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八年東流
才在范雲韻與陶熏姿二人「攜手合作」下鬧騰起來沒多久的竹林到頭來卻仍是被姜靈以一聲震吼給直接打回原形,靜謐如初的綠茵只有瑟瑟風聲鼓動著修長竹葉,於婆娑之影中淺力划拉出屬於秋的韻味。
姜靈無言站立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至其隱晦中掠有躲閃之意的眼神從那昏闕男子的身上匆匆拂過後,這才深吸一口氣,轉而望向一邊正噤若寒蟬的陶熏姿,盡量柔聲問道:「你沒受傷吧?」
「啊…哦,沒,我沒有受傷啊少爺。」顯然還徘徊在那聲震吼餘威中的陶熏姿在連忙搖頭回答之前,還愣了有一會兒。「剛我過去的時候,那邊正好結束了第一輪的交鋒,而那個人同時又要去處理另外一個從半路殺出來的持刀男子,所以壓根就沒閑心來管我。」
「嗯,沒受傷就好。」姜靈揚起手,輕輕地揉了揉陶熏姿那及肩的短髮,順勢燃於掌心的光暈藉此悄無聲息地融入後者血脈,一如抽絲剝繭般挑出那些因使用傳送捲軸而殘留於其體內的外來氣息。
那些流轉的紫色氤氳很快就在姜靈的手背纏綿出極其厚實的質感,流光恰如拍岸的浪濤,雖然氣勢仍是與後者大相徑庭,但若是單論席捲的速度,二者便是不相伯仲了。僅僅只是眨眨眼的功夫,那肉眼可見的粘稠就已經從姜靈的掌心一路纏繞至其肩膀的位置,進而將整個右臂盡數吞噬其中。
陶熏姿不過是個沒有任何武功的大孩子而已,能夠以華彩之形突入萬軍叢中,並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那個即將落得粉身碎骨的結局的男子,又在之後全身而退,所仰仗的自然不會是其本人那空洞而又淺平的修為池。
而事實上,為了救下那個遠在襄陽城的男子,一直以來都只想安安靜靜地「固步自封」於這片竹林中的姜靈可是破例了好幾次,當中,他甚至還主動去聯繫了那個在很久以前就與自己已無任何關係的帝國。
最終,姜靈終是從那自先皇時期就已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線人手中,換來了他從那場客棧大火之後便一直渴求著的傳送捲軸,並最終用這個捲軸,改寫了某個人可謂是必死的命運。
一場計謀,一片善心,加之以多方的輾轉,環環相扣的三者不費吹灰之力,就已讓姜靈曾在南溟帝國境內立下的誓言悉數不攻自破。
本來是歷代皇子中最有希望超脫於帝國那成王敗寇的輪迴,去成就嶄新事業的姜靈,到頭來,卻是在最後一步馬失前蹄。恰恰是那好心的一念之差,就已經助姜靈鑄成這天底下,可謂是最讓人發自肺腑地感到無奈的咫尺天涯。
會後悔嗎?也許吧。但有一點值得肯定的是,姜靈是不會為自己現時所做的選擇而後悔的,因為在他這一生人中,所後悔而慚愧,向來都只有對人,而沒有對事。
至於右臂上那過分貪得無厭的紫暈流轉,哪怕是等到它已近極脖頸動脈的命穴位置,姜靈平靜而泰然的眼神仍是沒有絲毫變化。
「少爺?」不論是在此前轉瞬即逝的橫跨長空,抑或是後來的俯衝而落,全程都不曾在自己的身上察覺到有任何異樣的陶熏姿,此時正滿是擔憂地凝視著那個即將為紫煙盡數吞沒的姜靈,白皙的右手微微舉起,想要去觸碰那仍有小尾巴裸露在外的紫蛇,可還沒等他真正落下手,姜靈的一記輕哼就已讓陶熏姿把這個想法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沒事。」等到氤氳在身上化出朦朧的紫衣,一直都保持沉默的姜靈終是開口平復了陶熏姿的心浪起伏。
話是這麼說,但姜靈的視線,卻是尤為隱晦地瞄向了一邊那個眉目間稍顯深沉的范雲韻。
此時此刻,那位因為膝蓋中箭而不得不終止自己的軍旅生涯,懶洋洋地盤坐在草地上的老兵,正一臉茫然地環顧著四周,像是在找尋什麼東西一樣。
饒有隸屬於姜靈的餘音縈繞時,卻聞一聲空靈驟然而鳴,緊接著,就見那厚如冬日積雪般的紫霧突然泛出完全無法自控的流轉,無數漩渦瞬間綻放在浪濤的各個角落,將一開始還靜如止水般的衣衫瞬間化作烈火與硝煙共同瀰漫的慘烈戰場,布料的破碎聲更是在頃刻間變得不絕於耳。
儘管某人已經極力壓制住了疼痛所帶來的下意識反應,可那在痛徹心扉前,他仍是沒辦法抑制住那頗為低沉的悶哼響於人間,當是時,那不過與己只一步之遙的陶熏姿沒可能聽不見。
「少爺?!」陶熏姿原本是有意收回的手在親聞那聲壓抑至極的低沉后當即果斷遞出,回攥的五指速度極快,卻仍是沒能抓住那隻會停留於電光火石間的紫色尾巴。
「二殿下?」已經叉開腿箕踞在一旁草地上的范雲韻早在異變驚起之前就已經有所察覺,現如今在親眼目睹囚籠成形后,更是猛然跳了起來,不過比起陶熏姿的急不可耐,這位曾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的老兵處事明顯要更加理智。
他並沒有急於解救那個已然被紫障深鎖其中的二皇子,於眨眼間挑起的拐杖也只是沖向了姜靈與陶熏姿之間的空隙,將後者從那迫在眉睫的危險中一把拽了回來。
「你幹什麼?!」小孩心性的陶熏姿當然免不了意氣用事,那幾乎要喊破喉嚨的尖銳震吼就在范雲韻的耳朵邊上拼了命地敲鑼打鼓,意圖用這樣的方式逼迫那位老兵放開自己。
換作是以前,一直都忍不了別人在自己耳邊大吼大叫的范雲韻可能一早就給陶熏姿給甩出去了,但現在,他沒有這麼做,就算是銳利到險要震破耳膜的尖叫,換來的,只不過是更加堅定而有力的懷抱。
「放開我!」陶熏姿費盡百般武藝掙扎著想要脫身,拳打腳踢,抓拿咬捏,幾乎所有能夠施展的手段,小孩子全都把它們用在了范雲韻的身上,奈何這位意誌異常堅韌的老兵完全不為所動,仍然堅持用拐杖架著陶熏姿的胸膛,一瘸一拐地將之拖離那漸漸被深幽所籠罩的是非之地。
等到二人終是退至十米開外的距離后,只見一朵聖潔的蓮花不知從何處冒起,無根的雪蓮懸浮在天池之上,它無風自動,且沿順時針徐徐轉動。那一片片芳香四溢的花瓣彷彿自有活力,正在轉動的過程中,徐徐變幻著屬於自己的形態。
起初還趨於保守的花骨朵漸次盛開,於陶熏姿焦急的注視下綻放出別具一格的璀璨奪目。不多時,這朵才剛剛以完美的花卉之姿登臨人間的蓮花,其花瓣竟是一如返璞歸真般重新簇擁在一起。
蓮花由盛放再成花苞,進而化成一團亮銀色的光球,還沒等陶熏姿及范雲韻瞧出來者究竟什麼名頭呢,那潔白如雪的炫光便是如同流星般,直接墜向了那個已經把姜靈完完全全地淹沒了的紫色鎧甲。
就像是兩顆陡然碰撞在一起的核桃,霎時迸發出的龜裂只消兩息,就已遍佈於兩者的外殼。紫盔的裂痕孕育著刺目的星光點點,而雪團的破碎則充斥著渾濁的紫雲幽暗。
正當陶熏姿及范雲韻還為眼前發生的一幕幕感到一頭霧水之時,一聲同樣源自遠方的悠揚再次勾起了二人的注意,不約而同地昂首抬望,只見一道衣著天藍羅裙的倩影恰如秋日下那御風飄零的紅楓,瀟瀟洒灑地徐徐而下。
來者巧妙的浮光掠影不掀半點風浪,點地的腳尖更是一如蜻蜓點水,輕飄飄地點在垂彎的芳草上,只是讓後者再度彎了彎腰,便就此而已了。
颯然如仙般降臨於世的女子並沒有像一般人一樣直接站在地面上,相反,她更像是被地皮上那些生命力格外頑強的小草承托起身子一樣,在離地約有一根手指的距離踏空而行。
「雖然早就猜到你不可能成功了,」比起來時那使人感到如沐春風的溫煦,女子冰冷的語氣倒是顯得與前者格格不入。她將玲瓏且白皙的雙手盤在胸前,一邊目睹著那些繞體的紫暈在此時恰如甲殼般一層層脫落下來,一邊沒有任何情感起伏地說道:「但是,為什麼偏偏會是因為這兩個人?」
「早知道是這樣,你當初又為什麼要答應宋子嵐那件事呢?」女子帶著朦朧的面紗,使人看不清她的切實容顏。「偏偏要自相矛盾,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年來的努力。」
「有些事情,往往只有在嘗試過了之後,才知道它們原來是真的不可能的啊。」自光繭中重見天日的姜靈,其眉宇間的那層純粹且清澈的乾淨,現如今已徹徹底底的不知所蹤了,就像是違禁觸碰了凡間俗世氣的謫仙人,再不復曾經的浩渺深遠。
「別人嘗試的是什麼?生意,管理,領兵,稱雄,或者是修行。」留著利落短髮的女子無奈道:「你倒好,想嘗試的居然是看看這世上究竟有沒有兩全其美,這個世上幾乎人人都知道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這個世界上總得要有逆行者的嘛。」姜靈微笑著聳了聳肩膀:「雖然出世失敗了,但至少我這樣做,也算是沒有違背我的初衷與本心,起碼沒有得不償失呀。」
「八年了,八年來的努力全都付諸流水。」女子伸出兩根手指,直至追憶往昔方才有些後悔地說道:「要早知道你居然會因為這麼點瑣碎小事而失敗,當初,我就該勸姜叔叔把你直接摁上皇位才對。八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的東西了。」
「可你當初沒有那麼做,不是么?」姜靈稍一振臂,便將下半身那些殘存的紫霧繚繞盡數震碎:「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馬後炮打得再怎麼響,也已無濟於事了。」
「哼。」沒什麼好說的女生將頭撇向一邊,隱藏在面紗的粉唇微撅。
等到這邊的交談暫落帷幕,在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激動的陶熏姿的極力牽引下,一直都算是置身事外的范雲韻也被強行拉進了這場會談之中,待其緩步來到那藍裙女子的身前,看著女子裙擺上那可謂是栩栩如生的蓮花刺繡,這位瘸腿的老兵當即恍然道。
「王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