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玄幻奇幻>鞘聖> 第四百三十九章 篝火

第四百三十九章 篝火

  「快!快救火啊!」彌天聲浪傳遍了初日東升的早晨,喧雜與慌亂的腳步因應衝天火光接踵而至,許多正準備著趁早來客棧喝上一杯清茶的農夫夥計剛一兜過拐角,就見那足可比肩驕陽的烈火滔天,當下便衝到邊上抄起或大或小的木桶,就近打水,紛紛湮滅為那僅瞬間便已吞沒整間客棧的焰火獻上自己的綿薄之力。

  在一眾慌忙的叫喊聲中,有一道仿若與世隔絕般的身影偏偏正逆著人流,雙手插入兩側袋口,輕哼著歡愉的小曲,以一陣叮呤哐當的悅耳清脆為伴,慢慢悠悠地往村子內部走去。編滿無數兵刃的紅繩頗為寬鬆地飄懸在他的腰間,男子每踏出三步,紅繩上便會亮起一陣足以令人目不暇接的刀光劍影。

  「我王梟梟,十二歲時便已聲動整個澤西州,又怎麼可能會輸給那個小屁孩?」他的臉色很是猙獰,就算是笑,也陰沉冷峻到足以讓人心生膽寒之意。「上次就算他走運好了。這一次,那把匕首,還有那把刀,我統統要定了!」

  幾近病態的決心匯成滾滾長江,在王梟梟的體內隨意肆虐,一遍又一遍地沖洗著那已成累贅地良知,將包裹著瘋狂的層層薄膜悉數剝離,令那隻一直潛藏在王梟梟血脈之下的兇悍野獸悠然覺醒。

  斷面山是劍聖巔峰時期的傑作,當中彌留的劍氣經久仍不衰,但因與周遭環境於潛移默化中漸漸融為一體,這才變得不易為常人所察覺,但這並不代表著其威赫就會有多少減免,這一點,曾在那天地畫卷中花上三天兩夜進行消化的王梟梟自有深切體會。

  在那說短不短,說長也不算長的時間裡,擁有著可能是繼王家開山老祖以來,最為純粹,甚至有機會能更上一層樓的饕餮體魄的王梟梟,也只是吃了一把由浩然劍氣所凝成的玄鐵重劍罷了。

  可就是這麼一把甚至連形體都沒有,僅是仰仗劍氣才塑出體態的兵刃,卻讓王梟梟驚覺此生前二十餘年所吃下的三百多柄所謂的神兵利器,不過都是些濫竽充數的次等贗品而已;

  哪怕是那些相傳是出自名家之手,號稱削鐵如泥,破甲五千足在一念間的至鋒刀劍,與那僅佔了整座斷面山劍氣不過一成的玄鐵重劍相比,亦是被後者在瞬間一騎絕塵。王梟梟前半生吃下的那三百餘把兵刃疊加起來的威能,別說是與之比肩了,甚至連其哪怕一丁點兒的背影都看不見。

  王梟梟曾認為在這個世界上,自己的天賦異稟就已經足夠支撐他問鼎江湖了,可那把玄清之氣所「鍛造」而成的重劍卻是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巴掌,把他打了個人仰馬翻的同時,又連帶著那些全然無法消化的高傲,猶如鐵甲騎兵馬踏中原,摧枯拉朽般刺入了王梟梟的心脈。

  也不看王梟梟本人的願意與否,不加任何解釋的孤傲毅然決然地選擇去激發他體內那一直深藏的兇悍。

  這一切的變化都在血繭成形之後的陰霾處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直至王梟梟破繭而出后,這位一直被視作王家逐鹿中原的希望所在的年輕新秀,腦海中就只留下了一個目標——那個曾被父親說是「戰勝」了自己的姜樂冥。

  一開始就留存心間的不甘成為了王梟梟心中的種子,后又在那唯我獨尊的冷傲不遺餘力的加持下,迅速開枝散葉,繼而結成根深蒂固的參天大樹。

  所以,在他可謂是涅槃重生的那一天如期而至后,王梟梟根本就沒有看一直默默無言地陪在自己身邊的父親一眼,僅是抬手抓來與己作伴已久的紅繩,而後又在那已然幾近垂直於地面的山體上刻下一道狂放的筆走游龍后,身形於天地滄瀾一線硬生生地扯出屬於自己的長虹,向左伴以破空爆鳴急速躍遷,僅留下滿眼不知所措的王立均獃獃地駐足原地,目送著那道雖然熟稔,但在氣息層面卻與自己已然形同陌路的背影徑自遠走高飛。

  「喂。」正睡得懵懵懂懂的姜樂冥突然聽見彷彿有人在叫他,由遠至近的呼喚自模糊變得清晰,從一開始幾乎辨不清是人言抑或是自然空靈的冷言冷語,再到後來頗具人性化的笑意。

  姜樂冥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當下映入眼帘的不是什麼客棧的床鋪抑或是茶香四溢的酒樓,而是一堆燒得正旺,發出一連串噼里啪啦的鬧耳雜音。順著稍稍扭曲空氣的熱浪一起向左轉去,一塊圓整的大石頭當即引入眼帘,足可反射月光的光滑平面上正有一人踢著二郎腿,弔兒郎當地坐著,單手撐在身後,皮笑肉不笑地俯視著那個才從冰冷地面幡然蘇醒的姜樂冥。

  「睡醒了?」穿著隨意,長相亦是挺隨意的男子揚起手裡的芭蕉葉,在面前扇了兩扇。「睡醒了就趕緊爬起來,別在地上滾來滾去了,不嫌臟啊?」

  「師……師傅?!」惺忪睡眼悄悄逝去之後,姜樂冥終是有了好好打量那位不速之客的心思,不過也就是兩瞥的功夫,他便立刻跳了起來,滿臉難以置信地大喊道:「真的是你么?師傅?!」

  眼看著姜樂冥就要像餓了好久的老虎般朝自己衝過來,穩坐在大石上的敦煌連忙伸出腳,用腳尖抵在徒弟的額頭上,強行制止了他的前撲之勢。

  「打住打住打住。」敦煌順手將芭蕉扇直接蓋在姜樂冥的腦袋上,偌大綠蔭霎時遮目,讓姜樂冥頓時失去了對於周遭景物的感知,等他將那芭蕉葉從頭上摘下來的時候,四周的一切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原本還是滿含自然風光的星夜之景,轉瞬間就只剩下了一堆孤零零的柴火在昏暗中散發著唯一的橘紅光亮。敦煌,渾然天成的圓型石凳,還有不遠處蟬鳴不斷的森林,則是悉數消失得無影無蹤。

  「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一些話嗎?」就在姜樂冥因為四周陡然變化而一頭霧水之際,不知何時熱衷於表現自己神出鬼沒的一面的敦煌慢條斯理地踏著橘紅光路,從那伸手不足見五指的黑暗中負手踱步而出。

  那不修邊幅的披頭散髮,以及胡茬滿臉的滄桑相貌,是敦煌無誤,但卻不是初登行天大陸的敦煌,而是那個在亞土大陸上被幾個國家接連當成神明的「鞘聖」。

  這是邯國國君專門為那位聖人所賦予的稱謂,國境內無人不知這位幫助國家順利度過滅頂之災的神人大名,加上邯國最近可謂是蒸蒸日上的國力,讓這本該是曇花一現的鞘聖在世界範圍內掀起了一定的風浪。

  許多不曾知悉劍聖名諱的普通人,以及後生的年輕人,多半都將這名鞘聖視作頂禮膜拜的對象。殊不知他跟那個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已名動天下,讓整個世界為之震撼不已的劍聖其實是同一個人。

  正是在亞土大陸時期,原本還只是想不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死皮賴臉地繼續留在敦煌身邊的姜樂冥被那位劍聖正式接納,成為了後者此生唯一的親傳弟子。

  姜樂冥記得那個時候,歷練什麼的還遠不及陳芒接手后那樣痛苦,所謂的修行,多半也只是敦煌拎著姜樂冥到一個四下無人的地方,從他那宛如汪洋般的「武學寶庫」中隨便挑一套上乘劍法,在當時肩上擔子還沒有那麼重的男孩子面前打一打,待其全部記住細節后就讓姜樂冥自行體會當中蘊意而已。

  那個時候,姜樂冥還偶爾會抱怨敦煌壓根就不像是一個師傅,充其量就是個隨便敷衍小孩子的大人而已。興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敦煌這才分出了幾點心緒,特地與陳芒商量了一套專門用來「滿足」姜樂冥要求的練家子路。

  在亞土大陸上,有好幾個晚上,在雪兒沉沉睡去之後,敦煌都曾或有意或無意地跟姜樂冥閑扯關於自己年輕時的一些奇聞軼事,包括自己是受誰影響才走上的武道,在武道上遇到的一些分岔路,以及一些他命中的貴人。

  當中敦煌著重強調過的,是一位至今別說是姜樂冥,就連其本人也不曾記住他全名的傢伙,那個人之所以值得敦煌著重筆墨去進行說道,當中原因只有一點——他在當初那座江湖中,是唯一一個能夠與敦煌分庭抗禮的對手。

  「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我們臻於武道的路上,是必不可少的。」垂著頹然單臂的敦煌於眨眼間來到了姜樂冥的身邊,沒等後者匆忙站起來,就被他單手摁回了地面。

  姜樂冥腦海中有與對這一場對話相類似的場景的印象,但具體記不起來是在亞土上的哪一天了。

  敦煌大大咧咧地陪坐在姜樂冥的身邊,昂首看著熊熊燃燒的火堆,半晌后,才緩緩微笑道:「姜樂冥,我問你,你覺得現在的江湖,有能與你碰上一碰的對手嗎?」

  還在冥思苦想這兒到底是不是夢的姜樂冥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嚇了一跳,一陣啞然之後才堪堪調整回來,小聲說道:「應該.……應該有的吧。」

  回答才剛剛出口,敦煌當即就飛來一個巴掌,不偏不倚地敲在姜樂冥的腦袋上,笑罵道:「作為我劍聖的徒弟,沒點傲視群倫的氣魄怎麼行?」

  吃了一巴掌的姜樂冥連忙開口道:「沒有!」

  「啪——」又是一巴掌。

  「這麼自大,遲早跌到坑裡去。」敦煌板著臉教訓道。

  接連挨了兩記出手如雷霆的巴掌后,姜樂冥幡然醒悟,合著這問題壓根就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純粹是師傅想揍自己而隨便編出的荒唐理由罷了。

  留意到姜樂冥臉上的古怪神色,敦煌知道這從來都不會鑽牛角尖的小子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便是將高懸的單手放回膝蓋,重新正色道:「以你現在的實力,在同輩之中,確實已經算得上是頂尖的那一批人了。」

  「這要是放在開山以前,其實現在的你就已經有了問鼎江湖的資本了;但現在崑崙已定,江湖武夫的境界已不再有當初的局限,所以現在的你,距離那一條問鼎的路,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不論什麼事情,獨一人的踽踽前行總歸是枯燥乏味的,單就境界的提升而言,也遠不及與他人結伴同行來得快。」

  「當然這個人不僅僅局限於友,亦可為敵。」敦煌凝視著那堆死灰復燃后越燒越旺的柴火,笑容玩味:「當然,不論是友還是敵,歸根結底還是要看緣分的。緣引相逢便是友,緣牽針鋒便是敵。」

  「友你不是很缺,這一點我很放心。但敵人方面,說實話,我一開始倒還挺擔心你會找不到一個能夠當成磨刀石的傢伙來著。」

  「但自從你把我家寶貝女兒騙來襄陽城之後,我就不是特別擔心了。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小混蛋除了深山老林之外,到哪裡都能惹是生非嘛。」

  「師傅,你是在罵我嗎?」姜樂冥歪著脖子認真聽,卻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我其實是在提醒你喔。」敦煌側過臉,神情頗為認真,一點不見有玩笑的意思。「世人常言:『隨緣隨緣』,但某些緣分的事情,總歸是要有點事先準備才行的嘛。」

  「而且,我可不想讓我的寶貝女兒因為我的緣故而受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