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二魂
「在我死之前,我感覺這整個世界就只有我一個人。」薈萃了一副天地畫卷的桃木劍前,捲起一陣似微雨時的淺淡薄霧,霧中有一劍若隱若現,而在那騰空的玄劍上方,則是站著一位身影不盡清晰的男子。
大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男子從容不迫地抬起單臂,視線同時迴轉到那個半癱在地上,嘴中血如泉涌的姜樂冥身上,在那裡,似乎有人正在冥冥之中與其互作聯繫,只可惜在二人之中,誰都無法確認彼此的確鑿存在。
不過有一點,是御劍男子可以確認的——那個按理說該是半蹲在姜樂冥身前的另外一位,在面對著那個甚至不惜玉石俱焚的小男孩的時候,其眼中點綴的神采,應該與自己對於姜樂冥的情感別無二致。
「武道人才凋零,之前,一人蒞臨巔峰之後,往往一呆就可以呆上整整一輩子,曾經那可謂是群雄並起的江湖,已然不復存在了。」負手而立的男子緩聲道,全然沒有將那與自己幾近咫尺的桃木劍放在眼裡,不再朦朧的五官率先顯現出一對只以猩紅作為主色調的眼眸:「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正是因為世界的武道趨於沒落,冥界才會有恃無恐。」
「就因為那樣,我才會選擇去劈開那座混沌未開的崑崙之山,想著為這天下的武人鋪出一條康庄大道。只可惜開山了之後,我卻沒有機會去親眼看一看這天下的新態。」男子搖了搖頭,語氣當中略有無奈與遺憾:「比起那個『我』所看重的兒女情長,我,最看重的到底還是這天下的武林,是這江湖的香火延續。」
「就讓我看看吧,青台山的小道士,讓我看看我那最後一劍開得的崑崙,到底值不值。」男子大袖一揮,僅有的單臂沿虛空進行抓握,瞬間的牽引為之勾來身下正形當坐騎的長劍。
經此一握后,劍鋒當即懸空而立,藉由此勢,五官已然盡顯天下人間的男子順而彈出兩指,指尖晶瑩閃爍著與之眼瞳如出一轍的幽光,並以此由下而上地抹過那柄仍是遊離於虛實之間的劍身,使之終是得以超脫於當下法則的限制,以實體形顯於世。
周身不再有霧氣朦朧的男子左手凝劍側揮,以斜鋒直指前方那在桃木劍的帶領下,恰如大軍壓境的「世界」,至於原本空無一物的右袖,卻在這一刻「長」出了右手,五指啟張其二,貼著劍格向前平出,一路划至劍鋒尖端極點。
於龐然世界前,不過形似米粒之珠的兩者瞬時合而為一,瞬間綻放出那令驕陽也要為之汗顏的刺目光華;置於背著一方世界負重前行的桃木劍,也終於在此刻率先斬出了「春」之氣。
猶如輕盈春風和睦飛的劍氣不綴絲毫張牙舞爪的煙火氣,可就是這平平淡淡的扶搖,卻能在掠過半空的時候於天際扯出無數道深不可測的裂隙,令那碧藍色的天空僅在須臾間就已披上了千瘡百孔的袍衣。
春夏秋冬,草木山川,天涯海角。
一柄桃木劍,十刃過無痕。
「那個『我』既然收了你做徒弟,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能是也把你當成徒弟咯。」是敦煌,卻又感覺不是姜樂冥熟悉的那個「敦煌」的男子在面對春刃的千鈞一髮之際,卻仍有餘力分神望向那個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的男孩,用他這一生來,甚少出現過的溫柔聲音,輕吟道:「他傳給你的東西,記得去好好練,等到哪一天練成了,能夠以自己的力量打過這個青台山道士了,就去極北之地,那裡有他留給你的禮物。」
「還有啊,記得保護好那個女孩兒,雖然她從來都不是在叫我『爹』,但至少,我也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了。」雙眸猩紅的敦煌淡然一笑,旋即閃出一步,以奮不顧身的姿態,悍然闖入那表面上看不過春風拂面,實則卻是暗流涌動的雷池。
「師傅?」後知後覺的姜樂冥擦去嘴角淌下的鮮血,忐忑不已地朗聲道,卻最終還是遲了那麼一步,已經隻身沖入春刃的「敦煌」,顯然無法再分心做出回應了……
「青台山的狗道士!」長眉孫鷹譎在街上東閃西挪,時而踏步碎龜裂,震出嗡鳴巨響的同時騰空而起;時而又飛身如魅影,在長街上神出鬼沒;可無論他怎麼做,卻始終逃不開那陰魂不散的桃木劍,那柄不過三尺的粗糙木劍猶如一座蔚然入雲的大山,一動不動地矗立在孫鷹譎唯一的必經之路上,又不講任何道理。
眾人遠遠地看著那個在街上宛若瘋子一般狂本來狂奔去的老人,每個人的眼中除卻莫名其妙之外,更多的還是吃驚,既吃驚於老人那身形恰如曇花,得以在街上隨意閃現的通玄本領,又震驚於老人的出言不遜。
青台山的名諱可不是誰都能叫的,作為澤西州上的第一仙山,其山上坐鎮的仙人,是整個澤西州,哪怕是南溟帝國的皇家子弟,見之也必要拱手作揖的大人物。它的存在,對於普通人來說,更是連望塵莫及都做不到。
每個人都會因為不同的事情而或喜或悲,但在澤西州上,卻是有那麼一件事情,是能夠讓整座大陸上的居民,全都無一例外地為之感到發自肺腑的驕傲的——面青台。
澤西州上的普通人,人人都將能夠面見青台山的道士當成是這輩子最大的幸事,哪怕只是遠遠地瞧上一眼,他們都會為之感到欣喜若狂。
就是這麼座在每個人的心中堪比神話傳說的仙山,現如今到了那長眉老人的嘴裡,卻是成了落俗且腌臢的東西,這叫在場各個巴不得直接就把青台山的名字當成神仙供奉起來的平民百姓如何能忍?
孫鷹譎的一時口快,換來的是整條長街的群情激憤,哪怕長眉老怪早前已然對外展現了自己尤為不俗的本領,但畢竟是數量頗多的人群嘛,裡頭自然是不缺自視甚高的卧虎藏龍之輩的,也就是在孫鷹譎被那柄木劍再一次逼回平地的時候,已然有一眾對青台山恭敬有加的江湖人士,或仗劍或佩刀,帶著盛極的氣焰,憤然來到了肚子里憋著一股氣正愁無處釋放的孫鷹譎面前。
「喂!老頭!你罵誰呢?!」腰佩雙刀,手上還不倫不類地提起兩把長劍的男子是一眾江湖人士中最先開口的那一位,厲聲的叫喊顯得中氣十足,顯然並非是隨波逐流地跑出來,只為湊湊熱鬧那麼簡單。「那座神山是你這種半隻腳踏進棺材里的老頭也能叫的嗎?!還不趕緊跪下面西請罪!」
原本只是意衝天上那柄木劍的孫鷹譎突然聽見這麼聲極度唐突的叫喊,當即側過臉,以冷冽至極的眼眸瞥了那全身上下攏共四把兵器的男子,先是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隨後果真面西,不過並非是應順那男子的要求般下跪請罪,而是朝天伸出一指,繼而破口大罵道:「青台山的狗屁道士!欺軟怕硬的狗東西!你們怎麼還不死啊!!」
「臭老頭你找死!」作為出頭鳥的男子將手中雙劍沿前後姿態擺出架勢,右腳踏前的同時向下側壓,令其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一隻瞧准獵物,正蓄勢而發的獵豹。下一瞬,男子瞬身而出,四刃在空中劃出彗尾寒芒,乍一看威勢無窮。
置身於漩渦的孫鷹譎看著那不知好歹的男子,心中沒由來地浮現出另外一幅畫面。在以前的某一天,自己也好像跟這個男人一樣,自以為是地悍然前突,寄希望於一擊制勝,然後就被那不曉得尊老愛幼的傢伙用兩根手指夾住了自己曾意想藉此風流一世的長劍,稍旋手腕,就被他扳成了兩段。
那一日,孫鷹譎不光提前預知了那一位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的男子的出現,更是從那個目無尊長的男人身上,變相學到了除開劍技之外的另一點——為老不尊。
眼看那極盛鋒芒就要殺到跟前了,孫鷹譎卻是不緊不慢地向前遞出右手。在看也只會看個熱鬧的旁人眼中,現時的老人不過是在做以卵擊石的勾當罷了,畢竟這世界上能夠以肉身撼動殺人不眨眼的冷兵器的高手,怎麼可能會像大白菜一樣,路邊一抓一大把啊?
而事實也是正是如此,單就孫鷹譎個人那趨於老邁的身軀而言,確實是無法與那鋒芒畢露的雙劍來一場酣暢淋漓的針鋒相對,那不現實。但是,孫鷹譎可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做啊,他的遞手,不過就是為了接下來的合手做準備罷了。
就在持劍男子即將馬到成功之際,嘴角一直掛著壞笑的孫鷹譎終是以一記無比炫目的極光,向世人揭示了其嘴角微笑的背後含義。
瞬間蔓延而出的白光瞬間包裹了孫鷹譎與那義憤填膺的男子身體,而那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礙於那刺目炫光的誕生,眾人被迫只能洗耳恭聽。
在一陣又一陣的叮呤哐啷過後,白光終是在一聲刺耳的哀嚎中落下了帷幕。在眾人全神貫注的眺望下,一道衣衫襤褸的狼狽身影自中倒飛而出。
那人渾身上下都瀰漫著扶搖升騰的青煙,至於那四把作為叫板資本的兵器,則是無一例外地全都離他而去了。
男子化作一枚炮彈轟入人群,一開始還有人打算嘗試去接一下,可一經感受到其身上幾乎咄咄逼人的外來氣焰后,眾人便在霎時間呆若木雞,沒有一個敢於為那男子施以援手。
雖然來時大家都帶著滿腔義憤,可到了真正關鍵的時刻,這麼支散漫的臨時軍,最後也只會是選擇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那隻出頭鳥轟然墜地,摔得不省人事。
這就是散軍的缺陷所在,路邊找來的那些所謂「同袍」,其實真的很少會出現那能夠讓自己放心將後背盡數交於其手的一類人。而事實上,如果不是孫鷹譎在最後猶有收力,那個真正敢為人先的傢伙,就怕是會被當場摔成肉泥了。
「別浪費老夫的時間了,你們要麼就一起上,要麼就一起滾。」孫鷹譎將手中的兵刃碎片隨手這麼一拋,那些看似鋒利無比的銀面刀片,在接觸到陽光的那一刻,就已煙消雲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