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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推算

  「那人審就審了,斬就斬了,又與我軒轅家有何干係?」軒轅執禮慢條斯理地收下懷前敞開的摺子,看著紅毯上那既無任何膽怯之情,亦沒流露出半分恭敬的襄陽來使,語氣淡然道:「難不成,子武先生認為那人,是我軒轅執禮在襄陽城中安置的碟子?」

  「軒轅大人,關於此點,屬下不敢多言。」穿長袍披軟甲的素衣男子拱手,將頭略略下埋,語氣雖然誠懇,但對於正位高權重的軒轅執禮來說,卻隱約聽出了敷衍的感覺:「屬下只是奉了宋大人的命令,來此請軒轅大人去官府一趟罷了。」

  「我若是不去呢?」居高臨下的軒轅執禮眯起眼睛。在這南溟的天下,除了龍威正盛的先帝之外,還沒有誰能夠約束軒轅執禮,能夠讓整個軒轅家為之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哪怕是現在那個坐鎮南溟皇室,又幸得謝弘師出關鼎力相助的天子,也不配。

  「不去便是不去,屬下可沒膽子威脅軒轅大人。」奉命行事的男子昂起頭,苦笑道:「知書達理的宋大人,最多,也只是讓屬下挨多幾下『辦事不利』的板子而已。」

  「你這樣子,可不像是沒有膽子啊。」軒轅執禮冷哼一聲,揚開拖拽垂地,質感幾乎與龍袍別無二致的衣袂,甩下竹簡奏摺的同時邁步而出。其慢慢悠悠的步伐不過只是簡單走了幾下,卻已經來到了素衣男子的跟前。「也不給你添麻煩,我去便是了。」

  話音剛落,素衣男子的鬢角刮過一陣狂風,風中夾雜著足以劃破臉皮的凌冽。殿內颶風驟起又驟落,待其煙消雲散后,素衣男子的左邊臉頰已然烙下了一條爬出無數猩紅血蛇的紅線。僅僅只有蠶絲般纖細的傷口,卻是血如泉涌,哪怕男子已經默默將內力提升至運轉的巔峰,也不見有任何止血的勢頭。

  「好一個霸道的軒轅家主啊。」三番五次嘗試均無果之後,男子索性也就直接忽視了面上的傷痕,於呢喃輕吟中接過由膽戰心驚的婢女所遞上來的布匹,一邊擦拭著臉上猩紅,一邊轉過身,看著那正因不斷搖擺而嘎吱作響的殿門,渾濁的眼神中除肅殺外,不見有多少其他的光澤……

  踏步優雅如可平地生蓮的婢女領著李丹青與孫鷹譎兜過雕龍走鳳的長廊,多以淡紅為基調的壁畫鐫刻著澤西州自玄武帝國以來大大小小的歷史事件;或是帝皇君臨天下,或是千古盛世一戰,或是名臣雅士居城樓指點江山,或是道教聖人於朝野傳道授業;

  有臣子因治理泛濫長河有功,而在壁畫上的君王側佔有一席之地;又有罪臣曾妖言惑眾,被載下了死刑前的凄涼一幕。

  如此壁畫可謂是層出不窮,且未曾有過任何重複,哪怕是向來充耳不聞朝廷事的孫鷹譎,也是看得津津有味,更別說是仍有李家作背景的李丹青了。

  這麼一條在各色建築物中得以卧虎藏龍的迴旋長廊,對故事專心致志的三人攏共走了大約半炷香的時間,這才姍姍來到了宋子嵐所在的高閣,彼時,青衣儒生已然從主席位置站了起來,挪步至樓梯盡頭,雙手置於腹前,靜候著李丹青的大駕光臨,沒有表露出任何怨言。

  「喲,宋大人怎麼還親自站在這裡等我們呢?」李丹青與婢女擦身而過後就直接看見了那位青衣儒生泰然自若的神貌,與之還存有兩步台階之差的李丹青昂首眺望,略加調侃道:「這可使不得啊。」

  「既然有朋自遠方來,那麼起而躬親,當然就是我作為東道主的代表,所應該行得禮數了。」宋子嵐淡然說道,似乎是沒聽出,準確來說,是主觀省略了初來乍到的李丹青言下甚微的調侃譏諷。

  「欸,我與宋大人非親非故,更算不上是什麼朋友;李某此番前來襄陽城,純粹也只是為了參加那個已然因故取消了的武林大會而已,斷然不敢與大人以友人身份相稱啊。」李丹青「連忙」雙手籠袖作揖,本是自謙之詞,到了他的嘴裡,卻是一點兒聽不出真摯。

  「啊,是宋某我僭越了,還望李先生海涵啊。」宋子嵐沒有選擇在這個話題上同李丹青過分糾纏,而是返身起袖,將身後那早已配備好的盛宴展現於李丹青的面前,恭聲道:「這都是宋某請襄陽城最好的廚師所做的菜肴,李先生若不嫌棄,不如我們坐下,邊吃邊談?」

  「審人還有閑情吃東西?宋大人還真是雅緻啊。」李丹青呵呵笑道,也沒多含糊什麼,大步走到宋子嵐專門為自己備好的酒席上大大咧咧地坐下。

  一路緘默無聲跟隨李丹青到此的孫鷹譎,在這一刻,沒有選擇與李丹青一同落座,而是在目送其坐定之後,進而向宋子嵐拱手作揖,便又是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經同一條長廊回到地面,托著垂如瀑布銀絲般的長眉,任由自身為那已是趨於鼎沸的人山人海所隨意吞噬。

  送走了一切閑人後,宋子嵐掩上唯一通往高閣的樓道大門,一如閑庭信步般踱回主位悠然入座,提手捲起七言已寫成一半的宣紙,將其下放至坐墊右方,騰出空位之後,又有閑情雅緻為自己斟上一杯苦茶,抿澀后落杯,沖李丹青微笑道:「都是襄陽城本地菜,偏清淡,李先生吃慣了七星那邊的辛辣滋味,這些菜,或許可能不合李先生的胃口,見諒啊。」

  宋子嵐的無心之談倒是讓李丹青的眼中閃過一抹不足為道的凜然神光。光暈不見有任何刻意收斂,所以一直與之四目相對的宋子嵐自然把握得恰到好處。

  「沒事,在外頭走了這麼多年,也吃慣清淡得了。」李丹青夾起一塊火候多一分顯老,少一分不熟,蒸得正正好的魚肉送入嘴中,如嫩豆腐般入口即化的魚肉綴有獨特的鮮香,入喉匯作暖流,形似瞬間流經五臟六腑,帶起的回味更是無窮。

  「還真是大廚做得飯啊。」李丹青叼著筷子暗自囁嚅道。

  「苦丁茶。」宋子嵐抬手點了點擺在李丹青桌沿位置倍受冷落的茶壺,有意無意地提醒道:「前一陣子有個朋友千里迢迢跑到川澤那兒去摘的,活血明目,對武人大有裨益,嘗嘗?」

  既是已經落了座,李丹青自是恭敬不如從命,為自己斟了個滿杯后一飲而盡,茶水未嘗落肚,其眉宇之間便已略起褶皺,似乎那淺綠的茶水的確如其名所述的那般苦澀。

  「這種苦丁茶又稱主人茶,皇家的老師常常把它拿來培育子弟禮數。斟茶滿七分,餘下三分歸人情。這一種苦丁茶,剛剛好符合這一說辭,恰恰好滿了七分,才能喝出苦中之回甘,若是多了或少了,雖茶效仍在,但卻會異常苦澀。」宋子嵐心平氣和地緩聲說道。

  李丹青透過暗地裡的催動氣機才好不容易地將那抹苦澀自喉間壓了下去,堪堪回過神來之後,他搖了搖頭,希冀著能夠藉此將那險些直衝腦海的感觸給甩出去。幾番調整過後,他這才重新坐直身子,有些難為情地感慨道:「還有這種茶?」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宋子嵐不緊不慢地品味著杯中的苦丁茶,柔然回答道。

  等到一點兒也不客氣的李丹青將桌上食物橫掃了個七七八八之後,兩人之間的對話這才算是正式提上日程。

  李丹青擦去嘴角油漬,擺正碗筷後轉向宋子嵐,也沒多少的寒暄,只是單刀切入主題:「所以樓下那個是什麼人?犯了什麼罪?」

  「城主府邸的人,因竊取機密文件被捕,依法處以斬首之刑。」正從座位邊上抬回熟宣的宋子嵐雖在沉思七言尾聯的畫龍點睛之筆,卻仍可分神對答如流。

  「與你找我有何關係?」李丹青一邊問,視線卻是始終鎖在那不染纖塵的茶壺身上。

  對於那七分滿可得回甘的苦丁茶,李丹青有些不信邪,便是特地給自己又滿了一杯七分的淺綠茶水,端之一飲而盡,其中苦澀果然相較滿溢時淡上許多,雖對味蕾仍有不少的刺激,但當那自喉間扶搖的甘甜回溯而至,那本縈繞舌尖的苦楚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

  「其實沒有多大關係。」宋子嵐略加思索后,淺聲回答道:「只是純粹時間湊巧罷了。」

  「只是?」總算是嘗到了苦丁茶之甘甜滋味的李丹青側眸望向身居高位的宋子嵐,腿上蒲意隱有流光開始孕育於刀鞘之中。「那這巧得也有些過分吧,剛好是在諸葛和軒轅把襄陽夾在正中的時候。」

  「所以我才會找李先生商量合作的事情。」宋子嵐懸臂久而不落,似在思考句中鍊字究竟該落哪一個。「這麼些天以來的思前想後,不論是用什麼方法進行演算推導,只要是不去計較那極端情況,凡是襄陽能夠勝出三角之爭的局面,需要的都是李先生的出手相助。」

  「原來我這麼重要啊?」

  「正如這鍊字一般,成了便可賦詩以神韻,敗了,便是詩仙也難救。」宋子嵐始終空懸筆而尖不落。「是重中之重。」

  「那你有沒有推算過,如果我不出手幫你的襄陽城度過難關呢?」

  「諸葛家贏面有五,軒轅有四,還有一成,是三方同時傷筋動骨,然後被陛下一鍋端掉。」宋子嵐沉聲靜氣地說道:

  「諸葛家贏了,天子樂得給那諸葛將軍一支精兵,任其率兵趕往行天大陸為先帝報仇;軒轅家贏了,不出三日便會有天府禁軍壓陣,要剿滅那逆臣賊子;三者均敗了,便會輪到偏安一隅的王家火速崛起,成為澤西州上,短時間內,一股絕對不容小覷的強大勢力。」

  「當今天子收拾得了軒轅家,卻收拾不了區區一個以武入中原共逐鹿的王家?」李丹青稍有訝異。

  宋子嵐眼帶深意地瞥了一眼李丹青,先是一陣欲言又止后,才慢慢搖了搖頭,肯定道:「難。」

  「武夫居然還能有這等本事,長見識了啊。」李丹青挑了挑微微蹙緊的眉毛。

  他未嘗留意到宋子嵐眼中的黯然光暈。

  在那陣稍縱即逝的光暈中,點綴著足以燎原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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