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凈化
「兔子?」雪兒嘟囔著說道,才剛剛睡醒還沒來得及消退的朦朧伴隨著一陣因外力驚醒而泛濫的頭疼並然直衝眉梢,讓她蹙緊了自己好看至極的柳眉。
銀絲幕簾下的柔美才剛一流露出幾分痛苦之色,原本還捧著肚子,一個勁咕咕低鳴的雪兔當即再一次蜷縮成團,雪白的額頭連著修長兔耳一起挨在地面上,晃晃悠悠地向前滾了兩圈,猶如經受秋風吹拂而落下的楓葉,輕輕掃過雪兒稍顯痛苦的面龐,用沁人的清涼為雪兒那暫時仍是混濁不已的腦海點起一抹晶瑩剔透的流光。
此前已是在此根深蒂固的灰氣朦朧通過其本身毫無生氣的特點,輕而易舉地把雪兒的心海塑造成名副其實的死地。在這個迥異於常人,並且毫無規則可言的精神世界之中,時常會有如同鬼哭狼嚎般的狂風旋然而起,亦可在眨眼之間幻化成彌天龍捲,在這萬物俱滅的灰芒中來回肆虐,將凄苦與滄桑不遺餘力地傳遍世界的整個角落。
這裡的一切是無主無序的,它們在此隨心所欲地肆意妄為,除卻時不時就會接天連地,將比肩雷霆的咆哮怒吼傳遍整個世界的龍捲之外;在現實之中早已銷聲匿跡的死亡之氣亦是在此地生根發芽,進而大行其道,將雪兒的內心世界粉飾以滿目瘡痍。
心田中存有這麼多正大張旗鼓的妖魔鬼怪,也得虧受者是體內流淌著分別在兩界均是尊貴無比的血脈的雪兒,如若不然,這樣的經歷要是落在了一般人的身上,輕則就在三日內即場精神崩潰,就此成為一介殘廢,畢生註定碌碌無為;重者則是會在瞬間因體內經脈寸斷而死。
這一方妖魔橫行的世界單就一般而言,根本輪不到外力前來插手,哪怕是作為其紮根之宿主的雪兒,想要分神去做那簡單至極的管中窺豹,亦是同樣難如登天。
由於雪兒本身就不是武道中人,雖然有些時候能憑藉血脈將死亡之氣如臂使指,但那也只是偶爾下意識的「意氣用事」而已,而那些真正稱得上是武林入門絕學的練氣觀氣之法,從未有過染指的她自然是一竅不通的。
所以,她壓根不知道自己體內竟會藏有如此浩瀚的天地,雖然幾乎亂成一鍋粥,但只要哪天有了磅礴外力對其內部進行細緻入微的牽引與打理,對那些無法無天的天地亂象加以規管,早已身蘊有一方無垠天池作為紮實基礎的雪兒,必能一日千里。
某位遠去的男子早已看中了這一點,由此他大手一揮,養出了那道寄身於雪兔的銀光,而那正是應運而生的粼粼波光,此刻已然伴著雪兒眉心聚而不散的清涼,一路長驅直入,飛身來到了這荒廢即有暴殄天物之嫌的天池,不偏不倚地懸在一個剛剛成型的龍捲風眼處,頃刻光芒大放。
本在死境中恣意妄為的氣機在察覺到有外物綻放光華時,十多年來都不怎麼彼此看得順眼,其中磨擦甚至還在女主人幾次強行牽引有愈演愈烈之跡的它們,這一刻卻是破天荒地洋溢出同仇敵愾的神采。
不像人類有五官為心中起伏作渾然天成的掩護,本就沒有任何實體的它們,當中所流露出的情感比世間任何生物都要更加強烈。
那逐漸匯成長劍之形挂帥天邊的銀光薈萃顯然是感覺到了自四面八方悉數扶搖而上的雜陳感觸,劍身熒光當即一連四次閃爍,將那初生的狂風龍捲頓時撕了個粉碎。
尚存一息作苟延殘喘的疾風想要裹挾著自身本源遁逃至別處東山再起,奈何那初來乍到便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強橫霸道之意的熒光根本不給它這樣的機會,長劍落刃自空中揮舞一周,就像是一位老人揉手遞出緩慢的太極,當中真意霎那流露,於四方以陰陽兩極畫地為牢,迫使那殘存的風華只能向上翻騰,一步步接近於帶有吞噬山河之意的劍芒。
灰光雜糅狂風,在劍尖分成兩道浩然長流,彼此順著那逐漸由虛幻踏入凝實境界的劍身纏綿往上,終在劍柄位置分道揚鑣,沿左右各成一翼,形狀酷似兩國戰事正酣時將立於萬軍叢中的鮮明旗幟,以虛白作為基礎色調,於此時遮天蔽日。
為人所俯視的死亡之氣在目睹這一幕後,紛紛向彼此傳遞出悲涼的絕望。不多時,本是分散的灰光齊聚一堂,於地面開出螺旋升騰的氤氳蓮花。
在那不斷翻騰直至濃郁到足以與蔽日旗幟相抗衡的氣霧中,緩步走出一道巨人的身影,身形完美詮釋何為頂天立地。
由無數充滿死志的灰光彙集而成的巨人伸手從那仍在纏綿的死亡之氣中緩慢抽出一把長刀,目無表情地凝視著與己身視線齊平的雪白長劍,右手持刀前遞,五指啟張的左手則立於刀后,中指與刃芒平行。
馱著旗幟雙翼的長劍微微傾動柄鋒,同樣毫不示弱地將尖端寒芒徑直指向巨人的眉心,無堅不摧的神韻中隱約顯有欣賞,只為那灰光明知必死,卻仍是要與之一戰的勇氣。
「吼——」藏身於雪兒體內的巨人仰天發出一聲怒吼,奮然舉起無數死亡之氣畢其功於一役的重刃,向那隻身一人便可撼動一界的劍芒發起先聲奪人的攻擊.……
「雪兒姐,雪兒姐?」不知何時蘇醒過來的姜樂冥此刻正坐在雪兒的床頭,滿是擔憂地看著那個渾身上下都在不斷顫抖的女生。
小歸小,但已經懂得什麼叫做趨炎附勢的雪兔已然竄進了姜樂冥的懷裡,正滿心歡喜地捧著一根新鮮的胡蘿蔔大快朵頤。
大抵是一炷香之前,自說是要出去處理一些隱私的李丹青帶著掌柜特意準備的豐盛食盤悄然回歸,可那個時候不論是姜樂冥還是雪兒都未曾蘇醒,就只有這麼只小兔子在雪兒的床頭上躥下跳。
雪兔一聞到盤子上由胡蘿蔔所散發出的獨有芳香,當即兩眼放光,在矮床上奮力一蹦,竟是直接跳到了李丹青的頭上,等到後者好不容易才揪住它的耳朵,將其高高拎起的時候,不光是神出鬼沒,更有雷厲風行之意的雪兔已經把盤子上的胡蘿蔔吃了個乾乾淨淨。
耳朵被抓住了的小白兔可憐兮兮地垂著四隻毛茸茸的小腿,宛如紅寶石一般乾淨透亮的眼睛淚汪汪地看著李丹青,三瓣嘴還不斷嘟囔著。
看著這隻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房間的兔子,李丹青頗為無奈地抿了抿嘴。他本身就不是那疑神疑鬼的性格,加之並沒有從雪兔的身上感覺到哪怕一絲絲的外來氣機,也就沒有過於深究其來歷,而是招來店內夥計,向後廚那兒專門為這隻兔子買了點胡蘿蔔。
安頓好這一切之後,有兩位老人總算是在間隔一日後於客棧的一樓如期而至,老人雖然在掌柜面前支支吾吾了許久也不曾說出一個確切名字,但大概的描繪倒還很形象,所以跑腿的夥計送上蘿蔔的時候,還順帶把這件事情捎給了李丹青。
將兩眼放光的兔子連帶胡蘿蔔一起房內圓桌之上,李丹青向夥計點了點頭,僅代替仍在昏睡的姜樂冥,跟著他一起下樓去見那兩位頭頂已然沒有諸葛之名的老人。
李丹青下樓后不久,便輪到做了一場大夢的姜樂冥幡然醒覺,一覺過後身上輕鬆不少的他不太記得夢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只依稀想得起自己好像與師傅見了一面,但具體說了些什麼,他第一時間卻是想不起來了。
姜樂冥正好踩在雪兒渾身上下泛齣劇烈顫抖的節點蘇醒,所以,他甚至來不及去仔細搜索腦海之中若隱若現的記憶,便是連忙踢開身上的被褥,接連兩個箭步衝到了雪兒的床邊。
叼著胡蘿蔔的雪兔也蹦蹦跳跳地來到了姜樂冥的懷中,一人一兔就這樣坐在雪兒的床邊,一個滿臉惆悵,一個滿心歡喜,如此又是過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
等到雪兒的氣息總算是趨於穩定時,樓外的世界已然在無聲無息中步入了艷陽高照的晌午。
姜樂冥小心翼翼地翻過雪兒的手臂,有模有樣地把住雪兒的脈搏,如此看似嫻熟的中醫手法,實則不過是姜樂冥用來隱藏自己氣息涌動的障眼法罷了。
直到匯入雪兒體內的柔和氣機帶出毫無異樣的反饋后,姜樂冥這才長舒一口氣,收回輕撫在雪兒腕上做做樣子的手,眼中唯一的眸光終是漸漸下移,挪到了那隻幾乎就要睡去的雪兔身上。
姜樂冥用大拇指鉤住食指,悄悄地移到雪兔的額前位置,稍稍這麼一放,驟然彈出的食指當即在雪兔的小腦袋上打出一聲輕響,一下子美夢盡碎的兔子憤憤跳起,站在姜樂冥的大腿上,血紅色的眼睛怒氣沖沖地盯著這個眉眼含笑的男生。
「你這傢伙,又是從哪裡來的?」看著那隻用兩條後足站在自己的大腿上,還偏偏表現得頗為理直氣壯的雪兔,姜樂冥挑了挑眉頭,用半開玩笑的輕鬆口吻,向那隻明顯不會口吐人言的兔子「質問」道。
雪兔根本連聽都聽不明白姜樂冥的問題,當然是回答不了了。這隻御風而來的雪兔原本就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而對姜樂冥的印象不是太好,時下又被這麼欺負一遭,心裡頭的憤懣當即就飛到了近乎溢出的境界。
「喲,醒了?」就在腮幫鼓得老大的雪兔正思索著該如何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男生的時候,去而復返的李丹青再一次推開房門,雖是才至正午,但他的臉上就已然有了些許的疲意,不是因為昨夜一宿沒睡,而是因為樓下那兩個老頭子實在是太難纏了。
那個原本就弔兒郎當的鄧夙啟還好,畢竟有了一定量的心理準備,不至於會手足無措;可那個向來與那顆光頭互唱反調的長眉孫鷹譎,這次竟是跟著鄧夙啟一起撒潑打諢,說什麼也要親自再見姜樂冥一面,不然打死也不走。
老前輩倚老賣老的無理取鬧,當下作為晚輩的李丹青又不好說什麼,總不能真的把他們給「打死」吧?
一陣寒暄過後,李丹青果斷把正在昏迷的姜樂冥搬出來當了救兵,然後當著兩位老人的面轉身就走,一刻不停地往樓上奔去。
「嗯。」姜樂冥一邊敷衍著,一邊單手掐住雪兔的後頸,將不斷踢著後腿的兔子拎回圓桌上放好。
李丹青先是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隨後才補充說道:「睡醒了就趕緊下去,有人找你。」
「找我?誰啊?」
「下去不就知道了。」姜樂冥拎雪兔,李丹青拎姜樂冥,分居食物鏈不同地段的三人在這瞬間形成了一個相互克制的圓環。
大夢初醒的姜樂冥甚至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被心中自有計算的李丹青瞄著樓梯邊上的扶手給一把丟了出去。
在空中翻騰一周才勉強穩住直立身形墜地的姜樂冥正打算揚聲抗議,卻是忽然發現身後似有兩團炙熱火焰正熊熊燃燒,他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僵硬地轉過頭,當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顆鋥光瓦亮的光頭,以及那整齊劃一的朗聲呼喚。
「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