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結盟
劉暄漠與宋子嵐。前者是深得先皇信賴的高官,被派來管理整座襄陽城,由於先皇對其寵信有加,這才讓他的仕途如日中天,在先皇尚未駕崩之前,劉暄漠就已憑藉著在襄陽城內的一手遮天,儼然有了半個藩王的影子了。
至於宋子嵐,則是被劉暄漠青眼相加的一位貴人,進可為軍家謀士,退可為治國能吏,正是有他在幕後不遺餘力的推波助瀾,才讓如魚得水后的劉暄漠的名聲得以日趨響亮,成為平民百姓口中那個高高在上的土皇帝。
襄陽城中居民倒不至於對這兩人需要去盡那如見天子般的頂禮膜拜之禮,只不過每每遇見那兩人結伴出行,審視整座襄陽城時,總會心甘情願地為之拱手作揖,當中不含半點虛情假意。
畢竟不論襄陽城內外的流言蜚語如何將劉暄漠這個士子吹捧得有多高,又如何能與皇帝比肩,他本人卻是一直盡忠職守,為國為民皆是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地效力,且從不做任何僭越之事,如此一來,那些為官后便亘古存在的風言風語,也並沒能影響到其在百姓心目中樹立的良好形象。
只不過最近幾年來,隨著先皇遠征卻駕崩的事情一經傳開,關於劉暄漠及宋子嵐愈發變本加厲的流言就開始在民眾之中不脛而走了。比起當初小打小鬧的傳言,此時伴隨著形如鐵板一塊的證據一起甚囂塵上的浮言顯然更具說服力,以至於讓許多本來對於劉暄漠清官形象深信不疑的平民都難免心生動搖。
假公濟私,騙取良田三百畝;為官卻枉法,任人只唯親,襄陽城中高官之位在其暗中操控下,多是被劉家子弟牢牢握在手中;暗地行事飛揚跋扈,曾指使刺客暗殺京畿中或會對己不利的大臣官員,幸而無果;辦事不利,讓軒轅宰相的親弟弟軒轅墨暴死襄陽城中。
一個接一個的舉證不再是暗流涌動,而是直接越過了明暗的交匯處,一舉跨上每個人都有目共睹的明台高閣,成就那狂風大作,其目的不外乎是要已然在高處不勝寒中落地生根的劉暄漠徹底垮台。
路人不知這些消息從何而來,當然他們也沒有必要去深究這些消息的來歷,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些板上釘釘的證據,僅此而已,卻也十分足夠了。
煽動人心看似是一門技術活,但只要是在那官場朝野中摸爬滾打過的老臣,這門所謂的技術,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揮手即成的下意識動作,不用多少刻意的點撥,只需插柳二三,便可無心成蔭,摧人舉人,盡在一念之間。
如此手法,位極人臣的軒轅宰相自然把玩得爐火純青,哪怕是只有蛛絲馬跡兩三點的嫌疑罪證,只要被他有意抓在手中,同樣可以成為一把無形的利刃。劉暄漠為官清賢,自問心無愧,只可惜是遇上了志在四方的軒轅,所以哪怕罪不至死,「身敗名裂」的他也必須要死。
「你說你還要殺五個人,那最後剩下的那一個呢?」軒轅庭春的呼吸聲很是沉重,一是因為在得悉眼前人正是殺叔仇人後,內里情緒如沸水般的翻騰;二則是出於那顯而易見的威壓。
別看赤目黑衣一直表現得都傾向於雲淡風輕,他暗地裡的舉動卻是絲毫不見鬆懈,幾乎無懈可擊的壓迫力縱橫於軒轅庭春的全身上下,雖然二者仍然可以跟平常人一樣交談,但實際上,軒轅庭春本人是拿這個近在咫尺的雨夜屠夫沒什麼辦法的。
換句話來說,但凡只要是後者有意與自己拼殺,軒轅庭春就基本算是半隻腳踩入了必死的範圍,逃走的機會不算渺茫,但必然會身負重傷,甚至要付出斷肢的慘痛代價。
「那個人就不關你們軒轅家的事了。」雨夜屠夫顯然沒有與軒轅庭春閑聊的意思,僅以一句冷言冷語就站定了自己的立場。「劉暄漠容易殺,但他身邊的那個宋子嵐可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以他的神機妙算,你們軒轅想要短時間內得償所願,難。」
「所以,軒轅庭春,要不要跟我談這一筆交易呢?」男子以血紅的赤目直勾勾地盯著軒轅庭春那新奇的異色眼瞳,粲然一笑中裹挾著使人如墜深淵般的冰冷滲人。「你都長這麼大了,相信很多事情你也能瞧出一些端倪了吧?我所謂跟軒轅家打的交道,其實歸根結底,只是我和你之間的交易而已。反正那兩個人,你那隻想隱居幕後指點江山的老爹必定會讓你去殺。」
「帶著假面的你去了,一旦成功了,便皆大歡喜;而一旦失敗了,軒轅家就真的有理由出兵了。」雨夜屠夫嘖了嘖嘴,像是在同情軒轅庭春一出生便形同棋子的身份,卻又像是在調侃嘲諷:「畢竟這整個澤西大陸上,又有誰不知道軒轅家『最疼』女兒呢?」
赤目黑衣的一語中的讓軒轅庭春頃刻陷入了無言的沉思,如皇蝶般撲閃著晶瑩的雙眸褪下了原本華麗的點綴,急轉直下中,墜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在那兒迴旋的陰霾幽然,為其一顰一笑花開顏的盛世容貌蒙上絕望灰塵。
雨夜屠夫所說,以身作子落棋盤的軒轅庭春如何不明白呢?從小到大,她的降世就是軒轅家用來伺機而動的籌碼罷了。
「人應該是要為了自己才活一輩子的。」身負無數殺戮罪孽的赤目黑衣抖了抖肩膀,像是要撣落肩頭的血腥繚繞:「哪有人會像你一樣,一直都心甘情願地為家族賣命,直至迷失自我,一直等到價值被榨乾后,被拋棄,被放棄的?這不叫『挺蠢』,叫『白痴』啊。」
雨夜屠夫上前一步的同時將右手大拇指收入其餘四指的環繞,後者向下悍然發力,奏出一聲響徹深巷的清脆,亦隨之解開了束縛著軒轅庭春的威壓,將自由之身完好無缺地還給了這隻樊籠當中的鳥兒。
「我今晚會在這裡過夜,如果你有意與我合作的話,就來這裡找我吧。」雨夜屠夫抬起手,懸在軒轅庭春肩頭上兩寸的位置,上下浮動著,象徵性地做了做拍打的動作。「當然了,一切都要以自己的意願為基準啊。」
話音才落,男子破破爛爛的身子就已隨著本不該出現於深巷之中的微風徹底消散了,甚至連虛影都不曾留下,哪怕軒轅庭春已然飛快回頭,卻仍是沒能親眼看見那人的去向,後者就像是一小片被人丟進熊熊燃燒的火堆之中的輕薄雪花,瞬間煙消雲散。
「自己.……」軒轅庭春下意識地瞄向自己的雙手——那雙不知敷了多少天材地寶所熬成的藥膏,不知修了多少種秘法,才一直維持白皙的纖纖玉手,迄今為止,已然浸染了逾十年有餘的鮮血。
曾經那個喜好遊山玩水,偏好照料小動物的女生,是在什麼時候變成現如今這樣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的?
被男子隨意丟在地上的頭骨緩緩滾到了軒轅庭春的腳邊,嚇了她一跳。這還是冰冷屍身第一次在她的身上觸動出與一般女生別無二致的反應。
輕輕放下因如觸電般迅速抬起的右腳,軒轅庭春將雙手緩緩置放在胸前,閉上眼睛,仰天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待心境趨於平穩,她轉過身,默默走到深巷之中的一處台階上,也不顧地表灰塵是否會令華麗錦衣掉價,她就這樣坐了下去,歪頭靠著一邊冰冷的牆面,凝望仍然敞亮的碧藍天空,不曾言語,只用嘴巴做淺淺呼吸。
這是她這一生中,第二次為自己做出選擇。
李丹青帶著昏迷不醒的姜樂冥回到了客棧,前者將之俯卧在木床之上,令其背後的傷痕纍纍得以盡顯於眼底。
比起初見那時的千瘡百孔,姜樂冥此刻的傷勢儼然已恢復了七七八八了,唯那陰魂不散的灰氣仍然繚繞在其左右,那才是讓姜樂冥一直昏迷不醒的主因所在。
對於皮肉傷的治療,李丹青姑且算得上是駕輕就熟,但一旦事情牽涉到那他連見都沒見過的荒蕪灰氣時,他也就只能靠著木凳椅背,做那束手無策的哀聲嘆氣了。
外界氣機入體侵蝕一事,哪怕是對於聲名在外的醫師來說,也是一件頗為棘手的難題,更別說時下進行應急救治的人,只是略懂醫術的李丹青了。
竭盡所能后,李丹青只能把姜樂冥背後的血痕累累悉數縫合,至於那些飛揚跋扈的灰光,他不是沒有嘗試過以氣抑氣的方式,用蒲意鋒芒與之在氣機層面展開拉扯,可那霸道的灰氣卻是異常堅挺,如若想用蒲意鋒芒將之盡數剔除,則李丹青出手之凌冽將不亞於此前刀斬道人桃木劍時的鋒芒畢露,如真是這樣的刀芒落在時下正手無縛雞之力的姜樂冥身上,後果顯而易見。
就在李丹青對此愁容滿面之時,姍姍來遲的雪兒可算是推開了緊閉的房門。銀髮倩影的雙眸仍是有些緋紅,但至少不再有當初幾近於偏執的情感點綴其中了。
雪兒的眼神僅在長吁短嘆的李丹青那兒停留了一次呼吸的時間,隨後便改以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卧床不起的同齡男孩兒,輕咬下唇。
就在李丹青欲言又止的注視下,雪兒的掌心再度迴旋起與那放肆在姜樂冥背後的灰光如出一轍的荒蕪之氣,五指先挺而後再向內彎,於冥冥中勾勒出遙相呼應的玄妙關聯。
那讓李丹青一籌莫展的灰光,在這一刻卻如同溫馴的羊羔,沒有半分桀驁,只默默跟從飄搖在房間之中的無形牽引,乖巧無言地湧向雪兒的掌心。灰光當中的荒涼不減,可自中卻是多出了幾分如遊子歸家一般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