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出城路上遇蒲意
白雲繚繞的蒼天,本應該高不可攀,卻不知從何時起,多了那麼兩個尤為不知好歹的身影。當中一個化身掠空長虹,在倒掛天際的碧藍海洋中來回暢遊,將所謂天象全然置若罔聞也就算了;當下卻又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多一個駕著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紫雲驟然升空。
比起此前那縱使來去自如,卻起碼仍懂得做人留一線的閃電刀芒來說,這一位紫衣更是不將天地放在眼裡,一經扶搖便當即喚出四龍盤旋左右,各個張牙舞爪,顯然已不是想著什麼欲與天公試比高了,這傢伙,簡直就是一門心思地要來砸天地的場子的。
衝天而起的紫霧既是攜以四顆龍首雄踞了半邊天下,也就勢必要與那白芒撞於一處。
借著蒲意刀芒而化身萬里長氣的李丹青其實早已遙望到那叢林深處猶有漫天紫雲拔地而起,在遠見的那一刻,即使滿心怒火再怎麼急不可耐,但他也盡量竭盡所能地剋制了自己的鋒芒畢露,拂手斂息,只一瞬間,便叫那劃破長空的蒲公英停止了一往無前的氣魄,並以此換得無聲的急停,恰到好處地止步在遮天蔽日的紫幕前。
「閣下是誰?」江鳴羽率先開口問道,儘管語氣一如往常,但興許是有那四顆龍首在身旁游弋的緣故,令他的語氣聽起來不乏有威脅的意思。「急匆匆地趕到這裡來,又想要幹什麼?」
「李丹青。」身穿勁衣的男子腳下踏著懸空的飛鞘,右手只是在剛好悠然飄過的白雲中輕輕一抹,便已帶出一把已然有些時日不曾重見光明的玄刀。男子將其拄在虛空之上,握刀手腕看似漫不經心地向右一擰,卻是擰出了無數御風而來的「白玉」,猶如一條浩瀚的星河懸挂在他的身後。
白芒星河才剛剛初臨人間,便立刻馬不停蹄地與那深邃紫雲展開隔空對峙,可就算是後手而動,那星辰光海卻仍絲毫不落下風。
「我是來找姜樂冥的。」極力抑制心中怒火的李丹青如是說道,由襄陽轉瞬奔往斷面山,然後又從斷面山返身飛往襄陽城,來回的疾馳並沒有對李丹青個人的氣息流轉產生任何影響,只是讓他的雙眸漸漸布滿猩紅的血絲。
「姜樂冥受傷了,現在在休息,你有什麼事情直接跟我說,我幫你轉達給他。」話雖如此,在動作方面,江鳴羽卻是一點都沒有掉以輕心,拖拽著長煙尾身的游龍乍一看不過是在周圍隨便遊盪,但實際上,他們所掠過的地段都是精心篩選下的結果,一旦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些藏匿於幽冥中的「暗箭」便會讓這半邊天在眨眼間化作死寂之地。
「那你是他什麼人?」李丹青挑起單邊眉頭,嗓音尤為低沉地問道。
「這個倒說不太准。」江鳴羽微微一笑,而後淡然道:「可以是長輩,可以是監護人,也可以是同輩的朋友,看你個人怎麼想。」
「他身邊的那個女生,你知道叫什麼名字么?」李丹青用極其隱晦的手法將刀身稍微向前傾斜了一點,這樣的動作放到一般人眼裡,絕對會是經典的神不知鬼不覺。但在那襲紫衣的面前,李丹青有理由相信,這小小的威脅,那人不可能會忽略。
而事實恰恰證明了李丹青的判斷準確無誤,原本還想以反問作答的江鳴羽在瞧見那晦澀的動作之後,當即便收回了急於脫口而出的問句,沉下的眉鎖滿是深思的蘊意,饒有半晌的寂然無聲悄悄流逝后,紫衣這才像打定主意般長呼一口氣,以無比堅定的口吻回答道:「她叫雪兒,姓白,全名白雪。」
「你是江鳴羽吧。」得到了肯定答覆后的李丹青放鬆了緊握住刀柄的手,薈萃在刀格處聚而不發的鋒芒霎時暗淡了下去,連同其身後那片的星河一起,主動放棄了與紫煙的針鋒相對。「我聽姜樂冥提起過你。」
「姜樂冥倒是沒跟我提起過你,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我壓根沒能跟他說上幾句話。」既然李丹青率先釋出了不摻任何水分的好意,江鳴羽自然也不含糊,大手一揮,便將那抹呼籲分別傳遞到了四顆龍首的腦海之中。
雖說四條游龍各自有各自的盤算,對於又要重新回到那幽閉空間也持有各自截然不同的態度,但總括而言,它們那些或不滿或失望的各種情感都沒有化為實際的行動,四匹游龍尚算乖巧地聽從了江鳴羽的指示,接二連三地湧入了後者的衣袖之中,裹挾著彌天的紫霧一併消散於江鳴羽的袖間。
「你也用不著多了解我。」李丹青嘴角勾起的微笑很是牽強,甚至比哭還難看,尤其是加上他那對布滿血絲的眼眸,再搭配著其身上那幾乎溢出的悲戚,使得現時的李丹青愈發遠離了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神態。
由筆墨儒生轉入江湖武道,並能在奪得蒲意青睞后就此平步青雲的男子,在這一刻,卻彷彿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在李丹青的人生中,不論是哪個時期,他都不曾像今天這般落寞又無助,甚至只能以外強中乾的方式,用那咄咄逼人的氣焰,才能勉強掩蓋住自己心中的悲慟。
「我這次回來,本來就是想把姜樂冥送出去的,不過現在既然有你在幫忙了,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一邊說著,李丹青一邊提起蒲意,銀光閃閃的刀尖不過只是脫離了形同虛設的天空白雲而已,卻是在這一刻帶出了宛如「離地」般的感觸,四方有氣浪成螺旋狀悉數匯入刀尖所在,從刀身上吹落一陣陣的星雨,那些潔白的光粒就像是在花柄上乘風而去的蒲公英一樣,在人間飄飄洒洒。
原意是隨遇而安的它們,這一刻卻偏偏有了心中篤定的對象。不再順應風勢而東倒西歪的蒲公英們一經現世,便褪去了它們本來的天性,搖身一變成細長的白雨,盡數落在此時姜樂冥的所處之地。
「散魄?李丹青,你要幹什麼?!」在側「袖手旁觀」的江鳴羽自認眼力出眾,自然也就很快把握住了當中端倪,正當他前踏一步,準備要出手制止其自損修為的行徑的時候,卻是被李丹青用一記凜然的回眸給硬生生地逼退了回去。
「我要讓那整個家族為她陪葬。」李丹青瞪視著仍然有蠢蠢欲動之意的江鳴羽,冷聲道。
待到白雨紛飛逐漸落盡之後,李丹青眯起眼睛,轉身望向那仍然高掛的驕陽,面無表情地說道:「反正這些年來,除了這些修為之外,我身上也就沒其他什麼值錢的東西了。與其便宜了其他人,倒不如把它送給姜樂冥。」
「需要我幫忙么?」眼看已是勸阻無望后,江鳴羽立馬改口請纓道。
「不需要了。」李丹青呵呵一笑,直接拒絕了江鳴羽的好意:「這件事情,我要一個人去做,也只能是我一個人去做。」
雖然江鳴羽腦海中已然下意識地想到了此前鄧夙啟跟自己提起過的三方混戰,但他並沒有選擇直接將思緒化作言語吐露出來。
李丹青只用三言兩語便將自己的動機交代得很清楚了,江鳴羽作為外人,且是與之只有一面之緣的外人,哪怕中間有姜樂冥作為彼此關係的鏈接,他也不方便去死纏爛打。
所以,江鳴羽向右稍微側行一步,讓出了那條被他的身影所阻攔的天路,當李丹青準備恭敬不如從命地踏上康莊之路的前一刻,紫衣男子卻又突然緩緩開口道:「如果姜樂冥突然問起,你想我怎麼幫你回答?」
在這一刻,李丹青的眼神中出現了明顯的恍惚,雖然只有簡簡單單的一瞬:「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問的。」
「姜樂冥可能比你想的要更加記掛舊情。」江鳴羽適當地提醒道:「畢竟,他那個傢伙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之前是這樣,在劍聖去世后,他就更是這樣了。」
「我猜,他應該是不想你離開的。」江鳴羽依照自己對於姜樂冥的理解緩緩說道。
「最好是這樣吧。」李丹青微微頷首,眼中猩紅不見有任何褪色,只是難得地多了些許近乎人情的光輝。「既然是這樣的話,如果他真的有那麼一天問起我來了,就讓他去買壺米酒,帶去七星州,然後隨便灑在哪裡就行。」
「好的,我明白了。」江鳴羽鄭重其事地承諾道:「如果他問起來,我會一字不差地轉告他的。」
「麻煩你了。」李丹青向雖然只見了這麼一面,但卻對其頗有好感的江鳴羽微微鞠躬以作示意,繼而反手握住刀柄,向後猛然一甩,銀光百刃橫切出月牙光輝之時,素衣男子瞬發如流星,縱使身處白日,依舊璀璨萬分地撲向遠端的襄陽城。
在李丹青的袖口之中,有一張摺疊起來的黃紙,是不久前藉由信鴿轉送到他手上的。黃紙沒有寫字,只是夾帶著一小條纖細的紅繩,僅此而已。
雖然只有小半條紅繩,但也足夠了。
在李丹青的眺望之中,遠方襄陽城的炊煙已然緩緩升起,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重甲鐵騎,已於城門前的樹林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