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大將軍
從那翻身下馬再到拾草塞入嘴中的一氣呵成,從始至終,身形肥碩的諸葛澈其實並沒有說過一句意在言外的話語旨在要那麾下騎兵難堪,後者的行雲流水,多半是已近乎於條件反射的動作所引致的結果,至於這則條件所在,就是諸葛澈那肥頭大耳臉上夾雜的狹長卻又滿溢英氣的雙眸。
若是大將軍一個下意識的回眸在沒能及時散去瞳中銳氣的話,那不怒自威的神情便足以令整個諸葛鐵騎為之膽寒動容,比起外人所熟知的目不識丁,大將軍在整個諸葛鐵騎之中的名聲,最為響亮的是喜怒無常,沒有人敢去揣測大將軍的心思。
而至於那些敢於上前提意見的,也都基本做好了像如今這名騎士一樣的食草準備。也正因如此,諸葛鐵騎在揚名立萬之後,軍陣中也逐漸多了一個專屬於諸葛家族的,如同笏板一樣卻是無形的所謂「後路草」,專門用來「對付」時常反覆的諸葛澈。
外人眼裡,諸葛澈是一任殺伐果決的鐵騎將領,不論是對敵抑或是治兵,都講究一個簡單而純粹的字:狠。治兵狠,所以不隨心意者殺無赦;克敵更狠,凡是諸葛鐵騎踏過的城池,往往都將寸草不生。
可管中窺豹說到底,能夠見到的東西實在太少,當中闡述多數所謂「事實」在真正明眼人的心中,往往都只能當個茶餘飯後的談笑話於酒桌上一筆草草帶過而已;不過這個世界上可沒有那麼多的明眼人,所以這麼些靠著半蒙半猜得出來的結論才能夠於澤西大陸上大行其道,用不盡真實的流言蜚語徹底穩下了諸葛澈頭頂的嗜殺帽子。
但只要是與諸葛澈有所交集的,尤其是那些三生有幸能夠成為諸葛纛下兵的士卒,其實都知道這位大將軍在多數時候都是只「中看不中用」的紙老虎而已。
諸葛澈攻城掠地堪稱一流,但出道以來,哪怕是到了現在,貧民草根出身的他仍有底氣拍著胸脯去說自己從來都沒有殺過一個不該殺的人。
就算他的腰間曾被一位假意投降的婦人用小刀劃出一道三寸長的傷口,諸葛澈也沒有因此像外界傳聞那般勃然大怒,恨不得將婦人大卸八塊,吃其肉,喝其血,相反,他卻是大大方方地放過了那位婦人,單騎駕馬出城。
而治兵方面,雖然說大將軍的一個眼神就能讓披甲騎士翻身下馬大口吃土,但這種事情做與不做,其實都沒有什麼所謂。諸葛澈並不會因為自己帶的兵中有人出言頂撞而就惱羞成怒,要立刻殺雞儆猴之類的。「後路草」,包括騎士此番下意識的動作,其實都是士兵們心甘情願的習慣動作而已。
諸葛家的士兵當中之所以會有如此「歪風」盛行,說到底其實並不是諸葛澈本人的責任,而是當年那個與諸葛澈一同深受聖恩,並與大將軍一起在澤西大陸上白手起家,建立起鐵騎軍陣雛型的林知白筆下生風又能口若懸河所招致的結果。
林知白,又或者因應先帝賜名而稱之為林毒舌,是一個大家氏族的子弟,生而就有無比高貴的身份,卻偏偏在從政時與先帝帶回來的,草根出身的諸葛澈情投意合,二人一內一外,一文一武,分工合作又雙管齊下,這才令能夠扛著諸葛大旗的軍隊得以成為現實。
林知白自為文士,帶兵打仗遠不比天賦異稟的諸葛澈好,但卻勝在對於人心的把控,諸葛鐵騎的數目之所以能夠在短短几年內連翻數倍,且士兵質量一直位於南溟帝國的前列,有很大一部分都要仰仗於林知白足不出戶便足以運籌帷幄的淵博學識。
宛如一盤散沙的隊伍,不論當中的個體實力如何強悍,只要是沒有到達那種以一擋百的萬人敵境界,肯定是比不上擰成一股繩的洪流勢力的。
而就算是真的有萬人敵坐鎮其中,在面對著那如同排山倒海般湧來且一個二個都悍不畏死的鐵騎衝鋒時,同樣也會有力所不逮的那一刻如期而至,到那時候,沒了武道上自成氣象的磅礴加持,始終無法超脫於人之界限的萬人敵,也終會被馬蹄給踏成肉泥。
那種憑藉在武道上有所造詣就敢在南溟帝國面前叫囂的江湖之徒,諸葛家已經殺了不下三十餘個,從一開始可能要百人換一人,再到後來的七十人,六十人,直至近年來的四十八人。諸葛鐵騎明顯正邁步走向一個足以令江湖中人各個聞風喪膽的新巔峰。
而這一切的根本,能夠讓諸葛澈在桀驁不馴的鐵騎中一呼百應且無人莫敢不從的根本,就是在一年前因病去世的林知白。
是他發明了所謂的「後路草」,是他在諸葛軍中讓大將軍的名諱得以立威,正是仰仗著他在治軍初期只要違抗便斬立決的冷血無情,以及打了勝仗后不加吝嗇的賞賜,才讓諸葛鐵騎的軍令愈發嚴明,逐漸成為南溟帝國本就階級分明的軍政中的一股清流異類。
經過林知白長達整整十七年的苦心經營,諸葛鐵騎當中的階級,就只剩下了兩種,一是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土皇帝——大將軍,二便是中郎將,校尉還有普通士卒雜糅在一起的士兵行列。
說一不二,最看重的當然是人格魅力,但如果沒有林知白在帷幕後幾乎環環相扣的布局,草根出身的諸葛澈想要坐到今天的位置,想要帶領著鐵騎震懾整個澤西州,不說不是沒有可能,畢竟是金子總會發光,但至少整體而言的時間,可能要押后兩座春秋有餘。
諸葛澈大將軍的威嚴是林知白親手給的,也在後來的發展中,逐漸成為了每一個頭頂諸葛之名的士兵所公認的一件事實。
「行了。」諸葛澈沒有轉身,只是稍稍聳動肩膀,用低沉的輕吟叫停了那個彷彿吃草吃上癮的騎手:「這兒的草本來就沒幾根,要再給你這麼吃下去,你想讓你家媳婦一會兒吃啥?吃西北風?」
未曾翻身下馬的騎士們眼中隱含笑意,先是看了看那個五體投地,恨不得將頭直接埋到土裡的同袍,再望了望那匹自通人性的駿馬,留意到後者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所流露出的些許怨懟之色后,忍俊不禁的他們險些大笑出聲。
「回去找你媳婦去兒。」諸葛澈揚起單手,看樣子是要作勢欲打,但放到那已經把腮幫子塞滿秋意的士兵眼裡,卻是天大的恩典。
他趕忙站起身,一口咽下嘴中殘留的芳草萋萋,順帶從邊上抓起一把新鮮的嫩草,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戰馬身邊,先是小心翼翼地用雙手將掌中青草為之奉上,等它不情不願地吃完香草后,騎士這才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手腳極為利索地翻身上馬,白了那一眾光顧著看熱鬧的同袍一樣,便不再做任何無謂的言語。
說多錯多啊。
作為中郎將的他在心裡感慨道。
「後天,是個好日子呢。」諸葛澈摩挲著指尖的纖小沙石,柔聲喃喃道。
聽到諸葛澈的低吟,二十餘騎均是同時倒抽一口涼氣,緊接著,他們彼此眼中燃起了由殺意點亮的星光,但有一人卻有些與眾不同。「大將軍,那小姐她應該怎麼辦?」
諸葛澈凝眸望向那個偏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好方便逆流而上的傢伙,眉宇之間的深沉不再停留於一如既往的英氣,而是真真正正地多了一抹厭煩的戾色,縱使很快消弭。
獨樹一幟的那人身材在一眾鐵騎中是以一種另類的方式鶴立雞群的,不論是臂膀抑或是身高,他哪一個都比不上在場的二十餘騎,獨一人便霸佔了吊車尾的位置。
乍一看就知道沒有任何武將天賦的他,此刻卻能穿著甲胄,身騎行陣之中唯一的白馬,於二十餘騎中成為了那個勇氣最甚的傑出之輩。
大將軍的逆鱗總數有多少至今還沒有一個準數,但至少他的心肝寶貝——諸葛依依絕對能在其中佔據分量頗重的一席之地。
要知道,至今為止,還沒有人敢像他一樣,在大將軍的面前直言關乎於諸葛依依的事情,因為如果那樣做,勢必會惹來諸葛澈的不滿,畢竟作為父親,後者對於寶貝女兒的保護欲,已經快要到病態的境界了。
可偏偏就是因為這種極致的保護欲,才讓諸葛澈會在前些天因為一些事情而不得不與諸葛依依大吵一架,兩人鬧掰后,小公主帶著兩根定海神針連夜離家出走了。而根據諸葛澈現在所掌握的線報,諸葛依依他們已然於今早抵達了襄陽城。
至於那線報的來源,則正是面前這位男子。作為諸葛麾下唯一一支斥候隊伍的隊長,男子對於各種情報的把控,與他老爹在把控人心方面的手段,可謂是如出一轍的登峰造極。
男子名叫林必茂,是林知白唯一留在世上的獨子。
「你真的確定她在哪裡么?」諸葛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內心翻騰的情緒。
「回稟大將軍,我確定。」身材瘦小但語氣當中的毅然決然卻是一點不遜色於其他將士之氣焰的林必茂回答道。
「那你幫我去把她帶出來吧,不需要帶回家裡,只需要帶離襄陽即可。一天半的時間,可足夠?」諸葛澈伸出兩個手指。
「屬下定不會讓大將軍失望。」林必茂抱拳示意,隨後駕馬下坡,朝襄陽一騎絕塵而去,掠影起出長煙,自中白馬出淤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