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兄弟
遠端有一棵粗木,當姜樂冥轉身繞過木樁之後,喉間突然一甜,緊接著便是一陣無可抑制的頭暈目眩,隨著一口鮮血的噴涌而出,腳踩數個踉蹌的姜樂冥直至雙手環抱樹榦,這才勉強收住了自己即將直接撲到地上的身體。
見自己的血液將芳草漸漸染色,正處於天旋地轉中的姜樂冥一時間對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至於如何聚氣治傷,至少現在他暫時還無能為力。而那兩柄瞬間失去了掌控的蒲意以及憶寒兩刃,則在恍然間墜地無聲。兵武們仰躺在草坪深處,亦在無言中默默承受那蛇行於地面的血液洗禮。
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噁心感終在自腳尖迴旋而起的幽光環伺下漸漸消彌,等到姜樂冥渙散的眼神總算凝聚一點之時,一道紫衣恰好就站在不遠處盤手而立,似笑而非的面龐與那猶如春雨般滋潤著姜樂冥心靈的熒光都洋溢著已然無需多言的溫煦。
「那小傢伙又跑回去了?」雖然不知道其本人究竟耍了什麼手段才從那一大票人的團團包圍中成功脫困,但既然江鳴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裡,那麼想必那兩支好不容易才「重歸舊好」的老兵隊伍應該也沒有給後者帶來多少需要殫精竭慮的麻煩才對。
「你這傢伙……」姜樂冥神情複雜地白了江鳴羽一眼,輕聲的呢喃讓後者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強將當中的幽怨給聽了個大概。
「那可不能怪我啊。」江鳴羽踏著滿地的落葉,輕盈而來,飄然衣擺隨風鼓動,蕩漾著逍遙自在的餘韻。「畢竟也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想法,而且當中很大一部分,還都是你那忠心耿耿的靈獸主動要求我這麼做的。」
「它說你就聽啊…」姜樂冥感受著渾身上下那姍姍來遲的酸痛,艱難地挪動雙腿,背靠著粗糙大樹先是轉了一圈,直到看不見血漬后才慢慢悠悠地坐下。
姜樂冥箕踞的雙腿先是籠下了一片蓬鬆草地,而後才有氣無力地拍了拍手,喚得憶寒晃晃悠悠的飛舞,鈍鋒穿過蒲意刀鞘的皮帶,帶著某人的饋贈一併落至那綠茵草地之上。
浸染在雙刃上的鮮血不知從何時起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甚至連半點污漬都沒有在皮鞘上留下,整個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但神情正恍惚的姜樂冥顯然是沒有餘力去留意這麼些細枝末節的。
「沒辦法不聽啊。」江鳴羽掛起無奈的微笑,踱步走至姜樂冥的身邊,盤腿而坐后便喟嘆道:「誰叫在這件事情上,只有它才算得上是大前輩呢?聽它的,總好過我自個兒自作主張吧?」
「你認得它?」姜樂冥轉頭吐出一口淤血,張著猩紅的嘴巴詢問道。
「只能算是略知一二。」江鳴羽明白姜樂冥的小心思,當然也沒有刻意隱瞞的意思,大大方方地交待道:「但如果真要往細了說的話,我其實也不太清楚。」
「難道不是你把它帶給我的么?」雖是質問的話語,但語氣卻沒有一貫隸屬於前者的咄咄逼人。這並不是因為虛脫才導致的結果,而是姜樂冥本身就沒有那層意思,這一句下意識的話,不過是在用疑問的語氣闡述事實而已。
「你這麼想就錯了。」江鳴羽搖了搖手指,淡然道:「你要知道,你和它能有今天的關係,這一點既不是我一手促成的,也不是它暗中指使的,這完完全全就是天意的選擇而已。」
「你不會又要跟我說什麼『緣』吧?拜託你饒了我吧……」儘管還是有些艱難,但姜樂冥仍是竭盡所能地向身邊的紫衣傳遞了他的嫌棄。
「啊?我之前有跟你說過嗎?」江鳴羽愣了一會兒之後,遂大大咧咧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故作一臉驚訝地說道:「我怎麼不記得了?」
「從行天大陸回到澤西州的時候,你在船上說來說去都是扯這麼些東西,有一次說煩了,還差點被蘭雨姐給直接丟下船去,如果不是白臨霜在旁邊死命攔著,我估摸著那一次你就得在海裡面游上十天半個月了。」
在紫暈潛移默化地調養之下,雖然姜樂冥那幾乎被掏空的紊亂氣息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完全恢復,但至少單就神識而言,那些溫如和風的暈染還是能夠助其衝破迷障,回到往昔的清醒程度的。
「啊?有這事嗎?我是真不記得了。」看著江鳴羽一本正經地裝糊塗,姜樂冥頗為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氣,稍稍昂起頭,凝望著婆娑樹影中那些偶爾透下的燦燦金光,不再恍惚的眼神中逐漸泛起屬於愁絲的波紋徜徉。
「你說,我那樣做……」
「我說不了什麼。」江鳴羽直接出言打斷了姜樂冥才有起色的惆悵:「只能說無愧於心就好,至於是對是錯,那就是以後的事了。」
「你又知道我想問什麼?」呆了一兩秒之後,姜樂冥頓時佯裝詫異地說道:「這麼神奇?」
「你那小心思誰會猜不透?」江鳴羽笑呵呵地回應道:「別忘了,至少到目前為止,你還是一個處於純情年紀的小小少年啊。跟我們成年人打馬虎眼?嘖嘖嘖,難。」
「切,多厲害啊。」姜樂冥翻了個白眼,略加思索后,當即便不甘示弱地反駁道:「還不知道是誰,耍了什麼手段,就誘騙了個無知少女跑來跟自己緣定今生呢。」
「咳咳咳咳咳…」接連不斷的咳嗽聲驟然竄起,原本還是一臉泰然的江鳴羽,此刻卻在臉頰上染出顯而易見的緋紅。「啊不談這個不談這個。」
「欸,對了。」拜那好心的紫意流轉所賜,四肢不再如同起初那般癱軟無力的姜樂冥立刻就用手掌撐著身下鬆軟的泥土,更故意向江鳴羽那一側傾了傾身子,眼睛里滿是好奇地問道:「你們倆之間到底發生了啥呀?倒是說來聽聽啊。」
「咳咳咳!啊!」江鳴羽一振臂一抽袖,立馬就從地上跳了起來,慌慌張張地說道:「好點了沒,好點了就趕緊起來,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了。要是一會兒被那些人追上了,只怕又會是一樁麻煩事。」
「轉移話題也太僵硬了吧…」姜樂冥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但也沒有多少抗拒江鳴羽的提意。慎重內視經脈后覺得跑跑跳跳已無大礙的姜樂冥遂在紫衣的攙扶下重新站了起來。
儘管雙腳仍有些細微的顫抖,但所幸對於姜樂冥而言其實並沒有什麼嚴重的影響。後者沉心靜氣,神識於冥冥中放出回收的念想,將憶寒穩穩收入掌心,匕身銀光一閃后,那柄傳承自敦煌的喚靈兵器便已在人世間不知所蹤。
當姜樂冥正忙活著憶寒回籠一事時,一旁的江鳴羽也沒多閑著,單腳輕震芳草起浪,勾起花草搖曳,托起平展於地面的蒲意。
原意是想反手握其刀柄的江鳴羽,沒曾想起揚入空的刀鞘竟能形如鬼魅,肉眼甚至還不見其到底如何橫移,偏偏就扭過了紫衣綴著隱晦吸附之力的右手,而後獨行皈依至姜樂冥的腰間,化作一柄懸刀,使之更近乎於那一瓢江湖上的瀟洒刀客。
這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卻盪起了江鳴羽那稍縱即逝的眉鎖,當中渲染的情緒尤為複雜。
「怎麼了?」將周遭一切默認為自然而然的姜樂冥見江鳴羽突然愣了一陣,便主動側過臉,柔聲問道。
「沒,沒什麼。」比起剛才那無比生硬的話鋒轉換,江鳴羽這一次的神情變幻則要更加自然。而這順理成章的變化亦不負其望,成功避免了姜樂冥的懷疑。
「走吧。」江鳴羽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重新喚醒那三隻「討人厭」的小傢伙的時候,一聲從未在此前出現過的空靈如鍾,愀然迴響在二人的心海。
「連謝老先生都算不透的變數,原來,就是你啊。」由遠至近的聲浪雖然顯得不迅不急,但卻偏偏裹挾一層不過曇花的金光璨焰,頃之盛放於二人跟前,書筆走游龍。
「六弟,好久不見。」
當身著龍袍的高大身影自金蓮中跨步而出,近在咫尺的江鳴羽清晰無比地感覺到身邊人那在片刻平靜后便一如火山噴發般的滔天怒焰,霸道至極的崢嶸,只一瞬就將那些專門用來調整其紊亂氣息的藥引全部逼了出去。
「噗——」頃刻的反噬猶如利爪,輕而易舉地劃破了姜樂冥的臉龐,於其七竅下育出紅溪無數,而那兩行在面目猙獰中落下的血淚,更是猩紅之中最毋庸置疑的佼佼者。
「姜天……」呼吸瞬間變得尤為粗重的姜樂冥怒視著那個在其眼中不過人模狗樣的天子,如狂獸般低吼道。
「你還是老樣子啊。」現時衣著比曾經紈絝更要光鮮亮麗的姜天,卻早已將當初的狂放不羈拋到了九霄雲外,至於那象徵往昔的影子,興許真的只有當他在刻意微笑時,才能從中窺見一二了。「跟朕回去嗎?」
「回去幹嘛?更方便你找個理由,好當眾處死我?」姜樂冥擦去嘴角的血流,冷笑道:「算了吧,你要是想殺我,現在動手就行,壓根就不需要準備那些有的沒的,你只需要把自己當年做過事情再做一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