是我軒轅家的看法。」軒轅執禮鎮下衣袖上席捲的氣焰,與諸葛澈一起轉身面向大門,同時漠然道:「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是不能單靠雷厲風行就能完成的。如此看來,陛下您的帝皇路,路阻且長啊。」
「也許吧。」姜天無視了諸葛澈義憤填膺的以下犯上,省略了軒轅執禮話語間的冷嘲熱諷,只是雙目稍顯無神地凝望遠方,右手食指更是開始遵循一定的節奏叩響桌面:「不過這些事情,還是先留到之後再去處理吧,現在,朕有別的事要跟兩位商討。」
「微臣自問已經把心思全都表達清楚了啊。」在距離陽光燦爛的門框僅僅只有一步之遙的位置,軒轅執禮停下腳步,側臉的回眸閃爍著些許不耐煩的神色。
軒轅執禮好說歹說,也還是為那聲呼喚而站定了身子,但一旁並肩而行的諸葛澈,就沒有那麼「好」的臉色了。這位解甲但還不曾歸田的大將軍,鐵了心就要經由那扇金色大門直接離開這裡。
「比起朕,現在的南溟境內,應該還有什麼別的東西是會讓二位同時感到厭惡的才對吧?」一直都在心底默默倒數的姜天突然揚起手,不消片刻,一張沿中線對摺了整整三次的信紙瞬息破空而來,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帝皇的掌心。「畢竟如果想要徹底剿滅王家,還是需要二位的親自出馬才能做到最為乾淨利落的斬草除根吶。」
聽到「王家」的時候,諸葛澈的腳步出現了短暫的停頓,雖然僅僅只有一次呼吸的時間,但對於他那偏向肥碩的身軀而言,這一瞬的停頓,還是難逃旁人法眼的。
「哼。」停頓過後,便是飛也似的行雲流水。諸葛澈自跨出大門后,先是往一邊的路上重重地啐了一口痰,而後便頭也不回地往廣袤皇宮的右側邁步走去。
比起多數時候都只是一根筋直來直往的諸葛澈,軒轅執禮的心思就要顯得更加深不見底一些,這也是為什麼,諸葛澈一直只能穩坐將軍的頭名,而軒轅執禮卻能在深似海的官場上贏得丞相的位置。
目送著早先還是自己競爭對手的諸葛澈震步遠去,背向姜天的軒轅執禮卻是慢慢垂下了雙臂。曾經的丞相大人在此刻正仰望著那鐫刻著一位白衣飄飄的女子的天花板,嘴唇微動,像是在呢喃著些什麼。
一陣的無言自語過後,軒轅執禮再度調轉身形,極目眺望起那個仍然安坐於龍椅上的姜天。作為帝皇的後者,自是無所畏懼地與之四目相對。
「陛下,我其實很想知道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究竟是誰?」軒轅執禮不動神色的質問當然別有用心。
沉思片刻以後,姜天終是將身子微微前傾,凝視著軒轅執禮,以同樣平靜自若的口吻回答道:「一直都是『我』。」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軒轅執禮緩緩將右手置放於左胸胸口,隨著一陣和光的浮動,他的眉宇間亦是勾勒出些許陰冷的神采。
「這一次討伐王家,」一直等到懷中的光焰徹底消彌,軒轅執禮才恢復了起初的臉色,他很快便拾起了此前落下的步子,離開了這幢金碧輝煌的宏偉建築,只留下空靈的聲浪於殿內盤旋:「權當是我們的個人恩怨,與南溟,與陛下,都不會有半點的關係。」
「求之不得。」直至軒轅執禮的身影也一同消失在視野盡頭,心頭大石可算落了地的姜天呼出一口沉重的濁氣,以囁嚅的細聲細氣,作為針對那殿內徘徊聲浪的回應。
「恭喜陛下成功度過了這一關。」普天之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姜天身後的老人,其身份根本無需任何猜測,十成十會是那位來自於聆天閣的謝弘師。
「做皇帝可真累啊。」興許只有在謝弘師的面前,姜天才會徹底卸去帝皇的威嚴,將最真實的自我展露出來。他此刻一改此前正襟危坐的姿勢,以仰躺的姿勢癱靠在龍椅上,喟然嘆息道:「連說話都要思前想後,真的好麻煩啊。」
「帝業往往都是繁瑣的。」似乎每次在姜天面前現身,謝弘師都會換一種方式,第一次見面是精神矍鑠的老人,不久前又是馴馬技術高超的車夫,這會兒,他又變成了需要拄拐才能勉強行走的老人。「畢竟別人的命數多數都已經是早早織好了的,而明君者,卻要仰仗後天的努力默默耕耘,以開闢屬於自己的命運。」
「謝老先生,那您覺得我這次處理的怎麼樣?」姜天用眼角餘光瞄向佇立在桌台右邊的謝弘師,稍顯有氣無力地問道。
「屬於陛下的是非成敗,冥冥中自有天意進行定奪,輪不到,也不可能輪得到老夫來做那多餘的指手畫腳。」謝弘師一本正經地回答道:「老夫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給陛下您帶四個字而已。」
「又是『勿忘初心』?」前前後後從謝弘師的嘴中把這個成語聽了差不多有十來遍的姜天,就算記性再差,也該將其養成下意識的反應了。
「看來陛下甚至已經不再需要老夫了啊。」向來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謝弘師,在此刻,卻是破天荒地用揶揄的語氣向姜天做出調侃,這屬實嚇了後者一跳。
「謝老先生,原來,您也會開玩笑啊。」很快就反應過來的姜天一邊微笑著說道,一邊揚起手,指向高堂上的白衣身影:「我還以為您會像那個人一樣,絕不會染指人間煙火呢。」
「應天者可不是一般人想當就能當的啊,陛下。」謝弘師瞥了眼天花板壁畫上的那個身段婀娜的白衣女子,語氣僅在眨眼間就已變回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