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真相
對於宋子嵐和劉暄漠,同樣是渾身浴血的軒轅庭春並沒有跟她身邊的雨夜屠夫如出一轍的深仇大恨,自打那個註定了自己孑然一身的命運的風雪夜過後,登山而遁形入影的她,心中純粹而堅定的目標,就只有殺了那兩個人而已,至於其背後的原因,軒轅庭春壓根就沒有去想,既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
雨夜屠夫不惜為鎩幽心甘情願地奉上自己的身體,其背後的源動力便是那自幼時就早早埋下的血海深仇;但對於軒轅庭春來說,她的驅動力,或許也就只有小時候,父親在親自將自己送入幽僻山谷前,那最後一次的苦口婆心了。
從那一天開始,軒轅庭春親手埋葬了自己的任何情感,在那無數個日日夜夜中的摸爬滾打及苟且求生中,她漸漸封鎖了自己的內心,以外力作為冶鍊手錘,將自己一步步塑造成那個父親最希望看到的模樣。
那一天的暗巷密談,喚醒了軒轅庭春體內很多她自以為已然放下了的東西;也是在那一天的密談中,一直都在封閉且冷酷的迷宮中左右徘徊的軒轅庭春,第一次在體內感受到了情感的存在。
一直都將「自己」埋沒在內心深處的軒轅庭春為什麼會與那和她僅僅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雨夜屠夫傾力合作?難道真的只是因為雙方利害一致么?這個問題的答案,興許早就隱藏在軒轅庭春那遠眺戰場到幾近於忘我的視線中了。
聽著來自於雨夜屠夫的詰問,像是無緣無故就被捲入這場風波之中的劉暄漠聳了聳肩,平平淡淡地舉起手中的茶杯,正準備臨死前飲上一口斷頭茶來著,陶瓷茶杯卻是在瞬間被坐席下貫射而出的鋒芒給刺了個四分五裂,溫熱茶水灑了一地。
端著「空杯」的劉暄漠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憂愁眼神終是緩緩飄向了那個縱使血漫全身,仍是不礙其身上那極盛氣焰之猖獗的赤眸男子,拖著沙啞的嗓音,緩和道:「伏羲二十八年九月六日晚,有人來報官,說在街上找到兩具屍體,一男一女,皆是因心脈寸斷而死。」
「兇手手法利落且不著痕迹,以至於當我趕到的時候,連半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對於究竟是何人行兇,完全一點頭緒也沒有,多方調查無果后,無奈之下,我只能放棄調查此事,將之列為懸案處理。」
「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雨夜屠夫冷冷地俯視著那個端坐在竹席上的劉暄漠,寒聲道:「是想求饒?你以為只是這樣我就會放過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的那件事,就是你們兩個人渣自導自演的!」
「不,城主大人現在之所以會說這些話,並不是希冀著能夠藉此為我們罪過開脫,他只不過是想提醒你一些事情而已。」宋子嵐接過由劉暄漠開啟的話題,繼續說道:「如果我沒有算錯的話,在你的復仇名單上,除了我們兩個之外,應該還有另一個位置是空缺的吧?你一共還要殺三個人才對。」
「你們唯一需要操心的,是待會兒自己究竟會是個怎麼樣的死法,其他的,等你們到了黃泉再慢慢聊吧。」雨夜屠夫甩手抖去劍身上的溫熱血液,同時又藉此止住了自己手腕因長時間的手起刀落而帶來的顫抖,正當其準備邁步向前,以終結那始終都秉持著一張笑臉的宋子嵐的性命之時,後者卻又驀然感慨道。
「你父母的死固然與我們脫不了干係,不過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下的手么?」哪怕鋒芒已然懸停在自己的眉心前,宋子嵐仍然面不改色:「現在就殺了我們,你豈不是得花更漫長的時間去追尋最後,也是最直接的復仇?」
雨夜屠夫在一番斟酌后,並沒有選擇收刃,只是將那前推的步調稍微放慢了些,好讓那一向自詡運籌帷幄的宋子嵐再多些時日苟延殘喘。赤眸男子凝視著那張他恨不得想要立刻將其碎屍萬段的臉,面沉似水地低聲道:「誰?」
「要不答應我一個條件?」宋子嵐抬起手,試探性地想要去撥開那柄架在自己眉心前的寒劍,當然,早已殺紅眼的雨夜屠夫壓根沒有與他寒暄的閑情,隔空反抽長劍,以鋒芒在宋子嵐的掌心刻下一條血如泉涌的傷口。
「你腦子是不是壞了?」雨夜屠夫欺身向前,一把手拽住宋子嵐的衣襟,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其抓離地面,厲聲道:「現在的你,根本沒資格與我談條件。要麼就快點說,然後我給你個體面點的死法。要麼……」
「你知道的,殺人,可以有很多方法,我不介意把所有能用的全部用在你身上,到時候,閻王爺都不一定願意收你。」雨夜屠夫提手將長劍懸入宋子嵐的腋下,此時此刻,只需要其手臂輕輕向上一揮,宋子嵐的左手便會立刻齊根斷掉。
可即使是這樣,宋子嵐卻依然好整以暇地從容道:「我相信你會答應我這個條件的。因為如果我不幫你,你這輩子都不一定殺得了那個真正的兇手,畢竟只能依仗鎩幽才得以延續生命的你,連李丹青都敵不過。」
一邊說著,宋子嵐的視線卻是逐漸離開了雨夜屠夫,落在了不遠處的軒轅庭春身上,頗具深意的眼神讓後者於頃刻間稍顯茫然。
「你…」雨夜屠夫看著那縱使生命被他人掌握在手中卻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傲人模樣的宋子嵐,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正打算削掉謀士手臂用作泄憤時,在其背後陡然升起的清悅女音倒是及時阻止了慘案的發生。
「反正他們現在也逃不了,你隨時都可以殺了他們,倒不如就先聽聽他的條件,看看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再殺了他們也不遲啊。」登臨塔頂后就一直作為局外人的軒轅庭春在千鈞一髮之際橫插一腳,理性分析道。
雨夜屠夫側過臉,望向那個果真是一臉正經的軒轅庭春,後者無懼與之四目相對,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出激昂,不多時,渾身血氣的雨夜屠夫終是垂下了持劍的手,同時又將宋子嵐當成沙包,一把甩到柵欄邊上,奏起砰然的一聲。
「什麼條件,說。」雨夜屠夫拄劍而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個嘴角溢出鮮血的儒生,凜然道。
「之前的那些事情,其實全都是我一個人的謀划,想必經過這麼多年來的調查,你也應該清楚這一點吧。」宋子嵐掙扎著爬起身來,擦去嘴角鮮紅的血液,慘笑道:「這些事情,你我都知道其實與劉大人壓根就沒什麼關係,而你之所以會說要殺了我們兩個,也只是為了和軒轅庭春談合作而已,對吧?」
沒等雨夜屠夫揚聲,停頓完畢后的宋子嵐便自說自話地繼續道。
「劉大人是個好官。這麼些年來將襄陽城治理得井井有條,正是因為有他,才讓一座原本民不聊生的死城變成現在的繁榮模樣。很多人都說這一切的功勞都在於我,但實際上,治理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他本人操刀的,我壓根就沒幫上什麼忙。」
「他不應該死在這裡,至少,不應該因為我而死。」宋子嵐神情真摯地說道:「當初的那件事情,他也不知情。而事情的真相,是那一天後的第四年,我才親口告訴他的。」
「他什麼都沒有做,所以,能不能留他一命?」宋子嵐挺直腰桿,右手負后,左手置前,鄭重道:「這是我唯一的請求,只要你能答應,我會將我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並甘願一死。」
「當年那件懸案,除了兇手仍然未知之外,我相信你已經把那些來龍去脈背得滾瓜爛熟了,所以,你應該知道劉大人真的什麼都沒有做,他真的是無辜的。」宋子嵐以幾乎懇求的眼神望向雨夜屠夫,又刻意加重了落在「無辜」二字上的語氣。
耐著性子聽完了宋子嵐的語重心長,雨夜屠夫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不咸不淡地說道:「呵,我倒是無所謂啊。只不過你剛剛自己都說了,這裡還有一個人想要劉大人的命,我是可以不殺他,只不過,她要是想殺,我也不會攔著。」
「我只需要你保證不殺劉大人就好,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心了。」宋子嵐深吸一口氣,稍微有點迫切地催促道:「這個條件,你可答應?」
「好,我答應你。」雨夜屠夫咬著牙回復道。而他之所以能夠如此快速地作出決斷,背後原因早已被宋子嵐闡明了。
是的,多年來的忍辱負重,多年來的苦心調查,雨夜屠夫已然在鮮血的道路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真相,然而那些聳人聽聞的真相,確實是把宋子嵐作為幕後指使的身份坐實了,卻沒有一個能夠指證劉暄漠曾插手其中,再加上他當年對那件所謂懸案幾乎不遺餘力的調查,光是這幾點,雨夜屠夫的確是沒有任何理由要殺劉暄漠。
只不過,軒轅庭春就不一樣了。她的使命就是殺了這兩個在襄陽城內的話事人,無需任何理由。
「軒轅庭春,等這件事完結之後,如何處置劉暄漠,你自個兒看著辦。」雨夜屠夫頭也不回地說道,「好了,我的誠意已經夠了,該你了。告訴我,究竟是誰幹的?」
「一個能夠斷人心脈,卻完全不傷其肉身的人,縱觀整個南溟帝國,一共也就只有那麼幾個人而已。」宋子嵐索性直接盤腿坐下,不緊不慢地開始為雨夜屠夫「指點迷津」:「御氣殺人,以氣斷魂,這八個字,你聽著難道不覺得熟悉么?」
一句話,換來兩個人的恍然大悟。
打量著那兩個人別無二致的神情流露,宋子嵐輕輕點頭,首肯了兩人尚未說出口的答案:「你們猜得沒錯,殺你父母的,就是那個在戰場上『力拒』諸葛鐵騎的軒轅執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