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夾縫
算無遺策很多時候都只能是一個美好的遐想,等到結合起天時地利人和的現實踏著震天動地的步伐來到人的面前時,再怎麼精妙的布局,再怎麼完美的把控,到頭來,都有可能因為一瞬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變化而徹底天翻地覆。
紫熏與江鳴羽在私下的謀划算準了很多的事情,卻唯獨忘記了去考慮那銀髮女生的存在,那個早在行天大戰塵埃落定之後,便已與紫熏有了血脈及靈魂兩個層面的聯繫的雪兒。她的存在或許沒辦法左右兩人遠赴襄陽的救援,但她的一舉一動,卻多有可能影響到之後的每一步行棋。
「呼~」當帶著惺忪睡眼的雪兒準備走出馬車時,懷中同樣熟睡的白兔卻是緩緩睜開了自己宛如紅水晶般的靚麗眼眸,托著毛茸茸的可愛身軀,它極力在雪兒懷中扭動自己的身體,用後者的大腿作為基墊,一邊挪屁股,一邊用額頭不斷地蹭著雪兒的手臂,引來一陣淺淺的搔癢感。
一睜眼就看到雪兒那張叫人如沐春風的漂亮臉蛋,早已練就一身「觀氣功夫」的白兔當即便輕輕地磨起牙來,迎著女生,它稍稍昂起頭來,將自己的下巴毫無防備地暴露在雪兒的視野之中。
瞧出了動作背後的興高采烈,雪兒微笑著伸出食指,溫柔地撫摸著白兔軟綿綿的下巴,看著那陶醉到連眼睛都緩緩眯成一條縫的無名小兔,雪兒心中充斥著說不出的安穩與平靜。
迄今為止,她仍然不知道這隻白兔究竟從何而來,但兩者間幾乎毫無前戲鋪墊的感情,反倒是乘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東風,飛快變得熟絡起來,且不只局限於雪兒一向對待小動物的喜愛之情,二人之間的情感,更像是一對早已相識多年,就差沒有會過面的老友一樣真摯。
也正是因為這抹奇特的色彩,才會讓雪兒選擇將這隻白兔帶在身邊,並一路心甘情願地悉心照料它。
等到嗜睡的兔子終是再一次沉沉進入夢鄉后,已然清醒過來的雪兒躡手躡腳地站起身來,一隻手如抱嬰孩般攬住白兔,另外一隻手則將一直都壓在座位下的外衣堆了起來,形成一個煞有其形般的軟墊,小心翼翼地把兔子放了上去。
待這一切了了之後,雪兒回身望了眼那個已經自我封閉許久了的女生,嘴巴稍微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在抿嘴之中欲言又止。
有關那個身世坎坷的女生的全部消息,雪兒基本上都是從姜樂冥還有郭洪偶爾提及的隻言片語中聽回來的,她只知道這位女生和郭洪是親兄妹,只知道女生外嫁到襄陽城,卻極為不幸地遭受了滅頂之災。至於當中的細節,雪兒一概不知。
可就是這麼些簡單至極,甚至稱不上是句子的偶然短語,再加上那面色慘白,一直不願蘇醒的女生,就已足夠讓雪兒想象出那僅僅存在於三言兩語之中的慘烈景象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那個女生,更不想讓自己成為那為之雪上加霜的幫凶,所以,她只能強行壓下內心幾近於滿溢的同情之情,喟然長嘆后,便故作無事般走出了馬車。
雪兒沒有留意到,當她剛剛跨出車門時,一抹宛若海面上的粼粼波光便是亮在了那隻貪睡白兔的背上,那抹光暈帶著純潔一瞬而逝,正好掠向雪兒的銀髮。
門外的世界不算豁然,但也妙趣橫生。
走慣了行天大陸那幾近於一望無垠的平原,此時此刻,置身於那綠意盎然的密林之中,聆聽著那些時而遠,時而近的鳥叫蟬鳴,雪兒只覺得一直以來都有所壓抑的內心終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釋放。
她踏著輕盈的腳步從馬車上跳下來,回身瞅了眼那阡陌小道上那由車軲轆所帶出的筆直划痕,一行行的螞蟻正扛著比起它們的身板還要大上幾倍的食物,不知疲倦地向那不遠處的蟻穴邁進。
螞蟻從不會嫌棄自己嬌小的身板,在面對那些碩大無朋的東西時,唯一有的情感,不過是理所當然。那些所謂的龐然大物,是它們賴以生存的食物,更是它們早就泰然處之的責任。
順著那整齊劃一的隊伍向後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株傲然挺立在樹蔭中的龍舌蘭,簇擁的群葉挺拔,向四周伸展,竭盡所能地接觸著那些好不容易才得以穿透幽暗,滲入到大地之中的陽光。
每六十載才能盛放出獨有光華的龍舌蘭堅韌地生長在漫天綠茵之下,以無與倫比的決心,承托著那甘願付出一切的毅力。
在龍舌蘭的左手邊,則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大樹下有白岩應運而生。平整的石面難以遮掩那些或而直立生長,或而橫縱而生的幽藍芬芳,深藍色的翠雀花形成一團團花簇,悉數擁在那唯一的一點明媚陽光中,倒是生得欣欣向榮。
此時此刻,一位身著漸變紫色長裙的女子正坐在白岩邊,雙膝併攏,繼而將雙腳引向左邊斜放,兩隻手搭在一起,輕柔地綴在大腿上。
紫熏獃獃地凝視著那於夾縫中求得一線生機的深藍花卉,背向雪兒的眼神中充滿了說不出的複雜情感。
她是這世間初來乍到的訪客,是千百年以來,第一次以人類的形貌降臨凡間。以前,在那幾乎於永恆的世外桃源中,她唯一能做的,與這時基本沒什麼兩樣,都只是坐在一邊,安安靜靜地賞花。
那個時候,她乘花船;這個時候,她坐白岩。
在那些說不清的歲月熏陶中,原本就作為花仙的她,從那些與自己算得上是同承一脈,只不過還神識未啟的羅浮仙子中讀懂了很多她難以為之命名,卻又感同身受的情緒波動。
那些雜陳的情感,哪怕是等到其正式降臨人間之後,仍然在心頭攢蹙,怎麼也揮之不去。
與江鳴羽的關係日趨親近后,紫熏終是漸漸明白了人世間對於那些複雜情感,精簡而又能直入心扉的詞語描述。儘管紫熏從他的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但畢竟紫熏是外來者,就算再怎麼天賦異稟,她也很難在短時間內理解到這凡塵俗世中的精簡文化的精華所在。
但不了解文化,並不代表紫熏就感受不到那些神出鬼沒的情感,相反的,經過長時間的異界熏陶,對於周遭的波動,她的感知甚至要比人間修為至高者還要更上一層樓。
注視著那一簇盛放在明媚陽光下的翠雀花,蔚藍色的花瓣正隨風搖擺,蕩漾著屬於生命的無限美好。這一切,凡人看上去是那樣的柔美,可落到了紫熏眼中,卻成了另外一副模樣,另外一副,與她現在的心境可謂是別無二致的光景。
在人前的明麗雋永,不過是那些花瓣用以偽裝的面具,拿來遮掩其背後由藍調牽引出的憂鬱愁緒。只能在夾縫中謀得一線生機的它們,此生又有何時不在為自己的未來考慮,憂那透過婆娑樹影而灑下的陽光或有一日無聲消散,怕那遮天蔽日的樹葉或有一日親自終結它們只能囿於夾縫的性命。
溫煦金陽下的它們害怕,巧笑嫣然後的紫熏,也同樣害怕。
「紫熏姐。」當女子正沉浸在個人世界中無法自拔時,雪兒的溫聲呼喚瞬作驚雷,轟在語中人的腦海,讓她原本還越走越遠的神念忙是連滾帶爬地回到了現實之中。
「你剛才在看什麼呢?看得這麼出神。」雪兒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紫熏的身邊,歪著脖子,好奇地問道。
「啊…雪兒…你怎麼醒得這麼快啊…」被突如其來的身影嚇到的紫熏脫口而出道。如此一來,本該是隱藏在心底的問題,一下子就被女子直接拎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醒得這麼快?」對於紫熏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雪兒只是稍顯疑惑地挑了挑眉,也沒多往深處想,只是在常理上饒了繞圈子,便很快反應了過來,恍然道:「哦,睡醒了就爬起來了唄。」
「額…對哦…睡醒了…睡醒了…哈哈哈…」紫熏假笑得尤為勉強,與此同時,其不知何時從身前負到背後的手也已然亮起和煦的微光。
「好漂亮的花啊。」雪兒的視線這才剛一錯開紫熏,後腳就落在了那迎風而舞的蔚藍花卉之上,她向前微微傾斜身體,以滿是欣賞的眼神端詳著那一簇鮮花。
「紫熏姐,這些花的名字叫什麼呀?」雪兒驀然回首,恰好迎上紫熏前揮的衣袖,足以使人昏睡的幽香頃刻飛舞,基本就只是一瞬間,便已覆蓋了雪兒的五官。
原本只需一個照面便能讓人倒頭便睡的熏香,此刻卻彷彿失去了其原本的作用,完全只當是有沁人花香飄然過的雪兒直到隱匿著光星的靈氣悉數遠去后,也沒有展示出半點的睡意。
銀髮更為光鮮亮麗的雪兒,若無其事般將一雙漂亮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當中洋溢著新奇與期待,對於答案的期待。
「欸…..」看著對於幽香無動於衷的雪兒,紫熏不禁下意識地出聲感嘆。如果是自己獨一人的靈氣對雪兒無效的話,這還說得過去,畢竟二人之間早有血脈的聯繫,雪兒從某種意義上,與紫熏同為一體,既然都是一體之人了,也就自然不會受到「自己」的影響了。
可這陣熏香,其實是出自江鳴羽一人之手的,出自這天下可以說是已然名副其實的用毒第一人之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