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真真假假
「憑藉你個人的本事,費點可能傷筋動骨的代價或許也能從那軍陣行列中艱難殺出一條血路,向凡塵人間遁世而逃;但既然你的身邊有位牽挂之人,到那千鈞一髮的時候,可能連逃都逃不了。」王立均略顯惋惜地嘆道:「畢竟在這件事上面,連當年曾親手鑄就無數奇迹的敦煌就沒能力挽狂瀾。」
姜樂冥與李丹青先是對視一眼,交換了彼此眼中的零星訝異,片刻后,姜樂冥這才重新看向籠袖嘆江湖的中年人家,深吸一口氣,冷然道:「那兩個藩王,姓甚名誰?」
「你是想去先聲奪人?永絕後患?」王立均隨口一問,姜樂冥對此不置可否,唯獨一雙仍該點綴天真無邪的眼眸驟然變得深邃無比,像是一汪永世不得見日的深水池潭,令人看不清其中所想與變化。「兩個藩王一個姓軒轅,一個姓歐陽,唯二分疆裂土的複姓異姓王,興許也是因為複姓的緣故,才一直彼此針鋒相對,誰都不想讓誰。」
「我要是你,至少不會是現在就去嘗試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王立均從袖間取出一小把圓潤黑子,一如天女散花般將之丟在泥濘棋盤上,看似毫無章法的飄泊落定,卻是在三人眼前匯成一副粗劣卻又將主體大事展現得一覽無遺的沙塵地圖。黑珠中最大的兩枚分庭居於南北兩線,臨淵對峙的同時又間隔有密密麻麻的細子縱橫其中,將兩枚光澤透亮的黑珠徹底隔開。
「南溟與天靈之間的戰役一了,帝國雙方的實力雖是互有損失,不復當年,可獨屬於江湖的武道卻是因禍得福,得以蓬勃發展,也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各地還是物以稀為貴的高手卻突然變得跟大白菜一樣,多到遍地開花,連一些原本因天賦所限不得不依附權貴以謀秘籍的匹夫,境界也能飛也似地向上攀升。這兩個擁兵自重的地方大王之所以能夠在裂地洪流中牢牢佔據一席之地,也正是因為他們不單止有雄厚兵力,更是因為有一批功力不俗的武夫心甘情願地願意為他們效命,才讓這兩隻草雞也能變鳳凰。」
「你的存在現在已經被這兩人盯上了,別說是刺殺了,怕是連入城都可能做不到。」王立均俯視著那自己一手鑄成的棋盤,語氣平和地陳述道:「所以就聽我一句勸吧,要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方能成就一方霸業啊。」
說罷,王立均在棋盤邊緣處抽起一枚被磨得很是光滑,但相比之下卻不甚顯眼的圓子,抽手往後一拋,那枚電射而出的石子當即在碧空下化出一道殘影長虹,刺入沙沙作響的樹冠,釘入一個身高不過一米六幾,正急速遠遁的黑衣男子眉心,令之當場暴斃。
王立均左手遞后,五指向掌心勾合,只聽一聲破空爆鳴陡然奏響,便是輕鬆擒來那已是百米開外餘溫猶存的屍體,將其如同對待野狗一般摔在姜樂冥的跟前,以此回答了後者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
「像這樣的死士斥候,往後幾天便會只多不少。」
隔空取下那不速之客胸前的勳章,王立均將之高拋給姜樂冥,後者穩穩接下,僅在那雕有歐陽二字的令牌上簡單望了一眼,單手傾軋,將由玄木所鑄的令牌碾成了徹徹底底的齏粉,緩緩揉手,任之隨風飄散。
「行於人間,以誠信為立足之本,我沒有騙你,同時你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王立均淡然道:「但切記一點,除了幫你們照看那墳墓之外,我王家不會再幫你們做任何的事情。我所仰慕的只是劍聖敦煌,且必然不會愛屋及烏。」
那男子眉心淌出的鮮血淺淺流經了姜樂冥的腳邊,後者對之談不上有多麼嫌棄,泰然處之的樣子沉穩得不似同齡。
「丹青叔。」姜樂冥回身望向摁刀不前的李丹青。
「我這一次外出,旨在遊歷五湖四海,就想著去看一看這偌大新世是否與當初那個暮氣沉沉的江湖有所不同,不介意身邊帶兩個小孩子的。」李丹青閉目緩聲道。
姜樂冥面色隱現憂愁地微微頷首,對他而言,固步自封於斷面山崖也好,東山再起的外出遊歷也罷,不過都只是取決於他本人的一念變化,但能否成事,決定手卻並不在他,而是在於那位現如今應該又一次去到兩墳前一言不發地呆坐的雪兒。
只有當銀髮點頭,雙肩被委以重任的姜樂冥,才能依傍著那劍聖之徒的身份,去劍走天涯,去闖蕩人世。由是,如何勸說雪兒對於姜樂冥來說,必然會是一座繞不開的高山難題,
「來斷面山之前,丹青叔你本來的打算是怎麼樣的?」姜樂冥側目追問道。
「去澤西襄陽城那兒走一遭。」
「是想去參加武林大會么?」王立均抬腿蕩平了那分霸兩地的黑子棋局,話里有別樣玄機地輕聲道:「真不愧是李家中人啊。」
「其實我原本是想直接去你王家登門造訪的。」李丹青白了那個「老王八」一眼,毫不示弱地冷笑道:「但既然王家已經棄了俠氣出江湖,入了那治世的帝業,那我也就不去自討苦吃了,怕到時境界受損,得不償失。」
「如果不是家族勢力年復一年地每況愈下,當家作主的,又有誰會真的想入局帝業呢?治國可比偏安一隅的齊家難得多,一步走錯了,就全毀了。」王立均無奈地搖了搖頭,哀嘆道:「連縱橫萬載有餘的白家都入了天靈,我後輩凋零到只剩下幾個人的王家,也不得不去另尋出路啊。」
「歸根結底,還是孤注一擲的南溟帝國不爭氣,輸了那場仗,不然,我又何須自立為王,學著白家一樣,直接併入南溟就好了。」
「呵呵。」李丹青不懷好意地哼了哼,一直拄刀的手總算是垂到了腿側,那些生生不息,一落地便生根的蒲意刀芒也在同一時間轉瞬消逝於世。
「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種跨境帝國戰爭,素來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了,更何況,姜金明還碰上了有劍聖作為後盾的南宮羽。」
在提到姜金明的時候,姜樂冥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掠光,伴隨自著感觸極深且刻骨銘心的怨恨。
「現在在南溟執政的,是誰?」姜樂冥脫口而出地問道。
「姜天。」王立均想都沒想就答了上來,沒曾想就是這麼一句已成既定事實的答案,卻是讓那已經偃旗息鼓的男子再一次爆發出絕倫的氣機翻滾,有狂風攜帶劍罡呼嘯而來,將整座密林颳得獵獵作響。
根本不需要多麼老辣的識人眼光,僅是置身於猶如刮骨一般的烈風中,任誰都能感受出眼前這不過十幾歲的孩子與那正苟延殘喘的姜家的苦大仇深。
看破但無心說破的王立均只是平靜揮手,在身前立出一道江流礁石,將正面吹襲而來的劍意滔天分成兩流往左右散去。
難以自抑的怒意噴涌持續了半旬時光才緩緩收斂,待到姜樂冥重新站定之際,王立均瞧見了他那已然是一片通紅的雙眸。
「這邊,暫時還得麻煩一下你了。」姜樂冥說完,不待王立均做任何反應,馬不停蹄地轉身就走。李丹青愣了一會兒,也很快跟上了前者的步伐,二人一入密林便是直接不見了影蹤,只留下王立均一人站定於芳草萋萋之上,手上還把玩著那不知何時聯成一串的黑子。
二人縱使走遠,王立均也沒有立刻終結這場「猶有餘溫」的交談,等到一股強勁的旋風吹襲而來,自王立均的鬢角刮帶下幾根雪白長絲后,這位已是可自稱為王的中年男子便是老神在在地從一邊懸挂的紅繩武庫中摘下兩柄器具,雖不是此前姜樂冥所傾心的那兩柄傳家寶,但其威赫卻是一點不比那九曲十八彎的長劍與玉石長鞭遜色多少。
王立均臉色不變,驀然回身後便將這兩柄理應屬於姜樂冥的武器拋入密林深處,目送著它們的遠走高飛,他的眼神當中旋即掠過如同精靈般狡黠的炫光,僅是稍縱即逝。
「二王共爭斷面山這件事情不假,本王與敦煌那點微不足道的關係也不是假的。」王立均大大方方地將王梟梟歷經千辛萬苦才得以掛在紅繩之上的兵器送人時,身為其父的他卻是看不出有任何可惜真情流露。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帝王術,說到底可不就是在用這些東西去玩弄人心么?」王立均自言自語道,隨著和風輕拂,他的身形漸漸飄散,待到再次聚合之際,已是來到了百米開外的山谷,正是因這裡與地面垂直的光滑山體,斷面山才因而得名。
「天下神器,可是無奇不有的啊。」王立均居高臨下地俯視山谷,微笑道:「不是什麼東西都必須要仰仗實體才能形顯於世的,這劍聖開山後所殘留下來的劍罡,可不正是那價值連城的寶貝么?」
王立均虛空一指,在天邊鋪出一張精緻畫卷,畫上的精雕細琢可謂是栩栩如生,就像是一面明鏡,於天邊倒映著斷面山的模樣,與那實體不同的是,在那道遮天的山谷中,布滿了大大小小,縱橫交錯的烈光,正在其中自由自在地騰雲駕霧。
「劍聖一式,可比天下萬器。你既然走了這麼遠的江湖路,那麼也是時候該親眼見識一下天下第一的風姿了。」王立均雙手負后,目不轉睛地仰望著那天邊的山谷,喃喃道。
不多時,有一位本該是遠去的身影悄然而至,他與王立均僅並肩平行了一瞬的時間,便立刻義無反顧地投身於雲海,飛入那劍氣無限的恢弘畫卷。
「沒了那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的金字塔尖,卻是有些不習慣了呢。」王立均無奈地笑了笑:「人可真是賤啊。」
以假亂真在這人人皆精的世道上算不了什麼,以真謂假,才是那名副其實的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