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交易
「你想跟我談生意?」軒轅庭春冷眉冷眼地打量著那個既沒有自報家門,又沒有拋出任何善處橄欖枝的男子,四圍遊走的視線掠得飛快,加上男子並無意隱藏自身的頹然與狼狽,這才讓軒轅庭春很是輕易地留意到了他胸前的一處血紅空洞,那破口上的鮮血已然乾涸,但展露在下的肌膚卻是沒見一點傷痕。
「當然。」在契約未曾完成之前,雨夜屠夫的身體仍是屬於其本人格進行掌管,至於那個在類靈幻體之中堪稱帝皇的鎩幽,在助其恢復巔峰后,就已是悄然退居幕後,在無言中靜待那個重塑輝煌的時候如期而至。而且他在冥冥中有一陣巧妙的預感——那個命中注定的時間即將有所提前,正是因為那充當雨夜屠夫的主人格現今正有意提速。
獨來獨往的雨夜屠夫從來都是一匹縱橫在襄陽城內,無拘無束的野馬,看上去是在肆意妄為,隨心所欲地殺人,不論是明面上入主襄陽的軒轅家族,抑或是原本就在襄陽城內紮根發芽的魚家,他都殺了很多。
但事實上,他並沒有像其他人所說的那樣嗜殺成性,而在雨夜大開殺戒,他殺的人雖然多,但很多都是他自認為死得其所的人,十幾年前,整座襄陽城合力在當時還只是個小孩子的屠夫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現時後者蓬勃生長,儼然成就一方參天的猩紅大樹,而若想將之連根拔起,對於雨夜屠夫來說,所需要的,無非就是十幾年前的那些孽畜悉數死絕罷了。
所以作為當年罪魁禍首的魚家全家死絕,作為當年幫凶的軒轅墨被其千刀萬剮,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仇恨二字的因果循環。
軒轅家對於已是在整個家族中臭名昭彰的軒轅墨的突然死亡,表面上看勃然大怒,畢竟他可是當今家主的親弟弟,遂整個軒轅家立刻傳出要調兵遣將的消息,彷彿要傾全家之力剿殺那行事飛揚跋扈的雨夜屠夫。可消息是傳出來了,但行動卻是如泥牛入海,至今仍未有下文。
存在即是敗壞家族名聲的軒轅墨,對於極欲於顛覆帝國政權,以臣子之姿逆襲正統,成為下一屆澤西君王的軒轅家來說,絕對是一個不得不除的禍害。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軒轅家所追求的,並不像諸葛家那樣只為為先帝報仇般純粹,而是醉心於那君王臨朝笑人間的傲視群雄,是像南溟開山皇帝顛覆玄武那樣,追求後世的千秋萬載,當時是,類似於軒轅墨這種家族當中的斯文敗類,就不得不死。
而事實上,軒轅家已經進行過一次內部清掃了,對於那些可能有誤大計的家族成員要麼流放,要麼悄悄處死,總之只要是能夠將其與「軒轅」的關係徹底斷絕,他們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唯獨是在對待軒轅墨,這個擁有著家主親弟弟的敏感身份的傢伙時,軒轅家很難做到乾淨利落的大義滅親。
因為軒轅當今家主之所以能夠坐上一呼百應的位置,當初靠得,正正是得益於軒轅墨賣力又賣命的傾囊相助,兄長能夠坐上王座,他居功至偉;而南溟朝野本就文治第一的軒轅能夠在武功層面,對上諸葛鐵騎時卻不落下風,他亦是當中的第一功臣。
如此勞苦功高,又從來都是一心一意地為軒轅盡忠職守,從未流露出半點功高蓋主后的野心,一直都在恪守本分的軒轅墨;除了待民暴戾,時常鞭笞打壓平民外就再無半點劣跡的軒轅墨,這叫軒轅家如何能毫無顧忌地說殺就殺,說卸磨殺驢,就卸磨殺驢?
不過天道好輪迴,軒轅墨的暴戾為人終究是換來了他應得的懲罰。雨夜屠夫的橫空出世,一方面是報了他本人的一箭之仇,一方面又為志在天下的軒轅家解決了一項棘手的難題,如此一石二鳥的買賣行當,軒轅家當然願意樂享其成。
每逢帝國風雨飄搖之際,只有明暗雙線具有染指,且具有所建樹的家族,才能笑到最後。自知正正是缺少了陰霾之中暗流涌動的軒轅家,其當今家主才會忍痛割愛,讓自己的獨女自幼便滾淌於鮮血之中。
碟子刺客伏暗,名人雅士綴明,雙管齊下,則帝國大業可成。
根據雨夜屠夫本人的回憶,軒轅墨在臨死之前,其實並沒有流露出多少的怨懟與不忿,相反,當了幾乎大半輩子惡人的他,在那一刻是帶著笑意目睹掠劍穿胸而過的,哪怕是身受重傷,他卻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當時殺紅眼的雨夜屠夫並沒有深究其背後深意,只一個勁地想要斬草除根,想要報仇雪恨,等到後來經歷了軒轅家雷聲大雨點小的所謂圍剿,通過一路上的道聽途說與翻閱各種隱籍之後,他這才逐漸琢磨出當中的味道。
不論是雨夜屠夫還是軒轅墨,他們倆歸根結底都是一路人——時代發展所必然需要的犧牲品。至於軒轅墨在當年表現出的惡貫滿盈,抑或是現如今雨夜屠夫的大殺特殺,都只是在時代之中,那些無關痛癢的殘燭最後綻放出的餘輝而已。
認清了自己的宿命后,雨夜屠夫的復仇便已從一開始的點到即止演變成了現如今的一發不可收拾,反正最終都是一死,那又何必要將自我光華始終藏掖,讓之不得其應有的絢麗呢?
軒轅家需要有人在黑暗之中默默耕耘,去做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而對於徹底放開手腳,決意要將整座傷心襄陽城進行從頭到尾的「整頓與洗牌」的雨夜屠夫來說,他的報仇名單上也剛好剩下了幾個與軒轅家的志向不謀而合的目標。而既然有了相同的利益,那自然便是人多好辦事了。
所以他才會在傷勢痊癒之後,馬不停蹄地趕到深巷之中,找上風塵僕僕而歸的軒轅庭春,與之笑談合作事宜。
兩人的出身縱使截然不同,但所掌握的本事,卻又是殊途同歸的——他們都不擅長正面的對抗,畢竟修道所行擇選的是陰氣繚繞的林間小路,而非是那些被武夫奉為圭臬的康庄大道,但也正因如此,他們才能成為那些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伏線刺客。
「軒轅家想要攻下襄陽,並以此作為據點好逐鹿中原,自然是需要將襄陽城內的敵對勢力全數清掃出門的。」衣著破破爛爛的赤目男子一面微笑著說道,其身邊的光景卻是一面飛快向後流逝,在軒轅庭春稍顯詫異的注視下,兩人竟再一次回到了那兩位男子橫屍當場的深巷之中。
這時,不論是那瘦高男子還是那矮胖的男子,都已變成了白骨,陰森森地躺卧在巷子里,襄陽城中不會有人前來問津。
「軒轅家的家主胸懷宏大,比起只曉得馬上奪天下的諸葛家來說,目光也更加長遠。」赤目男子用腳尖踩著地上頭骨,稍稍向下施力,便將其原地挑了起來,接入掌中,與當中的兩處深邃四目相對。
「但也正是因為你爹總是想著該如何謀權篡位.……不是,應該是說該如何順承大統,這才讓很多事情被迫都只能在暗中處理,不能拿上檯面,比起本就是草根出身,最後成為將軍的諸葛澈而言,要束手束腳太多,很多時候都只能做被動後手。」
「軒轅想要正式入主襄陽,第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便是殺了城中原先皇派下來的管理者:劉暄漠,但由於又要在民前維持良好的形象,不興無由之兵,遂哪怕是軒轅墨大搖大擺地住進了襄陽城,也只能等明面上正式揭竿起義的諸葛家那邊率先發難,然後才能展開挾恩邀功的長遠布局。」
「但在那以前,為了要讓之後的功名來得更加名正言順,所以軒轅家既是買通了襄陽城的部分高官,讓他們竭盡所能地打造了一場所謂的武林盛會——『武林春』,號召全大陸的武夫前來,並在其中安插屬於自己的碟子卧線,以便後來的計劃發展;」
「又四處或搜羅,或偽造劉暄漠的罪證,目的就是為了將其塑造成千古罪人,好斷絕手起刀落之後的閑言閑語,又讓平民百姓能對軒轅感激涕零,使膜拜之情更甚,為將來的入主中原打下紮實根基,這才使得襄陽城中,有了類似軒轅小姐這樣的刺客的出現。對吧?」
聽著雨夜屠夫的侃侃其談,軒轅庭春的雙拳愈發攥得嚴實,只要是前者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威壓稍有鬆懈,她的出手必然雷厲風行。
「你到底是誰?」軒轅庭春微微昂起下巴,目光如劍,死死盯著那赤目的男子,本意是想要將其內裡外在齊齊看個通透的寒光畢露,卻是一閃即沒入了更加深邃的漩渦之中。
「一個迄今為止,應該還算是在幫軒轅忙的局外人。」赤目黑衣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緩緩道:「襄陽的本地人,似乎是叫我雨夜屠夫?」
「是你?!」除非是像林必茂那樣正好踩在兩種天賜節點應運而生的天縱英才,不然的話,一個人的氣機變化是完全沒辦法掩藏的,時下軒轅庭春驟然降成寒霜的吐息正是出於此點。
「軒轅小姐可是記起來了?」赤目男子的笑容中竟破天荒地泛著一絲絲期待。
「你這個混蛋!是你殺了我叔叔!」軒轅庭春悍然邁步,乍現的威赫雖說是衝破了來自於雨夜屠夫的無形束縛,可還沒等她走出下一步,於電光火石之間趕來的繩索便已將其捆了個嚴嚴實實,再一次陷入無法動彈的危機。
「他就是死有餘辜!」興許是受到了軒轅庭春突然的起勢所影響,赤目男子在一陣愣神后的聲音亦是隨之拔高了幾分,還順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朗聲道:「一個被生他養他的家族都拋棄了的掛牌將軍,我不殺,你爹遲早也要派你去殺了他!我只不過是把這些東西適當地提前了一點而已,這就是混蛋了?那這詞語未免也太不值錢了一點吧?」
「你爹把你當成工具,你叔叔把你培育成殺人機器,是他們倆剝奪了你應該有的一切,你又何必為了他們而動怒呢?」雨夜屠夫說著說著,竟是凄然笑了起來,笑中含淚,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東西。
「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不是命硬,而是有兩位貴人相助。她們當中的一位已經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而另外一位,雖然仍然活著,卻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願意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同齡孩子,能夠奮不顧身的她了。」
「軒轅庭春。」雨夜屠夫抹去眼角滑下的血淚,深呼一口氣后正色道:「我還有五個人要殺,當中有兩個多半我是殺不掉的了。還有兩個則是你們軒轅家想殺的劉暄漠和宋子嵐,我想跟你談的交易就是關於這兩個人的,答應不答應,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