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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宋林之交

  就在宋子嵐冷言厲喝之後的瞬間,全場官員在噤若寒蟬中集體嘩然每個人的眼神中均是不約而同地浮現出義憤填膺的怒火,灼灼眸光齊聚於赤紅雙手仍有熱氣揮之不去的林必茂,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好像是要將這個遠道而來的破衣乞丐生吞活剝了一般。

  「看什麼看!」諸葛依依被四周敵視氛圍壓得一點兒都不自在,凝匯威嚇性質的流光於掌心,隨後奮然拍案而起。在眾官的注視下,那張鋪設著九死一生之棋局的木桌轟然坍塌,連帶著那壺泥茶一起墜地,當中的沸水濺得到處都是,滾燙的灰黃茶水只要是輕輕挨在自身肌膚上,哪怕是隔著衣服,布下的皮膚亦會當即在電光火石間腫出水泡。

  這其中有明顯「添油加醋」的痕迹。這樣一份作為闊別已久再重逢的盛大饋贈,宋子嵐可是為林必茂悉心準備了很多的,就想著在這必然的時間與地點,劈頭蓋臉地送給那個必定是要子承父業的晚輩。

  劉暄漠苦笑著搖了搖頭,不論是對於那女孩子的暴起,抑或是周遭官員的憤慨,甚至於林宋兩家最後雄才的單方面針鋒相對,就算是作為襄陽城中可謂隻手遮天的他,也只能在側做那倍感無能為力的嘆息。

  能夠讓林必茂心甘情願地陪在身邊的女生身份自然不必多說,而那些一心只想著如何幫自己出一口惡氣的官員,劉暄漠更是不想與他們扯上任何的關係,一方面是因為他本人的驕傲,而另外一方面,則是出於純粹的好心,畢竟連他自己現如今都已是遊走在鋼絲之上,稍有不慎便會跌落無底深淵粉身碎骨了,又如何能夠再拉無辜的外人牽連其中呢?

  損一命而救萬人,劉暄漠素來都不覺著這是一份虧本的買賣。至於宋子嵐和林必茂之間那有眼人皆可不費吹灰之力地瞧出劍拔弩張之端倪的氛圍,他則是完全不能夠插手其中。

  讀書人之間的斡旋輾轉,那可是號稱能以硃筆丹青墨殺人的戰爭啊,劉暄漠不過是一介仰仗了宋子嵐淵博學識的局外人而已,又有何德何能敢於去涉足其中呢?那要是說錯了話,結局可不是左右為難那麼簡單了。

  「依依,坐回來。」林必茂雙手上的紅腫已然消失得七七八八了,從始至終,他不僅沒有,還刻意隱藏了自己高人一等的武學天賦,不將其當成場內威脅,一直以來的表現使其看上去永遠處在下風,處在那隨時都要仰人鼻息的地位低點。

  哪怕是周遭那些阿貓阿狗的白眼相加,林必茂同樣沒有以雷霆手段還以顏色,始終保持著淡然恬靜的姿態坐在宋子嵐的跟前,眼神之中時有淺淡起伏。

  但畢竟有很多事就算有有心人在側刻意隱瞞,其背後的秘密也總會有能夠見微知著的慧眼人看出端倪的,而此刻的林必茂恰是如此,在同樣是儒生出道,卻更早於文武兩道聲名鵲起的宋子嵐面前,林必茂的底蘊幾乎無所遁形。

  「原來不光是那個錦囊啊。」宋子嵐寒聲道。其吐納的聲響變得愈發沉重,形如故意壓低自我氣息以方便自個兒伺機而動的猛虎,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林必茂,一面冷語道怨,一面又在背地裡思索著該如何一擊制敵。「怪不得林知白那傢伙那麼著急著去死,原來是早就想好了這一步環環相扣啊。」

  「他這輩子棋盤上的功力爛得不行,現實布局倒是能玩得滴水不漏,呵呵,真不愧是天上賜給我宋子嵐的煞星,連死了都不肯放過我。」宋子嵐昂首望天,在那耀陽高掛的滄瀾天空中,在那層雲密布的蓬鬆之後,他彷彿看見了一點在遠方足以比肩太陽的殘輝。

  在他的眼中,那餘輝正展露陰險笑臉。

  「家父始終很記掛子武先生。」林必茂喟然嘆息道:「臨終前,仍在囑咐我和大將軍,說如果有一天因為形勢所逼,諸葛鐵騎真的要馬踏襄陽城……」

  「就放我一條生路,是么?」宋子嵐與林必茂本身不論是地位抑或是現如今的坐姿,俱是平起平坐的存在,但前者冥冥中自帶高人一等的氣魄,讓其哪怕是在等高的長凳上,亦能表現出足以讓人仰望的神采。

  「子武先生,您知道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的。」林必茂以略顯有牛頭不對馬嘴的答案作為回復。

  「是,我知道。」宋子嵐俯下身子,拾起那半個被諸葛意義一掌拍斷的木桌,說來也奇怪,宋子嵐只是撿起了半張桌子而已,然而另外半張卻是同樣隨之緩緩上升,被一分為二的木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重新合而為一,連帶著桌上原先綴留的殘局一起恢復如初。

  「所以林知白不會把話說的那麼直白,但他一定是這麼想的。」原本是充當黑將的宋子嵐臨時倒戈,成為了紅方的主帥,僅以兩指輕捏跑馬,僅一步便令九死一生的棋局豁然開朗,回過神來的眾人莫不為之嘖嘖稱奇。

  「從相識以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宋子嵐呵呵一笑過後,雙方旋即陷入了沉默的漩渦。

  宋子嵐眼神頗為複雜地打量著林必茂,而後者亦是當仁不讓地與其對視,凝視著那位看上去與自己同歲,而實際年齡應該是兩倍於自己的子武先生,欲言又止。

  林知白在臨終前說的那番話,從來都不是宋子嵐想的那樣的。只是林必茂不知自己該如何告訴子武先生。

  宋林兩家之間現時正趨於凝重的氛圍在半晌過後終是迎來了話鋒的轉折,而這道轉折點,是由宋子嵐親自帶出來的:「對襄陽虎視眈眈的,無非就是軒轅與諸葛兩侯,前者想借襄陽作為逐鹿中原的地基,後者則要用襄陽威脅當今天子,換得舉國兵力與天靈再戰。」

  「雙方對於南溟帝國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人,這是肯定的。但歸根結底,需要為現在的一切擔上罵名的,也只有身死他鄉的先皇而已。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答應了那莫名其妙的來客,跨大陸討伐天靈,南溟又何嘗會淪落到現如今的下場?」

  「不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宋子嵐舞動粗袖在身側輕輕揮動,原本被打翻在地的陶壺亦是重新灌滿了芬香四溢的茶水,直上又直落,穩穩立在桌角。「誰叫我跟了這麼個忠心耿耿的主子呢?」

  本來是置身事外,卻被強行拉回地劉暄漠只得是略微有些尷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雖說襄陽赫然成了兵家必爭之地,但比起諸葛家的直來直往,軒轅那邊玩得手段就要噁心太多了。」

  「軒轅家為了稱帝,可是做足了準備的。」林必茂伺機插嘴補充,然後就被宋子嵐賞了個白眼,不過後者倒是沒有制止其繼續發言的意思:「畢竟他們連軒轅墨都殺了。」

  「軒轅墨是死在雨夜屠夫的手裡的。」宋子嵐適當提醒道。

  「誰知道那雨夜屠夫究竟是什麼人呢?」林必茂語中深意顯而易見到根本稱不上是話裡有話的玄機,言下之意直指誰人,但凡是聽見這句話的,個個心知肚明。

  「如果軒轅家那位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殺伐果決的話,」宋子嵐微笑著搖頭:「那襄陽城就不用爭了,而諸葛鐵騎也可以著手準備換主子了。」

  「子武先生的意思是?」林必茂頗為不解地皺了皺眉頭。

  「雨夜屠夫與那在中原地帶新崛起的王家一樣,同是襄陽城內的變數。」宋子嵐掌中摩梭著一個不知何從拿出來的茶杯,喃喃說道:「只不過一個是人為創造的變數,另外一個則是意料之外的變數。」

  林必茂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凝視著宋子嵐的瞳孔頓時收縮了幾分。

  在這個瞬間,他終於明白了家父在臨終前所交代的那句話的含義。

  「襄陽城,以至於南溟帝國的國祚能否在動蕩之中仍然延續,關鍵在於向死往生的破而後立。破要破得地動山搖,立要立得直達雲霄,缺一不可。」被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林必茂看出彌天布局當中的端倪,宋子嵐嘴角掠過淺淡的微笑,一抹欣慰在心中蜻蜓點水,經此而泛起的感觸不過寥寥幾個字——不愧是林知白的兒子。

  「我們這輩讀書人從來都不相信什麼天命所歸。」宋子嵐左手掐訣,那讓許多人都滿頭霧水的手勢卻為他本人帶來一點玄妙的啟示:「只信因果。因作種,開花育果,待果熟后,百花凋零。」

  「現在因已成熟,而我們,就變成了那朵必然會犧牲的花。」宋子嵐舉杯喝茶,一飲而盡的同時,鬢角終是浮現出一兩根頗為耀眼的銀絲。屆時,人們才意識到宋子嵐原來早就跟劉暄漠一樣,踏入了不惑而知天命的年紀。

  「子武先生.……」看出並聽出宋子嵐語氣當中所存的必死之意,林必茂的聲音亦是下意識地多出了幾分悲戚。「您真的要那樣做么?」

  「現在,那雨夜屠夫應該與軒轅庭春相見了吧。」宋子嵐直視天邊艷陽,答非所問地笑道。

  不一會兒,他重新望向正年輕的林必茂,凝視著那張連襤褸衣裳都壓不下當中英氣的臉龐,他彷彿看到年輕時的自己。那個時候,亦是這般邋裡邋遢的宋子嵐,因拜於同一師門下而與出身名門的林知白相識,互相賞識對方的才華,逐漸成為刎頸之交。

  但後來,因為一些變故,兩人的關係逐漸出現了罅隙,越擴越大,最終成為無法彌補的溝壑。宋子嵐踩在這頭駐足不前,而林知白則是在那邊越行越遠。

  宋子嵐慢慢活成了林知白本該成為的那個人,選擇在一座孤城中運籌帷幄,獨守一方家業國業;而林知白反倒是成為了宋子嵐,隨諸葛鐵騎一起揚名天下,破四方而立威。

  士為知己者死。雖然分道揚鑣,但二人亦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將這個道理身體力行地貫徹下去。所以林知白死在軍帳之中,床邊除卻獨子林必茂外,還有大將軍諸葛澈。

  而宋子嵐最終的歸宿,不出意外的話,將會是這座風雨飄搖之中的襄陽城。死時或許並不會像林知白那樣壽終正寢,而多半將會是那死得十分痛苦的一類人,但他仍會是心甘情願地慷慨赴死。

  「老宋,我在下邊擺酒等你!」

  林必茂猶記得家父在臨死前的迴光返照時,向這天地借了最後一口氣,大笑著喊道,當時的朗聲傳遍了四個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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