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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草坡

  「老孫,剛才那娃娃,跟你說了什麼?」鄧夙啟此刻已經重新抱起了昏迷不醒的諸葛依依,手腳動作固然輕盈依舊,但眉眼之中那一抹溫煦和柔均不再的冷淡,卻還是揭示出他在對待諸葛家的小郡主時,那可謂是「今非昔比」的差別,至於他口中的那個娃娃,自然就是剛才身形后至的李丹青了。

  孫鷹譎聳拉著腦袋,任由雙手隨意垂在大腿兩側,有透著絲絲彷彿隸屬於隆冬寒意的清風自其指縫中吹過,卻仍是不比他此時此刻縈繞於心間的心灰意冷。

  直到鄧夙啟托著那個恃強凌弱慣了的女娃娃來到跟前,於自己的面前切了切手掌,孫鷹譎這才從沉冥中醒了過來,晃了晃腦袋,搖掉了深邃眼眸中的惋惜,他沖著鄧夙啟擠出一抹人不人鬼不鬼的尷尬笑容,略顯沙啞地緩聲回答道:「沒啥,就是些雜七雜八的小事兒而已。」

  「你以為我這回會信你?」鄧夙啟好說歹說也是腦袋光得差不多了,暫且不說是聰明絕頂,再不濟最起碼也得學會轉彎了不是?所以他這才會用空出來的左手一把摟住孫鷹譎的胳膊,硬生生地憑藉著自己大他一號的身形,做了個一力降十惠的泰山壓頂,當然這只是皮毛之中的皮毛。

  然而,就算是開玩笑的舉措,放到平時,從來就不喜歡與人勾肩搭背的孫鷹譎定然會立刻將自己摔到一邊去,但這一次,他卻沒有這麼做。要說是一時動作的轉變還算情有可原的話,那麼數十年均如一日的習慣此刻卻百年難得一遇地突然偃旗息鼓,這一剎的變化,到底還是讓鄧夙啟聯想到了什麼不太好的事情:「到底說什麼了?」

  孫鷹譎沒有轉過臉,只是用斜眸的形式象徵性地瞥了瞥跟自己鬥了大半輩子的鄧夙啟,仰天呼出一口濁氣,氣息不盡深沉地幽然道:「劍聖他真的……」

  鄧夙啟的瞳孔在這個瞬間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前些天,我們不是感覺到自身修為的瓶頸鬆動的痕迹變得越來越明顯了么?」主動跳過不詳的孫鷹譎話鋒一轉,將鄧夙啟的注意連帶引向了另外一個看似毫不相干實則息息相關的既成事實。

  「嗯,而且不光是我們,很多人都感覺到了。」鄧夙啟點了點頭,只想著作為捧哏的他原本還等著孫鷹譎繼續往下說來著,可見後者久晌都不曾再續下文,僅用單隻深意無限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在這樣的對視持續了大概幾次呼吸的寂寥時間之後,幡然醒悟的鄧夙啟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頗為難以置信地磨牙啟齒道:「難道是……他?!」

  「劍聖他,把自己賭在了過去,又把屬於未來的一切都安放在了師兄的身上。」孫鷹譎負手而立,昂首望天,呢喃道:「我們這兩個受人恩惠無限的老東西,在彌留之際,是不是也應該為那一直以來都口是心非的劍聖,做一點點的貢獻呢?」

  「那你打算怎麼做?」鄧夙啟與孫鷹譎並肩而立,兩位精神矍鑠的老人齊齊遠望襄陽東門,在不久的將來,那裡就會有鐵騎紛沓而至。

  孫鷹譎低下頭,俯視著地上那些因為陸地青虹的肆意妄為而灑下的碎石瓦礫,輕吟道:「用不了多久,整個襄陽城就會變得更亂了,那個時候,如果他還不曾離開……」

  只不過是一記淺顯至極的舞袖,卻是瞬間蒸發了鋪滿一地的碎石。

  「趕緊把我們家的小公主弄醒吧,別一會兒真給人家把穴給封壞了。」孫鷹譎抖了幾下肩膀,將鄧夙啟從自己的身上甩了出去,緊接著單手捋起長眉,回身望了眼那已然沉寂無聲的客棧,在心底暗自做出了一項可能會是有死無生的決定。

  從襄陽城出發,向北走約莫五百來米,便是一處視野極佳的上行斜坡,登上去雖然略微有些麻煩,但是在之上居高臨下,卻足夠能遠眺整座襄陽城的布局。

  此時此刻,僅有生命力極度頑強的小草綻滿一路的斜坡上,正有一位翻身下馬的披甲將軍正遠遠地打量著那座遲早都會是自己囊中之物的襄陽城,而在他的身旁,則有共計二十位原地待命的騎士。

  一馬當先的將軍身形臃腫如球,哪怕是穿著已經加大一號的結實盔甲,也只能是堪堪覆蓋住他那呼之欲出的圓潤肚皮,儘管整體的四肢比例放到常人身上算是標準身材,但在他的身上,卻只能配得起短小精悍這麼四個字。

  可就是這麼一個看上去人畜無害,圓滾滾的胖子,臉上作為將軍應該有的英氣逼人他一分不差,作為從沙場伏屍千千萬中歷練出來的血性,他一人更是足以力壓身後二十騎的總和。

  胖到甚至連邁步都感覺需要靠左搖右晃來勉強維持平衡的他,卻能夠在南溟分崩離析后迅速崛起,甚至於一舉成為當今澤西州上最不容小覷的一股藩王實力,種種身份匯於己身,如此,又有誰敢在這個胖子的面前以貌取人呢?

  胖子的右腰帶上懸著一把砍刀,左腰帶上則是掛了一把雙鉤長鞭,兩個鋒利無比的鷹爪鉤朝內,恰到好處地卡在腰帶與皮肉之間的分層,被肚皮撐大無數倍的貼身甲胄的左胸位置,曾有人用小刀在那裡歪歪扭扭地刻了兩個字——諸葛。

  是的。時下正在五百米外遠觀襄陽的,正是澤西州上草野所認為的非正統,但卻最具帝王相的諸葛家家主,諸葛澈。

  在南溟勢力尚未瓦解之前,諸葛澈就已經憑藉著自身將兵更將將的出色才華,博得了先帝的青眼相加,特地頒布誥令,特許之於將軍行列連跳三級,一路順風順水地踏足於金字塔塔尖的巔峰位置。

  如果先帝不曾選擇帶獨生子姜行共赴天靈戰場,而是讓與之位於同列的諸葛澈率兵相隨,那一場頂尖戰力相差過巨的硬仗或許仍然會輸,但至少不會輸到連帝皇的腦袋都得留在異鄉。哪怕是諸葛澈要將自己的一身肥肉全都剜下來才能救回姜金明,他亦會不假思索地奮不顧身。

  但世事沒有如果,姜金明沒有帶上那個他從鄉野中一手提拔成將軍的諸葛澈,而是選擇帶上自己那個入了將軍之位,卻是只懂得孑然一身到戰場上橫衝直撞,以力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兒子,然後,便輸得一塌糊塗。

  諸葛澈歷來發誓效忠的,從來都不是那一面姜家的旗幟,而是那親手救他脫離苦海,將自己從餓死的邊緣解救出來的姜金明。

  眼下先帝已逝,繼任的新王又是個胸無大志的孬種,聽說哪怕到了現在,仍是每夜睡到三更時分就會被關乎於那場戰爭的噩夢驚醒,嚇到失禁,才十來天的功夫,雕龍被褥就已經換了不下百套。

  想讓自己依附著他遠渡到行天去復仇?那恐怕是等諸葛澈自個兒都入土了,這八字別說是一撇了,就連墨都不一定能磨好。

  諸葛家的榮華富貴,全都是姜金明給的。如此恩典,諸葛澈永世不忘。所以,就算是繼任的新王再怎麼無能,他也不會去當那徹頭徹尾的亂臣賊子,至始至終,他想要的,不過是帝王手中那一張得以號令三軍的虎符,並以此召集整個南溟帝國的軍力,與那天靈再戰一次,僅此而已。

  以諸葛澈個人見解來說,諸葛家的據地自封,與其他那些心懷不軌,尤其是已然明面上與南溟帝國徹底撕破臉皮的軒轅家族,有著本質上的差別。

  但至於這種差別會維持到什麼時候,主要看的,就是那新王對於虎符的執念了。

  一共十八次上書未果,二十二次早朝請願被或直接或間接的無視,如此換來的,便是諸葛澈舉家脫離南溟帝國的勢力。

  不知身形圓潤,心思更為玲瓏的諸葛澈望著遠處的那座襄陽城,正在心底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奪了襄陽,就等同於手上談判的籌碼又多了幾分頗有重量的加持。

  叛離出南溟帝國的藩鎮勢力數來數去,能夠真正讓帝國傷筋動骨的,其實也就大概一隻手的數目而已,諸葛與軒轅自是其中最為當仁不讓的那一號頭籌。至於其他的那些小魚小蝦,說白了也就是想湊個熱鬧,看看那所謂的亂世出英雄,能不能給自己帶來幾分收益而已。

  如此的易與之輩,暫時還未忘個人臣子身份的諸葛澈已經滅了二十來個了,再算上這個被軒轅家同樣是作兵家必爭之地的襄陽城,如果不出意外,諸葛澈下一次入京,手中的條件就已經多到了哪怕是傻子也能瞧出震驚味兒來的境界,如若這樣,那貪生怕死的孬種還是不願意將虎符拱手相讓,他諸葛澈,恐怕真的就得先揮兵南下,率先打了那座風雨飄搖的南溟皇宮了。

  諸葛澈俯身拔出一根染著泥的小草,也不等那些騎士出言提醒,就直接賽進了嘴裡,看似津津有味般咀嚼幾下后徑自咽了下去,肥碩但卻不失霸氣的臉上閃過一抹久違的神色。「這一年間的變化真算得上是那什麼.……蒼啥……桑啥……來著?」

  「滄海桑田。」近在咫尺的騎士先是躬身側面,然後再掩嘴回應,動作行雲流水。

  大將軍沒讀過書,目不識丁,就連上書給皇帝的文案都是委託騎兵營里的同袍幫忙寫的。這是諸葛麾下鐵騎人盡皆知的事實,但從來都沒有人敢因此嘲笑大將軍。

  以前的廟堂中曾有臣子在早朝時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直言大將軍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文盲,當時的先帝對此不予理睬。

  翌日,前一天還意氣風發的臣子,這次上朝時,卻是斷了四肢,被兩個騎兵用擔架給抬進了皇宮。

  這一次,先帝眉宇間倒是略泛笑意,他從高高在上的寶座緩步走下,特意來到那已然是氣若遊絲的臣子面前,同樣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先帝卻是在盛讚大將軍的軍事才能,逼得那人當場氣絕身亡,死不瞑目。

  從此之後,再沒有人敢拿諸葛澈沒讀過書這一點開涮。

  「對,滄海桑田。」諸葛澈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呵呵笑道:「一年的變化滄海桑田,可唯獨這帶泥小草的味道卻是一點兒沒變啊。」

  諸葛澈剛一說完,眼睛卻是有意無意地瞄向了那個好心提醒自己的騎士。後者頓時毛骨悚然,趕忙翻身下馬,從泥坡上抓起一把野草,囫圇吞棗般往嘴裡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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