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格局
「嘶……還沒完沒了了還。」在一眾仰望蒼天上那足以比肩驕陽的寒光的視線之中,唯江鳴羽一人獨樹一幟,比起雪兒還有紫熏的不解,紫衣男子的眼神中則充斥著苦惱之色,只見其緩緩地搖了搖頭,隨後嘖嘴感慨道:「還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傢伙,幹什麼不好,偏偏喜歡整這麼些幺蛾子,煩死個人。」
「發生什麼事了?」收起臉上那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后就與一般慈祥老人沒有什麼兩樣的鄧夙啟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江鳴羽的身邊,昂起頭,凝視著那團仍有升騰之意的刀光劍影,從未意料過此情此景的老人心中難免會為地位何其崇高的師兄而提心弔膽,遂忙開口問道:「師兄他怎麼了?」
「師兄?」剛盤起雙手,準備來一出袖手旁觀的江鳴羽恍然間聽到了鄧夙啟對於姜樂冥的稱謂,眼眸之中當即亮起了一抹好奇的神韻精光。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竟會稱不過才十來歲的男孩為師兄,這無疑讓江鳴羽感到有些詫異。
索性雪兒很快就代鄧夙啟以神念輕動的方式,向江鳴羽給出了言簡意賅的答案:「這位老爺爺與……與爸爸曾有一面之緣,那時候,正好爸爸教了他一些東西,所以就這樣了。」
「原來是這樣啊。」為了避免雪兒心中的感傷死灰復燃,本來還是笑容玩味的江鳴羽為之迅速做出了反應,先是收斂起嘴角若隱若現的微笑,繼而立刻轉向身旁那個擔憂寫滿一臉的鄧夙啟,以盡量洪亮卻不鬧耳的聲音解釋道:「姜樂冥他其實沒什麼事,只是體內仍然存有一些劍氣不得釋放而已,現在正排氣呢。」
「這樣啊,那這個過程大概需要多久?」鄧夙啟微微頷首,而後又補充問道,其在此刻和顏悅色的神情比起之前不由分說就要與江鳴羽大打出手的長眉老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短就一兩柱香,長的話就大概就要一個上午了,這都得看那傢伙有沒有醒,以及願不願意幫他一把。」江鳴羽眯起雙眼,極目遠眺那銀光熠熠的寒芒,意在仔細端詳的視線自然不會放過那光暈之中的任何細節。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那極盡璀璨的銀光中,找到那隻零星幾點且毫不起眼的飛線。
就像是那連光明都永遠無法徹底驅逐的黑暗,整體偏於深藍的飛線雖在銀光中相形見絀,但它的存在卻是毋庸置疑的。
「可算是睡醒了啊。」在鄧夙啟不明就裡的注視下,江鳴羽又一次為老人奉上了後者聽來不外乎於雲里霧裡的感嘆。
鄧夙啟雖然聽不明白這位紫衣的外來客卿究竟在說些什麼,但就算如此,他也沒有像那個平日里看著尤為冷靜,一旦關鍵時刻就開始全憑意氣來行事的孫鷹譎一樣,為江鳴羽對待自個兒師兄那幾乎是擺上檯面的無動於衷而勃然大怒。深諳人情世故的老人在此刻只雙手叉腰,表面上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顆銀色太陽,但暗地中的神念,卻是悄無聲息地鎖在了紫衣的身上。
「欸……」一旁的紫熏明顯是從笑裡藏刀的鄧夙啟身上察覺到了什麼,正準備向那光頭老人遞出手的時候,一聲彷彿源自於靈魂深處的迴響卻是讓她及時收下了這個念頭。
「老前輩。」江鳴羽面不改色地轉過身,向鄧夙啟淡然一笑后緩緩說道:「我猜,姜樂冥那傢伙大抵還需要兩柱香的時間就能下來了。」
「嗯。」對於江鳴羽的答案,鄧夙啟則回以同樣的淺淡微笑,而老人之後的自言自語本該囁嚅著一筆帶過,但不知怎得,鄧夙啟此番卻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音調,以致於哪怕是喃喃自語,也得以讓旁人聽得一清二楚:「要耽擱兩柱香啊,那會不會惹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呢……」
「惹麻煩?老前輩此話怎講?」既然鄧夙啟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江鳴羽本人又不是什麼彎彎腸子,也就自然而然地順著老人的意思把話題給延續了下去。
自打聲名鵲起后,除了因為那個父親在臨終前交託於自己的使命,才迫使江鳴羽不得不去深探白家時局之外,在大多數時候,江鳴羽都是在遊離於出世與入世的阡陌界限上的狀態,並不會刻意去研習大陸時局,至於那些廟堂之上的勾心鬥角,以及隨時都有可能血流漂杵的戰爭,則更是與他本人八竿子打不著邊,再加上自己僅僅只是外來者的緣故,當然也就對南溟政局那一觸即發,且隨時都有可能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暗流涌動沒有半點了解。
「我們這才剛出城門,甚至還沒有離開襄陽城的管轄地,一旦後頭的戰事真正爆發了,咱就有可能被直接當成探子,招來各方的追殺。」鄧夙啟選來一塊尚算平整的大石,直接盤腿坐下,大大咧咧地解釋道:「單就那個正處於風雨飄搖之際的襄陽城而言,我們在這兒多停一會兒,遭遇危險的可能就會更大一些。」
江鳴羽略蹙眉頭以作思考,不多時,他在心裡就已然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是要打仗了?」
「還是三方混戰呢。」鄧夙啟雙手合十,繼而將手掌枕於腦後,平靜自若地回答道:「這場仗啊,分分鐘要把南溟那經過與天靈一戰後,已然不穩的根基再往上抽一些,直接連根拔起也說不準呢。」
事實上,也就在光頭老人坐在巨石上與江鳴羽暢談南溟那他自認為已是行將就木的格局時,眾人想當然地認為是天高皇帝遠的那襲龍袍,卻早已將帝國的南邊版圖走了個七七八八,並已以雷霆萬鈞的手法,在無聲無息中,或壓制或滅殺了一眾膽敢趁火打劫的官員了。
得到謝弘師不遺餘力的支持后,得以放開手腳的姜天行事便如有神助,屢試不爽的微服私訪,更是讓一眾野心勃勃的所謂「諸侯」到頭來連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不過由於這些事情被官方嚴加死守,這才沒有讓半點風聲得以走漏出來,包括佇立中線的襄陽城在內的南溟偏北轄地,至今仍然處於水深火熱的狀態。
小小官吏的渾水摸魚多半只是橫徵暴斂;而官位再大一些,油水更多一些的官員,其眼界就要更為宏大一些,齊齊望向了稱雄一方的目標,至於當中的佼佼者,自然是現如今齊聚一堂的諸葛,軒轅以及那個坐鎮戰局中央的襄陽城勢力了。
「畢竟那三方勢力,除了襄陽城算是新興之外,其餘兩個,可都是先帝時期實力最為雄厚的家族啊。」鄧夙啟喟然長嘆一聲,老人眼中,似乎已經看到了不久之後的火光衝天。
「南溟不是才吃了敗仗么,怎麼這麼快又要打起來了?難道他們真的不怕隔壁亞土大陸的大軍壓境么?」興許是對於政局從未有過了解的緣故,江鳴羽卻是從一個還未曾有人刻意研究過的方向分析起時下的問題來。
「亞土大陸?」鄧夙啟坐直了身子,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妄想那個一本正經的紫衣男子,見後者滿滿一臉的鄭重其事,光頭老人反倒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笑意,乾脆直接朗笑道:「他們那些人肯定是不敢的。」
「為什麼不敢呢?」江鳴羽半蹲到地上,用兩指夾住一片才落地的綠葉,反問道:「畢竟單以亞土大陸這些年來的發展而言,當地各國的勢力都有了或多或少的提升,或許他們仍然無法與巔峰時期的南溟帝國相提並論,但南溟遭到慘敗,國力未愈,如果現在又起內亂,那麼亞土大陸那邊絕對是有能力做到趁火打劫的啊。」
「你說的沒錯,亞土大陸那邊發展的確很快,尤其是煜弓國,原本我以為歐陽凌霜就已經是那個國家中最好的君王了,沒曾想女帝登基之後,煜弓國卻是比以前更為強盛了;至於剩下的兩個國家,一個邯國,一個瑾峽國,雖然也都得到了提升,但整體幅度倒也不比煜弓國。」
鄧夙啟頗為自信地說道:「南溟帝國的處境就算再怎麼危殆,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甚至可以拍著胸脯的說,亞土大陸上,除了煜弓國之外,其餘兩國,哪怕是南溟四分五裂了,他們沒有與之叫板的能力;而煜弓國又剛好在特西邊,就算是想要跑來分一杯羹啊,士兵才起步,其行蹤就得被摸個一清二楚,更別說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到南溟境內了。」
「而且啊,你要記住一點。」鄧夙啟單手握拳,輕輕地擊打了幾下自己的胸脯,沉聲道:「就算南溟帝國內部再怎麼亂,再怎麼有人想要推翻帝國的統治,好另立新君,說到底,不論將來坐上那天子之位的是誰,毋庸置疑的一點是,他們都必將會是澤西州土生土長的人,這裡的人,是絕對不會容許澤西州的土地落在別人手裡的,哪怕丟失的只是無關痛癢的尺寸之地。」
「原來是這樣,晚輩受教了。」無言垂聽著鄧夙啟那頗為自豪的闡述,等到一切說罷后,江鳴羽這才拱手向鄧夙啟深施一禮,鄭重而真摯地說道。
「算了,不提這個了,反正咱不是那些廟堂中的人,沒有必要去淌這趟渾水;而且亞土大陸那邊也打不過來,眼下,我們就是我們自己而已,一個個逍遙自在的江湖武夫。」鄧夙啟哈哈一笑,雙手撐在巨石兩側,順勢昂首望去,看向那較之前的璀璨奪目已然黯淡了不少的銀光,深埋在眼底的提防之意略微弱了幾分。
「就快了。」這一句話,江鳴羽不單止是說給鄧夙啟聽得,還是說給那個邊上雖然表情淡然,但實際上比誰都要擔心姜樂冥安危的雪兒聽的。
李昭冉因為養傷而離開了,作為小姨的白蘭雨又因為要幫忙處理戰後事宜而不能陪伴自己,碧爾和田叔不知去向,敦煌又走了.……
經歷過如此多的分分合合,至今仍然能夠以朋友,甚至於家人身份,一直形影不離地陪在雪兒身邊的,也就只剩下那個被銀光環伺的姜樂冥了。
「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江鳴羽瞥了視線幾乎就沒有從那光繭中挪開過的雪兒一眼,語氣之中刻意埋藏零星幾點同情地緩聲說道:「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嗯,我知道。」不知何時捧回白兔的雪兒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孩子.……
當江鳴羽正這樣想的時候,腦海深處驟然亮起的一抹精光卻是讓他瞬間打起十二分精神,也就是一個恍惚的功夫,這道紫衣的身影便已在頃刻間踏入九霄雲端。
眾人之間最快反應過來的,是故意留了抹心眼在江鳴羽身上的鄧夙啟,當那襲紫衣才剛決意踏空之際,老人鎖定在他身上的神念就已被完全熔斷了。
「還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老人仰起頭,眺望著天空中的朵朵白雲,感慨萬千地嘆息道:「哪怕是崑崙初定,這天下,仍然是屬於年輕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