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襄陽
來自南溟天子的肅清,由黃元貞之死正式拉開毫不留情的帷幕。有謝弘師在幕後不遺餘力的支持,幾乎沒有任何一個有罪之臣得以脫逃於恢恢法網。
南溟多州在未來的一個月之內,於各地都神不知鬼不覺地多出了一道長相併不起眼的灰袍身影,其本身的存在並不算搶眼,屬於那種在茫茫人海之中也不會有多少人會刻意回眸進行打量的那一類人,不光是衣著簡單而質樸,就連其身上的氣質,也與一般男耕女織的農家子弟沒有任何的出入。
由此,就算是很多人都知道了這襲灰袍的出現基本就代表著帝皇造訪本州已是板上釘釘的一件事,但灰袍的行蹤,一直以來卻是沒有任何人得以提前預知。各地的貪官污吏,也只有當那華貴的龍袍御駕來臨貴府時,才會明白本州已然於無聲無息間,迎來了一向都是天高皇帝遠的京畿的注意。
拜年輕氣盛時揮金如雨的紈絝作為所賜,新任帝王姜天這才得以從先前那些動不動就與自己勾肩搭背,隔三岔五就要帶著自己往青樓去的所謂「兄弟」背後,順藤摸瓜地在各個州份,找到了很多很多發家致富路走得並不正大光明的官家子弟。
國泰民安之際,他們貪多少,榨多少,只要確實在治理州郡上有拿得出手的功勛,皇帝多數情況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對現如今遭受一場大敗,一下子就連帝國統治也都搖搖欲墜的南溟而言,他們就是帝國命脈上的蛆蟲,是必須連根拔起的存在。
皇室那邊對待這些人可謂是手起刀落,殺人不見血的整頓吏治,對於正值風雨飄搖的襄陽城來說,卻是一點幫助都沒有。畢竟屯兵當地的三家,都是位極人臣的存在。
不論是有南溟千秋萬載中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將軍的諸葛家,抑或是自南溟建立以來就一直是常青巨樹的軒轅家,還是那個有謝弘師謝老先生親自提筆撰寫褒獎美言的子武先生親自坐鎮的襄陽城,三人之中隨隨便便挑出了一個,都不是姜天在塞外隨隨便便就能碾死的那幾隻小貓小狗可比的。
姜天在殺那些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貪官的時候,可以做到眼睛都不眨一下,翻手覆手間便可滅其九族,但這樣的犀利做法,是絕對無法原封不動地復刻到那三波勢力身上的。
想要扳倒一棵根深蒂固的參天大樹,提著斧頭托著刀去砍,無疑是不現實的,以一般人的氣力嘗試去做,不過是蚍蜉撼大樹;而就算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豪傑去,也難保自己不會在大樹垮塌時蒙受其害。由是,想要剷除一棵橫立在路上的參天大樹,最佳的辦法,應是從內部開始著手,以謝弘師口中那「順其自然」的方式,任其腐敗糜爛,進而自行坍塌。
從登基為王以來就一直不被看好,甚至於滿大街的流言蜚語都是在貶低自己的天子,現如今終於露出了他那鋒銳無比的獠牙。
不過那些都是后話了。
對於現在的襄陽城而言,準確來說,是對現在正並肩站在高閣之上,眺望著那大有去而復返之意的白芒的軒轅執禮與宋子嵐而言,展露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場已然箭在弦上的大戰。
「好像子武先生的如意算盤,完不成了呢。」手握盛載苦丁濃茶的瓊觴的軒轅執禮側眸望向那個始終都綳著一張深邃臭臉的儒生,皮笑肉不笑地調侃道:「不論是打仗還是下棋,最值得注意的,永遠都是那些可能因時而動的無理手,就像這會兒的意外之喜——王家,抓得時機就很准。」
「軒轅家主還是趕緊回府上組織一下您的隊伍吧,畢竟經此一變后,想必駐兵城外的諸葛將軍很快也要有所動作了。」宋子嵐擺了擺衣袖,一邊維持著沉重的表情向主位邁步,一邊冷言道。
「子武先生怎麼能斷定諸葛澈那頭死肥豬就一定會率先攻打我軒轅家呢?」軒轅執禮大大咧咧地靠在柵欄上,漫不經心地問道:「據我所知,那傢伙只是想拿這座城當籌碼,跟那乳臭未乾的毛頭小皇帝談一筆交易,換幾波兵衝到行天大陸去而已喔。如此一來,從哪裡進城不是進城,幹嘛要特地繞一大圈來打我呢?難不成他的豬腦子也被那一把火給燒掉了?」
「諸葛將軍對於先帝的忠心,天地可鑒,你我也同樣心知肚明。」宋子嵐微微一笑,旋即淡然道:「這麼一位大將軍,所做的一切,幾乎樣樣都是為了先帝,這一次與天子決裂也不例外。難不成軒轅家主真的以為,諸葛將軍會放任您在隸屬於先帝的土地上肆意妄為么?」
「子武先生的推斷果然在理!」軒轅執禮趕忙敷衍作揖,抽袖稍稍躬身以後,立馬便變了另外一副嘴臉,哈哈大笑道:「那寡人這就回去準備一下,好在不久的將來,跟那雄甲四方的諸葛鐵騎於沙場上較量較量。」
「不送。」宋子嵐雙眸沉向墨跡已乾的宣紙,提筆朗聲道。
來時騰雲駕霧,去時同樣不丟瀟洒的軒轅執禮在臨走之前的悄然回眸,特地為宋子嵐釋出了最後的好意:「宋子嵐,你真的要幫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劉暄漠死守這座城么?」
「如果沒有劉大人,就不會有今天的宋子嵐。」宋子嵐頭也不抬地回答道:「士為知己者死,此乃我輩讀書人的大風流。」
最後半句,斬釘截鐵。
「大風流……」對此詞稍加咀嚼后的軒轅執禮轉身呵呵一笑:「這還真是可惜了啊。宋子嵐,本來,你是可以比林知白活得更久,成就也更高的。」
「當初找上我並願意收留我的,是劉暄漠劉大人,並不是您,軒轅家主。」這回,宋子嵐終於抬起了頭,微笑著看向那個即將飛身而出的背影。
「我這輩子,年輕的時候是做事樣樣快人一步,這才能夠在官場上平步青雲,令軒轅家煥發第二春。」軒轅執禮抬起腿,穩穩噹噹地坐在柵欄上,感懷而言道:「結果到了中年之後,卻是樣樣都要比別人遲上半步,不單止是錯過了林知白,後來又錯過了你,呵呵.……」
「宋子嵐,到時候,可別死太快了,記得等我來送你最後一程啊。」軒轅執禮大手一揮,粗袖瞬間飛揚,待飄搖深邃盡數消弭之際,連帶著其偉岸的身影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說不定,我還不會死呢。」直到軒轅執禮的氣息一併遁隱后,飛速完成了手頭上的絕句的宋子嵐放下筆,緩步來到書架邊,單手輕輕點在一處其貌不揚的凸起上,摁出一連串機關的鏗鏘。
待書架緩緩對半而開,令一處暗道得以浮現於宋子嵐的面前時,他深吸一口氣,隨後昂首闊步,大踏步深入暗道盡頭。在那兒,正有一位風塵僕僕的使者靜靜地候著自己。
姜樂冥一腳踹開了另外一間同樣是由李丹青包下的房間大門,住在這裡的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健碩,女的則小巧玲瓏,二人的眉目大抵有六分相像,各自蒼白的臉色更是出乎意料的一致。
「喂!喂!醒醒,醒醒!」姜樂冥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了睡到發出淺淡鼾聲的男子身邊,雙手順勢揪住了漢子的衣襟,將其一把抓了起來,緊接著死命前後搖晃,粉碎漢子美夢的同時,又使其迷迷濛蒙地睜開了雙眼。
「嗯???」是在李丹青與姜樂冥第一次對敵雨夜屠夫時,向他們「借」出鍘刀的郭洪經過了好幾天的呼呼大睡,四處神遊的意識經過劇烈的搖晃之後,總算是重新回到了他的腦袋裡。
「啊……是小神仙你啊……怎麼了嘛?」朦朧中勉強看清姜樂冥臉龐的郭洪頗為吃力地張開早已黏在一起的雙唇,呢喃問道。
「我們要走了,你跟不跟著一起來?」姜樂冥言簡意賅地說道。「要跟著就趕緊起來,帶著你妹妹一起,我們從東門出城。」
「我妹妹……」大夢初醒后仍有些獃獃的郭洪經過片刻的思索后,終是恍然大悟,忙是連滾帶爬地翻下床,四處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對了,我妹妹呢!我妹妹怎樣了?!」
「她不就在那裡么?」姜樂冥用大拇指點了點自己身後的床鋪,那裡正睡著一位面色安詳的女子:「放心,她很好,除了仍然需要休息之外,就沒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了。」
「小妹!」看著正大夢春秋的妹妹,郭洪下意識地想要撲上前去,可前勢還沒出來多少,就被姜樂冥一把拽住了身體。
「你讓她好好睡會兒。畢竟經歷了那些事情,現在睡著,總好過醒著。」姜樂冥好心提醒道:「丹青叔走之前也是這麼交代的。」
「小妹,小妹她真的沒事嘛?」哪怕是姜樂冥搬出了郭洪眼中的另外一尊活神仙,其心中大石仍是未能徹底落下。
「真的沒事。」姜樂冥拍著胸脯向郭洪保證道。「你要相信丹青叔,他可是單槍匹馬就殺退了那屠夫兩次的活神仙啊,雖然我不承認就是了。」
這用嘀咕糊弄過去的後半句顯然是被郭洪主觀忽視了。
郭洪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之後,最終還是選擇了聽從姜樂冥的建議,僅以憂心忡忡的眼神遠距離地打量著自己呼吸趨於平穩的妹妹,心中充滿懊悔。
「這邊馬上就要開戰了,我並不打算淌這一趟渾水,所以打算離開襄陽城。」姜樂冥抽來一張椅子,開始為郭洪解釋起事件的來龍去脈:「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打算的,但如果想跟著一起走的,就抓緊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動身。」
「要打仗了?」郭洪的眼睛里稍有不可思議的神采流露。「誰和誰打?」
「我沒去打聽。」姜樂冥擺了擺手,說道:「你趕緊做個決定,反正我已經不打算在這裡停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