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暗流
那位全副武裝的士兵並沒有將李丹青與孫鷹譎直接帶去城主府,而是在街上兜了一圈后,進而「臨時變卦」,向西邊一處形如彎月般嵌入建築群的廣場走去。此時此刻,那名為殘月廊的廣場正人滿為患,瘋狂攢動的人頭更是在那冷麵士兵所搭成的長線面前,似波濤般一浪跟著一浪,哪怕是要費九牛二虎之力,專程跑到這裡看熱鬧的襄陽民眾亦是全然義無反顧。拜此所賜,那素來都是冷冷清清的殘月廊,終是在建成之後的第二十三年,迎來了它有史以來第一次的人聲鼎沸。
在那些恨不得自己脖子有個兩三米長的觀眾行列中,不乏有滑溜似魚的傢伙見縫插針,特別喜歡抓准犄角旮旯的位置,憑藉自己較小的體格往裡鑽,至於那些接踵而至的叫罵聲,則統統被他們拋之腦後;也有某些略略掌握了一些武道皮毛的傢伙,用細微卻對常人極其有效的小把戲,在不傷人的前提下專門為自己開闢出一塊唯我獨尊的小天地。
那些放在高人眼裡劣等到形如用發臭了的茶葉來泡茶的運氣手法雖是漏洞百出,但好說歹說,也畢竟是頂了個「武藝」的頭銜的,對於高人而言,或許連塞牙都欠奉,但天下的高手,又有哪個會成天跑來跟一般人為了湊熱鬧而斤斤計較呢?以前或許有,現在沒多少了。
眾人的視線悉數彙集在殘月廊的正中央,那裡有一處雖是臨時搭建,但制工卻頗為精細的木架子,平台前橫立一桿大刀,深邃刀身為盤龍所纏繞,刀尖更不時應順耀陽而閃出凌烈刺目的銀光;大刀之後,正跪著一位被五花大綁的人,不知男女,頭上裹著一塊黑布,靜悄悄地跪在人前,若果不是他偶爾還會有些許細微的動作,在場眾多人或許都會直接把他從將死之人當成已死之人來看待了。
木製平台的更後方便是一處僅僅只有柵欄將其與外界隔開的閣樓,在那偏於赤紅色調的閣樓中,有一位身披青衣的男子正襟危坐,他的右手邊有一處空席,席上布滿許多飄香四溢的菜肴,騰騰熱氣冥冥中仿似受到無形牽引一般,無論怎麼騰飛流轉,卻始終擺脫不了那小小餐盤所帶來的限制。每每升騰至最高處,就會像是被人用一把扇子給重新拍了下來,周而復始,自成輪迴,由此,才讓那菜肴始終得以保持新鮮出爐的熱度。
而在青衣男子身前桌案的左手邊,則是立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簽令筒,面向男子的筒身鐫刻著一片栩栩如生的竹林,而面向眾生的那一端,則是一棵雖高聳入雲,但卻連枯枝敗葉都不曾有,只有孤零零的樹榦苦苦為伴的老樹。
至於那簽令筒中,此時此地,就只靜靜地躺卧著一塊令牌,單從那已在木架邊上躍躍欲試的粗獷劊子手來看,火籤上所寫的命令便已不言而喻。
坐鎮高閣的青衣男子正是這襄陽城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宋子嵐,在許多人心中,這位子武先生比起那個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形如傀儡般的劉暄漠而言,前者才更配得上城主一職。
不論是巷裡抑或是巷外,如此的說辭儼然成為了流行之風尚,但凡是對襄陽城有認識的人,多半都會在茶餘飯後談到自己對於宋子嵐幾十年如一日的兢兢業業的看法,其中居多的都是為他這位本能流芳千古的名士卻只能是永遠困守一方孤城的惋惜。
口無遮攔的江湖野路更不乏有鼓吹子武先生宜應揭竿而起,將襄陽城徹底盡收麾下的不慚大言,只是子武先生素來都沒有流露出半點取而代之的野心,多年來都只心甘情願地擔任綠葉,在側默默襯托著那名副其實的城主大人。
當然,有很多事情的是相對的。宋子嵐作為一代謀士,卻以一人之力將襄陽提升至可以與南溟京畿相提並論的高度,先皇在時,甚至還曾在一次微服私訪的過程中,親自說這襄陽城便是南溟帝國的第二顆心臟;城中居民有多麼愛他敬他,在那更為暗流涌動的朝野之中,就有人多麼想殺他替他。
也正因如此,在那或高聳入雲,或陽光難入的建築群中,在一般人根本料想不到的角落裡,已然在不知不覺間出現了好幾個默默無名的死士。生而無名,只曉得護人殺人的他們,以頗為隱晦的方式站住了八方,為那兩袖清風的青衣保駕護航。
「來了。」宋子嵐輕輕放下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的茶杯,目光眺向遠方,嘴角勾掠起似笑而非的淺淺弧度,只見其大袖一揮,兩位隱藏在高閣暗處,只有宋子嵐能夠看見的死士當即領命,向那青衣鞠了一躬后,便是在同時向後撤出一步。
他們的背後本應是堅固無比的牆體才對,此刻卻是在他們邁步的瞬間發出一聲如同機括弩刃上弦般的脆響,下一秒,他們二人的身影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讓一讓。」與此同時,帶領著貴客李丹青以及另外一位「老僕人」孫鷹譎的甲士剛剛好出現在人群末尾,滿身英氣的甲士並沒有壓低自己的聲音,依舊以如同洪鐘般嘹亮的嗓音沖那僅咫尺相鄰的民眾喊道。
一開始還有人對此不管不顧,想著那不過是別人拿來騙位置的又一新穎手法而已。只不過,這抹忽視在那甲士開始動手撥人後,就已徹底煙消雲散了。
不論擋在面前的是男子還是女子,是健碩還是矮小,那甲士統統沒有給予同情,皆是一掌搭上那人的肩膀,緊接著就馬不停蹄地向後一拋,就這樣一路「生撕」開一條康庄大道。至於那些人是以哪種方式落得地,又會不會死,他壓根就不在乎。
到頭來,甲士只是拋了七八個人而已,在那足以壓過一切歡呼聲的哀嚎中,其他人終是幡然醒悟,在看清了來者的身份后,眾人主動讓道。
仰仗於無名甲士身上那渾然自成的軍威,李丹青與孫鷹譎這才得以一路暢行無阻,直行至甲士攜手共建出的防線。
「這二位是宋大人要找的人。」那將李丹青二人從客棧帶到此處的甲士沖同僚抱手說道,向來不見有任何情感波動的臉上終是掛起了淺淡的神情變化。
「嗯。」一位不知從何處飄飄然走來的婢女帶著沁人心扉的微笑,先是向李丹青他們施了一個萬福,隨後揚起水袖,溫柔道:「兩位大人這邊請。」
李丹青下意識地瞄向長眉掛垂至地面的孫鷹譎,二人的眼神經過淺淡的交匯之後,便已達成了共識,當即便跟著那位雖然算不上國色天香,但至少瞅著也很養眼的婢女一起,在一眾羨煞的目光注視下,緩緩上樓去了。
在人山人海之中,總會有那麼幾道與大流背道而馳的視線。
「這兩個人……」有一位不論是衣著還是長相都屬於拋入人海都掀不起半點風浪的男子一邊噤聲呢喃,一邊向後挪動步伐,由偏前線的地域退下來,並悄無聲息地隱入後來居上的人潮。
只是在那人潮之中,偶爾會有鋒利到足可一擊斷喉的匕首驀然閃現,將某位急流勇退的傢伙瞬間擊斃。
那真正做到了「瞻前顧後」的殺人手法甚至沒有讓那已死之人在那摩肩接踵的擁擠群眾中激起任何的風波。
始終保持著站立姿態的「男子」如願以償地退出了人潮,並在之後身影飛遁,瞬至陽光難以企及的巷道之中,亘古長眠。
直至這時,將其帶離廣場的人這才緩緩浮出水面,正是一位全身都裹在黑衣之中的死士。
完成了處決任務的他本來是要立刻返回職位的,只是彼時雙膝不知為何,卻是如同深陷泥沼般動彈不得,幾次嘗試無果后,死士的眼神中當即掠閃狠辣的決絕。
甚至還沒等到那暗處之人的出手,忽聞死士口中奏起一聲悶哼,緊接著,那黑衣之人的七竅瞬間淌出灰黑的鮮血,氣息頃刻全無,死得不能再死。
「好一個寧死不屈.……」才剛從地底探出半個腦袋的男子長嘆一口氣,他那對赤紅色的眼瞳中除卻欣賞之外,更多的就是無奈了。
感受著那已然是越來越近的磅礴氣機,暫時還不想在這裡大開殺戒的男子只能是放棄原本的布局,連忙潛回地底,順帶還掐滅了自己本就是若隱若現的氣息,狡猾到不為那第一時間聞訊趕來的死士們留下任何的可乘之機。
等到男子重見天日時,已然去到了堪稱是千里之外的襄陽邊陲。由於殘月廊那邊的熱鬧非凡,導致這邊幾乎沒有行人。時間雖是正午,但這兒除了蟬鳴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喧鬧聲了。
迎接著這位從地面緩緩爬出來的男子的,是一位穿著簡單勁裝的女子,神情很是肅穆。
「不太可能進得去,而且就算是拼著老命殺進去了,也不可能幹得掉那傢伙。」在親身感受了那殘月廊的滴水不漏后,自告奮勇去打頭陣的男子向女子搖了搖頭。「因為他找了個幫手。」
「很強?」
「殺了我兩次,兩次都是一刀的事兒。」
「那還是等下個機會吧。」
「不去救那個傢伙了?」
「死就死了吧,反正沒得只是魚餌罷了,也不心疼。」
「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