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江家獨苗
老人轉瞬而至的身影卻出乎意料地沒有摻雜任何的顯赫威能,雖然乍一看來勢洶洶,但實際上卻是具不折不扣的紙老虎,就連那本來是復刻著起初第一次交鋒,且明顯會要更勝一籌的拳罡,待其真正作用於龍首之時,偏偏如同一片落葉拂過水麵般,愣是沒能興起哪怕只有一點點的波浪。
「障眼法?」江鳴羽看著老人的身影驟然化作點點星光,於自己的跟前飄然而逝后,當即低聲做出了判斷,在那封鎖了四方八面的囚籠中,他飛速側目,意欲追尋那眨眼間便可做到來去無蹤的老人身影。
也就是在江鳴羽向左剛剛回眸的同時,不知何時,也不知如何就遁形於其身後的長眉老人立刻手起刀落,並而無縫的五指間滿溢著無情的寒芒光暈,向著江鳴羽毫無防備之意的脖頸凜然斬去。
不論是對時機的把握抑或是對進攻角度的調整,孫鷹譎都毋庸置疑地做到了時下最佳的程度。
既然有看似堅不可摧的蒼龍游弋於那紫衣男子的身側,那麼想要一擊制勝,則必然要掘出一條得以避其鋒芒的奇險之路,為此,老人甚至不惜耗費了大量的精氣神故意營造出自己欲要與之硬碰硬的假象。
先前足以以假亂真的星光虛影雖然沒能經得起龍首的攻擊,甚至只在一次試探性質的碰撞下就已灰飛煙滅,但作為那「一葉障目」中可謂是至關重要的落葉,那道連氣息都得以完美複製的身影,無疑是能使這場遭遇戰快進到即將蓋棺定論的勝負手。
一旦那掌中寒光落實於江鳴羽的脖頸,那麼孫鷹譎就能拍著胸脯去保證,不論那顆紫霧繚繞的龍首再怎麼趾高氣昂,也斷然救不回於頃刻間身首異處的主人。
只是,老人憑藉於多年在江湖上摸爬滾打的經驗所鑄造的老道,到了這一刻,卻是忽略了布局之中可能是最不起眼,但往往都是最為關鍵的東西——輕視你的對手,往往比高估你的對手,來得更加致命。
不過這也不能全都歸咎於孫鷹譎本身,畢竟他壓根就不認識那個身披紫衣的傢伙究竟是來自何方的神聖,加之縈繞其身的龍首雖同樣不明出處,但它所綻放出來的威能,卻是幾近於孫鷹譎在心中假定的,江鳴羽所能達到的高度了。
長眉老人哪裡會知道自己時下面對的,是在白家方興未艾時,就已經以毒雄霸天下長達數十年的江家的現任家主,被天下所有用毒大家都寄以復興厚望的江鳴羽呢?
所以,當孫鷹譎目睹著又一顆威能幾乎與前者一模一樣的龍首於深邃陰霾中亮起晶瑩瞳孔之時,老人本是志在必得的信心瞬間跌落谷底。
這麼一顆攜以朦朧霧氣作為悠長之身的龍首比起第一個凡事都以江鳴羽馬首是瞻的龍頭,明顯要更加叛逆,同時更有個人的主見,翻身逼退孫鷹譎的同時,更趕在江鳴羽還來不及授意的千鈞一髮,猶如上弦之弩箭,發則雷霆萬鈞地撲向老人防線大開的胸膛。
如果不是孫鷹譎沒有拼著老命想要嘗試去做那不畏生死的玉石俱焚,而在那再現龍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擋下了自身布局已久的迅猛拳罡時,心境為之一沉的老人當即選擇與那反衝的力度保持一致,又一次倒飛而出的話;
如果不是有那一堵堵雖然無形,卻又切實存在的囚籠為其卸去了龍首的窮追猛打之勢的話,孫鷹譎確信,僅憑那電光火石間便可令天地亮起璀璨的掠影流星,一定能夠在自己胸膛位置瞬間開出一道鮮血淋漓的大窟窿,當是時,自己絕對會死,且絕無幸免於難的可能。
可真的是那鑄成囚籠的牆面救了自己么?再次於紫衣身上吃了大虧,直到撞上一棵大樹才堪堪止住倒飛身影的孫鷹譎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略微有些掙扎地緩緩起身,同時又向不遠處雖置身於對決之中,卻仍然可以騰出空來板起臉訓斥那顆龍頭的江鳴羽投以無比複雜的眼神。
兩次交鋒下來,毫無疑問的是,孫鷹譎眼前的那位男子很強,如淵如獄的氣息甚至做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讓孫鷹譎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其徹底看個裡外透徹。
這名紫衣此時帶給孫鷹譎的感受特別像數十年前那個仍然健在且年輕的男子帶給自己的感覺,但兩人卻是走在截然相反的極端,當年的男子是鋒芒外露到恨不得向普天宣告自己的隻手遮天,而時下的男子,則講究如行於江湖中的道人一般的氣息的極度內斂,這種人往往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則勢必要一鳴驚人。
起初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孫鷹譎才會在初見時就下意識地把江鳴羽當作是那個青台山的牛鼻子道士,這才不由分說地將滿腔怒火一股腦地全丟在莫名其妙就被當成替罪羔羊的江鳴羽身上,不容其辯解地對之大打出手。
可結果自己卻是偏偏好死不死地跟幾十年前犯了個一模一樣的錯誤,重蹈覆轍到了幾乎完全一致的地步,如此,孫鷹譎只能是自認自個兒在這是歲月如梭的時光中,似乎真的沒有多大的進步。
滿面愁容地凝望著那個有雙龍伴身的江鳴羽,孫鷹譎緩緩咽了口唾沫,雙手虛按,將周身上下流轉著餘威的紫霧盡數逼出體外,長嘆一口氣后,他有條不紊地舉起雙手,改起初的進攻姿態為防禦,於原地不動如山。
畢竟這一場本就不會降生於世的較量,是他一手促成的,既然如此,孫鷹譎說什麼也要把後果全盤接下才是。
本來還想著自己能夠用有死無生的志氣在那雙龍薈萃的紫衣手中拼個兩敗俱傷的孫鷹譎,在目睹了另外兩頭龍首的幡然降世后,連整個人的眼神都在頃刻間變得麻木起來了。
孫鷹譎抽空本源中的一切,興許還能與兩顆龍首斗個你死我活,但在四顆威能幾乎一致的龍頭面前,這位長眉老人壓根就沒與之討價還價的機會。
「老人家,不打了吧?」孫鷹譎的一臉麻木映襯的,是江鳴羽嘴角勾勒出的無奈之情,眼瞅著那個已然是呆若木雞的老人半晌沒有一點兒動靜,江鳴羽旋即搖了搖頭,大手一揮,將那或而張牙舞爪,或而偏安一隅,或而叛逆非凡,或而乖巧伶俐的四顆形態各異的龍首悉數收入袖中,恢復了起初如文人般的儒雅之色:「您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來找麻煩的。」
江鳴羽才說完,那看上去堅不可摧,實際卻一直徘徊在搖搖欲墜的處境中的囚籠頃刻奏起一聲清脆的爆鳴,進而一傳十,十傳百,令那原本是海納四方的囚籠瞬間炸成漫天飛雪。
自始至終,孫鷹譎並沒有收回自己留在囚籠上的神念,而江鳴羽除了垂手之外,就再無其他多餘的動作。
一時間騎虎難下的孫鷹譎正愁還不知該如何應對這一尷尬處境呢,自背後突然響起的馬蹄聲卻是恰到好處地給了老人一個台階下。
「江叔叔。」孫鷹譎剛一側目,一道銀髮的倩影便從其眼角餘光處跑了過去,等到老人的視線追著那道身影重新落到那不遠處的紫衣身上時,屆時的孫鷹譎,甚至恨不得就地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哦,雪兒啊!好久不見,你恢復了怎麼樣了?」江鳴羽微笑著看向邁步跑來的雪兒,柔聲問道:「身上還有沒有哪裡是你覺得不太舒服的啊?」
「沒有了,應該都好得差不多了。」對於江鳴羽除真摯外不摻雜任何其他多餘情感的關心,雪兒回以叫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而後,銀髮公主的視線下移,落在了又一次陷入昏迷窘境的姜樂冥身上,眉頭輕輕皺起,有些擔心地問道:「姜樂冥他現在怎麼樣了?」
「我檢查過了,沒什麼事,就是跟別人打架的時候用力用太猛了,讓他好好睡一覺,休息會兒就行了。」江鳴羽把姜樂冥的身子當成背包般向上挎了挎,呵呵笑道:「這小子,睡覺睡得不安分就算了,還時不時吐個血來嚇你一下,險些把我衣服都弄髒了。」
「哈哈。」多半都會是敷衍性質的微笑到了雪兒這邊,卻是一點都聽不出隨便的意思,她那純粹而真摯的情感流露一如往昔,既不藏掖,亦不掩飾。
恍然間,雪兒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輕拉自己的褲腳,低頭一看,原來是那隻渾身雪白的兔子正用嘴叼著自己的褲腳拚命向後拽,希望以此引起女生的注意。
看著那個不惜費盡千辛萬苦也要換得矚目的兔子,雪兒眼帶寵溺地搖搖頭,俯下身用雙手環抱住雪兔的前肢,將其舉入空中后,又將右手手掌墊在它的後腿下,使其得以「趴」在半空。
「嗯?」江鳴羽的視線才剛一掃過那隻兔子,他的眼中當即便閃過一抹訝異之色,不過他並沒有於第一時間將吃驚化作言語表露出來,而是在略加思索后,於慎重中選擇了沉默無言,只是附和著說道:「這是你養的兔子嘛?還挺漂亮的。」
「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我一睡醒,它就在我床邊了,我不忍心趕它走,就把它留在身邊了。」雪兒簡單地交代了自己與雪兔相逢時的來龍去脈。
比起江鳴羽和雪兒幾乎是寒暄家常一般的樸實無華,姍姍來遲的鄧夙啟與一馬當先的孫鷹譎,這兩位從來都互看不順眼的損友,時下的對話則更為針鋒相對,且是鄧夙啟單方面地碾壓著無論從哪個方面進行反駁都要顯得蒼白無力的孫鷹譎。
「看你這樣,沒打過?」打量著狼狽不堪的孫鷹譎,鄧夙啟深表「同情」地嘖了嘖嘴,隨後起手打了個響指,不一會兒的功夫,儼然與僕人沒啥差別的郭洪牽著毛驢來到兩位老人的面前。「那沒什麼好說的了,一會兒,你就坐它吧。」
「你……」孫鷹譎瞪了轉臉吹起口哨的鄧夙啟一眼,原本還想著不究邏輯地罵他幾句來著,卻突然感覺到心脈中傳來一陣不容小覷的悸動,一瞬間便已干擾到了他的正常呼吸,險些跪坐在地上的老人連忙用右手抓住自己的衣襟,並希望藉此外力調整那不知源起何處的異常波動。
可無論孫鷹譎怎麼做,那才起就已凸顯根深蒂固之意的波動卻怎麼也無法動搖。
「喂!老頭,你怎麼了?!」鄧夙啟瞧出了不妥,趕忙攙扶起孫鷹譎癱軟的身體,焦急道:「你可別嚇我啊!」
「呼……吸.……」孫鷹譎含糊不已地說道。「是……毒.……」
沒等鄧夙啟聽清楚孫鷹譎到底在嘟囔什麼,一道紫衣的轉瞬而至就已接替了光頭老人的位置,將孫鷹譎攬到了自己的懷裡。
只見那匆匆趕來的紫衣指尖猶有星辰,驟然墜於孫鷹譎的眉心,二者剛一交錯,老人的身上頓時散發出猶如墨水般的灰黑氣霧,恰似大江上的青煙,隨波匯入江鳴羽的指尖。
「實在對不起,力沒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