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螳螂捕蟬
本該是陪著李丹青前往魚家苑一探究竟的姜樂冥,此刻卻正雙手插袋,一如閑庭信步般從街角徐徐踱步而來,淡然眉宇間不摻雜過多的情感流露,只以平靜若水的視線默默注視著那身上殺機濃郁的赤眸黑衣男子,皮笑肉不笑地微聲調侃道:「找誰呢,要不跟我說說,我幫你找?」
「你不是襄陽城的人。」赤目男子正式轉過身,支棱起自己略微有些駝背的身子,語氣當中的殺念在對話的過程中稍微暗淡了幾分:「既然是這樣,那我奉勸你不要多管閑事,我不殺襄陽以外的人,但同時也不介意去殺這一類人。」
「那你認為,單憑你一個人的實力,就足夠殺了我嗎?」姜樂冥抽出雙手,用左手握住右邊的手腕,引之於半空划起迴旋,眸中轉悠起幾分對於赤目黑衣不加任何掩飾的不屑。
「哼。」赤目黑衣男子瞳孔驟然收縮,在他的視野範圍內,一團只有他自己能夠看得一清二楚的霧色氤氳騰飛,時而迴旋若野馬,時而攀掠似流星,幾番變化莫測后,終是凝聚成一掌蜂鳥的纖小形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攜帶無形中對鮮血幾乎癲狂的渴望,沖向姜樂冥的眉心,以求一擊致命。
這一一招鮮吃遍天的套路正是赤目黑衣能夠在魚家苑中大殺特殺的依仗,仰仗著蜂鳥那形如閃電般的急速掠影,他才能在短短的一場大雨傾盆中,將整個魚家殺了個天翻地覆,完成了那一夜傾覆家族的壯舉。
他本來無需趕盡殺絕,只是在潛聲退場之際,不慎被那正踏上回家路的女子給撞了個正著,這才令其興起了斬草除根的念想,從而一路追襲至此。
任何人,只要是看見了自己行兇的過程,哪怕只是簡單的驚鴻一瞥,他都必須死。這便是這位赤目黑衣的雨夜屠夫始終貫徹的信條。
當下,既然有人不知好歹地攔在自己身前,早就坐實人屠之名的他,自然也就不會對此表示出任何的含糊。有人一心求死,自己當然要滿足他的要求。
所以,他鼓袖派出蜂鳥,在無形中直刺姜樂冥的眉心。
從蜂鳥振翮高飛再到姜樂冥應聲倒地,前後本該無比連貫到呈現出瞬間便可一蹴而就的行雲流水,但此刻,那乍一看不過十幾歲的男孩子,實力卻是有點超乎赤目黑衣的想象。
蜂鳥的衝鋒一旦能夠在先聲奪人的情況下展開攻勢,面對那股瞬息而至的赫赫威能,就算是修為深厚的武道中人,也很難以復刻姜樂冥當下雲淡風輕的破敵手段。
他只是簡簡單單地歪了歪脖子,用一種最為樸實無華的動作,像是碰巧一般,輕鬆避過了蜂鳥的第一次衝鋒。
如此行徑有的時候可以歸功於運氣使然,但在那赤目男子的注視下,姜樂冥這淳樸至極的動作,卻絕非是肉眼看上去這般淺顯易懂。
那騰飛蜂鳥以自身氣機作為引導,本該是可以因應敵手的應對而做出千萬種變化的克敵利器。可那一股向來固若金湯的靈魂聯繫,卻是在蜂鳥來到距離姜樂冥僅一寸之遙的針鋒相對時,驀然在人屠腦海中奏出砰得一聲清脆,下一瞬,那聯繫便整個斷掉了。
「蜂鳥」失去了其主人的掌控,頓時就變得跟無頭蒼蠅一般,哪怕與姜樂冥近在咫尺,卻也表現得尤為不盡人意。盡失及時調整所賦予的詭秘后,只能保持凌然前沖之勢的蜂鳥對於姜樂冥來說,自然顯得特別人畜無害,歪脖側臉,任之貼著臉頰劃過雷聲大雨點小的威赫,臉上神情不見有多少波動。
「他看得到?」男子在心中暗自驚嘆,隱入袖中的左手五指接連收攏,將那一去不復返的蜂鳥散盡於巷口遠端。
「你的功夫比起那個人,還是不到家啊!」就像是能夠洞察人心般的姜樂冥呵呵一笑,單手一合又一開,當即閃出一柄銀光利刃,鋒芒看似下垂,實則卻無時無刻不在直指黑衣男子的喉間。「這我不光是看得到,還破得了啊!」
至於姜樂冥口中的那個人是誰,雨夜屠夫已經用實際行動來表示了自己的不在乎,蜂鳥既是已然鎩羽而歸,他便立馬歸息入定,雙手齊出龍袖,不再選擇去耍那些隱匿無蹤的花哨技巧,而是任由氤氳之澎湃在身邊摶扶搖而羊角,勾勒出千奇百怪的星芒炫光。
「我很好奇,你還能破幾招呢?」赤目男子屈指彈出一點晶瑩,纏綿的玄光頃刻匯作一桿由踏著烈風傾軋的長槍,於長街大道的眾目睽睽之下電射而出,僅零星餘威便足夠刮攜起地表石磚,更是在飛射的途中將一路康庄大道的整潔頃刻破壞得不成樣子。
以投射出龍形巨尾之態的狂風作為紅纓的長槍來勢洶洶,而姜樂冥偏偏不躲不藏,雙腳前後置,微微屈膝后將正反握的匕刃交錯掠至沒有寸鐵的左手之前,深沉目光中更是不合時宜地閃過一陣驚喜。
「轟轟轟——」一連三聲擂鼓嗡鳴連帶地震般的撼動頃刻傳遍襄陽城的東北角。就近在咫尺的客棧地基無限牢靠,可仍是在這場異動中隱隱流露出搖搖欲墜的姿態,落塵連帶木柱的嘎吱作響,恰似在做那痛苦哀嚎。
因毫無徵兆的動蕩而從桌上摔下來的掌柜屁股著地,如稀世珍寶般捧在懷裡的銀子叮呤哐啷地跌了一地。
「搞什麼啊!」掌柜單手扒著桌沿,怒氣沖沖地爬了起來,狹長到形如奸商標配的眼睛正四處搜尋著那個害得自己寶貝銀子蒙了地上塵土的罪魁禍首,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就瞅見自家客棧門前正有兩位江湖高手正大打出手,僅僅只是望一眼那洶湧如潮水般的氣機翻滾,掌柜的當即一陣頭皮發麻,滔天怒火霎時偃旗息鼓,隨著他身形的緩緩下潛一併重新藏回桌下。
樓上。
虎背熊腰的郭洪正滿眼憂愁地坐在床邊,歉意滿滿地凝視著床上小臉煞白的親妹妹,置放於大腿上的雙手緊攥成拳,於掌背帶出一路蜿蜒至肩膀的連綿山脊。
門框邊上,那把從出行至今一直都是圍裹粗麻布的鍘刀此刻已逐漸顯露出它那飽經風霜的崢嶸。
郭洪回頭看去,那鏤空的花雕窗戶恰好正對此刻正龍飛鳳舞的街道,當中此起彼伏的氣機騰躍,隨便抽出一個都達到了他這輩子望塵莫及的高度,可越是端詳其中的高不可攀,他心中的怒火卻越是洶湧澎湃。
為妹妹掃開垂掠至眸前的髮絲,當了一輩子糙漢子的郭洪憨憨地笑了笑,隨後奮然起身,一把抄起那相隨一生的鍘刀,義無反顧地撞開了那脆弱的花雕木窗,一人作奇襲,單槍匹馬地殺進了街上的強強對決。
聽到一記杉木破碎聲響起的時候,原本還是遊刃有餘的姜樂冥頓時驚覺不妥,隨著第六感一併上揚的視線果真看見了那提著厚重鍘刀捨生忘死般朝著黑衣當頭劈下的壯漢身影,他連忙大喝一聲不可,但除了這句蒼白無力的言語勸阻,正被無數氣機糾纏其中的姜樂冥就再無其他向其施以援手的方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奔入死局。
「找死。」黑衣屠夫甚至不屑於用正眼去打量天上墜下的沉重鍘刀,僅一記冷哼所牽動起的無堅不摧就已然將郭洪那柄厚實鍘刀給一分為二,反彈起的重鋒在空中迴旋,看似毫無章法,實際上卻是沖著郭洪封喉而去。
江湖武夫卻是死於自己的兵器之下,這是何等諷刺的死法?雨夜屠夫想到這裡,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揚。但與此同時,正置身於狂風與流光並舞之中的姜樂冥,臉上也是浮現出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
眼看那陪伴多年的夥伴僅在瞬間調轉了槍頭,攜帶著那自己與之相隨一世都不一定能夠具備的凶厲寒芒將要把自己一式封喉,郭洪視死如歸的氣魄卻是沒有半點削減。
自視甚高的黑衣屠夫顯然沒有將郭洪放在眼裡,同時又對自己殺手的手法很是胸有成足,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選擇仍然駐足在原地,才給了郭洪能夠那能夠以命換傷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在那半邊鍘刀鋒芒即將穿喉而過的千鈞一髮,郭洪費盡畢生所能達到的極限之力,將之悉數匯入掌中剩下的一半重刀,並幾乎在鋒芒橫過的同一時刻,擲出那一柄唯有臨死才得大明悟的斷首刀,猶如猛虎下山,撲向黑衣屠夫的天靈蓋。
「砰!」一聲巨響過後,郭洪化作一顆炮彈炸入來時的客棧,落進塵煙四起,生死未卜。而與那巨響接踵而至的,卻是那黑衣屠夫眸中劇烈收縮所帶起的震驚之色。
在郭洪擲出那「死前」的最後一刀時,他就已然從身旁縈繞的流螢中大大方方地分出了四道刺骨寒芒加以狙擊,想著以此碎盡那人臨死反撲的最後希望,可四道流螢哪怕是拼盡了它們的全部威能,竟是仍沒能攔下那鍘刀的飛射!
四光流螢的打磨反倒還成就了那鍘刀的蛻變,將平整的刀面硬生生削成一柄筆直狹長的劍影,由刀化劍,更是激起新一輪的急速澎湃,趕在臭名昭著的雨夜屠夫再次反應過來前,由左上而入,自右下而出,徹徹底底地貫穿了他的頭顱。
迅速充血的雙眸連帶著軟弱無力自五臟六腑而生,轉瞬沖入屠夫的四肢,令其渾身頓時癱軟如泥,四周圍的流光更是隨之迅速消弭。
興許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有在匹夫手中陰溝裡翻船的這一天,雨夜屠夫至死,那血紅的雙眸中仍是充斥著強烈的不甘之心。
而作為其敵手的姜樂冥,他對於這一切的看法,卻是與那雨夜屠夫有所不同,因為從始至終,姜樂冥與他的對峙,本就不是一對一的堂堂正正。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陽謀,哪怕是自己此前那天衣無縫的神情變化,亦是早就有所算計。
凝眸望向那攙扶著昏迷不醒的郭洪從塵土之中緩步走出的李丹青,原本還以為能夠好好打一場的姜樂冥倒是意猶未盡般哼了一聲,手中那柄斬去流光無數的憶寒匕首同時應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