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到訪
面對著那名長眉老人,身為晚輩的雪兒的語氣不僅僅斬釘截鐵,當中更沒有留有任何斡旋的餘地,繪之以純粹的不滿裹挾冰冷,迫使老人把被其高舉入空的江鳴羽重新放回地面,漸凝出不亞於四圍酷寒之意的深邃眼瞳分毫不讓地望向了那猶如天仙降世的身影,一直垂向地面的五指在暈染環伺下微微啟張。
「孫鷹譎,你想幹什麼?」當事態劍拔弩張,一直都只是扮演著徘徊於邊緣的爛好人的鄧夙啟終是橫插一腳,以滿是溝壑山河的右手強行壓下長眉老人那已然披上華彩羽衣的左手。
「哼。」長眉老人先是瞄了眼神情肅穆的鄧夙啟,然後才慢慢舒出一口清氣,由此抑制住了內心將要井噴的怒火。不過也僅此而已了,他並沒有重新坐回座位,只是更為豪放地舉起茶壺,將壺中仍是滾燙的茶水一股腦地灌入嘴中,待茶香見底,他便一把將那陶瓷制的茶壺摔在地上,砸出一聲清脆的砰然。
老人轉身邁步,一路的行雲流水。
「喂喂,你幹什麼……啊…….」期間有人險被孫鷹譎直接撞倒在地,才穩住重心,準備返身向其討個說法的時候,就見老人正以一對陰森至極的眼瞳死死地盯著自己,差點沒當場被嚇個魂飛魄散,冷汗直冒地愣在原地,半晌不敢多說哪怕一個字,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行事頗為霸道的老人悍然出門去。
「他很看重師兄,之所以會有今天的表現,也不過是一時失智所導致的意氣用事而已,還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被迫只能為孫鷹譎擦屁股的鄧夙啟拍了拍自己光禿禿的額頭,語氣稍顯無奈地緩聲道:「畢竟,比起我而言,他從劍聖身上得到的啟發與幫助要更多一些。劍聖離開以後,他自然而然地把師兄當成了報恩的對象,他很害怕師兄會有一天像劍聖那樣,所以……」
「沒事的沒事的,我很理解孫前輩那種焦急的心情,所以不要緊的。」江鳴羽一邊微笑搖頭,一邊揚手拂出淺淡的氤氳,用以掩蓋那些還來不及全數退回雪兒體內的星光,使她在人潮中不再那麼顯眼。「更何況,孫前輩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你其實不用刻意順著老夫講下去的。」鄧夙啟朗聲笑道:「我還沒有到連心都已是老眼昏花的程度,這點事情,我還是看得明白的。」
一邊說著,鄧夙啟一邊緩緩起身,廢了好一番功夫才令那略顯佝僂的背影重新變得挺拔如松。伸了個懶腰之後,老人這才從袖中里取出一小袋褐色的錦囊,將之鄭重其事般遞給了還有些一頭霧水的江鳴羽:「裡面的東西聽別人說還挺重要的,你有空就研究一下吧,我得先去追那老頭子了,省得他一會兒在外面鬧事。」
「行。」江鳴羽穩穩接下那或許會是金玉其中的褐色錦囊,過手便將其順入向來都與自己形影不離的腰包中。遞與收的前後過程顯得無比自然,加之沒有半分多餘的動作,就算桌上四人已成全場焦點,也沒有人能留意到那錦囊的交接。
「你與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更久些,很多事情我相信你也知道是不宜在人前展露的。」臨走前,鄧夙啟主動俯身,將其原本就很是滄桑的聲線再度壓低幾分,語重心長地說道:「雪兒的事情……」
「放心吧。」談笑間,江鳴羽已在指尖染出墨黑色的流光,下一秒,氤氳就好似黑夜的一道雷霆,瞬間便掃過在場眾人的眼帘,幽深所及,所有人都只覺得腦海頓時為之一空,待到眼前再度澄明之際,不光是那位光頭老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與之一同消弭的,還有關乎於凝望的「意義」。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桌顯得普普通通的客人,那位紫衣雖然的確是氣宇不凡,但這樣的人在偌大的南溟京師中,不說是遍地開花,也絕不會像曇花般成為稀世珍寶,至於那兩個女生就更是如此了,畢竟這兒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完全找不到那漸被濃霧所籠罩的意義,人們很快就投入了生活習慣的懷抱。既有粗獷的江湖漢子在一大早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又有儒雅的騷人借著清茶大侃詩文,還有些悄然潛入人堆的隱客,拖著飢腸轆轆的身軀,在芳香中尋覓著食物的可能……
一家小小的客棧,已然融匯了社會中所有人文的縮影。
如願以償地化身成為邊緣人的江鳴羽回神看向那個竭力抑制著喘息慾望的小女孩,眼泛柔然地於桌下遞出一掌春風,自雪兒的身外順理著其內里的跌宕起伏。
「你其實沒必要那樣做的呀。」江鳴羽神色溫和地說道:「你明明知道那個孫前輩純粹只是在裝腔作勢而已,壓根就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幹嘛又要強行催動靈力去鬧這麼一出呢?以你現在的狀況而言,你體內的每一點靈力都來之不易,就這麼一下子全都拋出去了,怕是又要花上三四天的功夫才能完全恢復過來了。」
好不容易才在外力的幫助下調順了那在喉中一直不上不下的靈力翻滾,雪兒當即閉上雙眼,如釋重負般長呼一口氣,等到異色的雙眸再度重現人間之際,當中的神韻光輝已然消逝了大半,雖堅定猶存,但卻無法抑制住黯然的蔓延。
「看不慣。」等到心跳與呼吸雙雙趨於平和后,低下頭,索性直接趴到桌子上的雪兒嘟囔著給出了她那容不得江鳴羽作任何反駁的答案。
「這個…」江鳴羽頗為尷尬地扯了扯嘴角,眼神稍稍瞄向一旁兩耳不聞窗外事,唯獨對包子情有獨鐘的紫熏。眼看後者表現得一臉陶醉,江鳴羽旋即篤定,現時的紫熏,必然是指望不上了。
「唉……」江鳴羽幽幽然舉起盛著已然涼透了的茶水的瓷杯,用牙齒咬著杯角邊緣,藉此將之固定在唇瓣前。江鳴羽一邊感受著清流在唇前來回涌動,一邊又在心間怨聲載道:「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率先為南溟京師拉起白日帷幕的,正是那訪客絡繹不絕的碼頭。整個澤西州上,碼頭的數量屈指可數,而水深,縱橫,寬度等等條件像樣一點的碼頭,更是少得可憐。除卻本身就與澤西州相毗鄰的亞土大陸外,其餘兩州的人要是想坐船到澤西州來,他們的首選,十有八九都會是南溟京師里這座在新皇登基后,特地更名為「花渡」的碼頭。
因為幾乎匯聚了全部到訪澤西州的訪客,這才讓花渡呈現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能熱鬧非凡的超然景象,當中很多都是往來做生意的商販,就像是白家主城內的王寶殿,其家主便是這兒的常客。
向來都是以自身利益為重的商販,其中大部分的人自不然會將許多事情全都置之不理,對於他們來說,人活在世到底也只為謀財,打不打仗什麼的,他們才沒那閑工夫去理會。
也正因為如此,哪怕是天靈與南溟兩國交戰的期間,往返澤西州與行天大陸的船隻也只是相應地減少了一點點而已,完全沒有停運過。
既然那場大戰現已落下帷幕,原本一些因為喜歡避禍就福的商人也都紛紛重新拾起了被奚落在側的財路,載著滿船的貨物,巴不得要在汪洋上風馳電掣,一股腦地衝進南溟帝國中。
商船偶爾也會賺賺不過蠅頭小利的外快,就像是在尚有餘力的情況下,接一下想要去往別的大陸的遊客,這樣橫刀奪愛,搶佔遊船生意的事情哪怕時至今日,也可謂是屢見不鮮。
今天上午,第一班撞碎平靜湖面的,是一艘裝載著各式行天大陸獨有礦物的商船,除開包含商人在內的一班水手外,還有約莫二十位旅客借著東風一起來到了這片對他們而言,算是仇意未消的陌生大陸。
二十人中有一位穿著質樸的粗袖黃袍,頭上還戴著一頂草帽,宛若瀑布般垂在身後的髮絲烏黑透亮,若是單看背影而不望其滿是滄桑的面龐的話,興許真的會有人將其修長的身形與一般女子作出對等。
他自上船以來,便一直宛如木頭般佇立在船頭,於數日以來的航行中風雨無阻,水手們從來沒見過他吃東西,也沒見過他說話,每一次的偶然觀望,他永遠都在眺望遠方,日復一日。
哪怕是等到船隻靠岸,貨物都快要被卸乾淨了,他也始終不移寸步,直至商人實在看不過眼,主動上前搭話后,黃衣男子這才像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邁著極度僵硬的步伐,緩緩走上了這片意義非凡的土地。
環顧四周的熱火朝天,黃衣就像是徹底的異類,徘徊在未知的土地上,全然不知自己到底該何去何從。
愣了很久,當一直都像是木頭一樣的黃衣看見了某個客棧的輪廓之後,他總算是呼出了落地后的第一口氣,迷茫的雙眸中,亦是漸漸有了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