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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紫熏啟靈

  「雪兒!」不借人間實體,不採凡塵氣息,僅以靈體之形強行具象后降生於世的白櫻雪受盡了萬物法則的排斥,周身光焰灼燒靈魂,步步蠶食著她那本就所剩無幾的底蘊氣機,僅一時半會兒,她的身形已然臨近於潰散邊緣。

  但比之更進一步的,則是那團凜然在雪兒身後的龐大靈魂之力,一命換一命的行當對於雪兒來說,卻是能夠不假思索地使之付諸於行,如此,敦煌在其心間究竟佔得怎麼樣的地位,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沒錯。敦煌正是那為了一個看似遙不可及的江湖夢而拋棄了妻女,是一個不稱職,亦或者當得上混蛋之名的父親。

  對於那個父親,雪兒是發自肺腑地厭惡。她恨那個狠心拋棄了自己和母親的男人;恨那個因為江湖路遠而樹敵無數,導致母親不幸喪命的男人;恨那個一手讓自己成為了孤兒的男人。

  但是。

  雪兒認定了那個男人不是敦煌。

  不是她印象中的敦煌叔叔。

  她印象中的敦煌叔叔,是那個縱使身無分文,也要想盡辦法滿足自己一切要求的男人。為了她的一串冰糖葫蘆,一張被褥,一副棋盤,不惜接下告示板上讓眾多修行者為之發怵的懸賞,屢次身陷險境,去賺取那來之不易的些許獎賞,從而以正途購買自己所想要的一切;

  她印象中的敦煌叔叔,是那個永遠心思縝密,卻在自己面前始終表現得沒有任何架子的男人。一次次遠航,他總會提前為雪兒做足準備,或是「虜」來一隻渾身潔白的兔子陪伴她;或是或是明知棋力不敵,也要屢敗屢戰,只為讓雪兒玩得開心。

  有很多個夜晚,雪兒在迷迷糊糊地睜開惺忪睡眼后,總是看見敦煌叔叔一個人捧著棋盤,費心費力地暗自琢磨著,就是為了能夠讓雪兒在未來的某一天跟自己斗個盡興,而不是因為自己的羸弱,反倒成為了雪兒束手束腳的枷鎖。

  她印象中的敦煌叔叔,是那個對白櫻雪彷彿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男人,拜他所賜,雪兒終是得以一步步去認識那個早在自己襁褓時就已經遠去的媽媽,除此之外,他還想方設法地為自己去尋找母親的下落,每一次遠行歸來,總是盆滿缽滿,與之隨行的銀戒與春風,更是讓雪兒在這十多年來,第一次切實感受到了來自於母親的溫柔。

  她印象中的敦煌叔叔,是那個一直護在自己身前,始終寸步不離的男人。旁人可以對他本人冷嘲熱諷,甚至破口大罵,敦煌都鮮有與之動怒的時候;可一旦有人將爪子伸向了雪兒,敦煌便會對此錙銖必較。

  若是葷言惡語,便會在下一個拐角打得他們鼻青臉腫,未來整整一個月都只能是囁嚅說話;若是動手動腳,便會在暗巷之中卸去他們四肢的關節,並留劍氣於其經脈中肆虐,讓那些死不足惜的傢伙大半輩子都只能在他人攙扶下度過。

  為了保證雪兒的周全,本能在江湖上來去自如的他,卻是心甘情願地為她們全盤接下那死亡之蓮的溘然綻放,為此喪失一臂,境界不復最初;為了根除那些不脛而走的讖言所帶來的影響惡果,他果斷殺雞儆猴,一舉斬殺了藏身於這一切流言蜚語背後的始作俑者,讓魔女一詞在白家徹底成為絕唱。

  他所做的一切,不論是明的還是暗的,其初衷,卻全都是以雪兒作為出發點。

  就是這麼樣的一名男子,又怎麼會與自己那無情無義的父親相同呢?

  雪兒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傲視群倫的劍聖,是一名在江湖上登峰造極的劍客;但只有那個始終提著未鞘長劍,拖著單臂而兩袖清風的鞘聖,才能配得上她的一聲「爹」。

  「爹。」雪兒用雙手輕撫著敦煌含笑而逝的面龐,掌心的溫度趨於冰冷,隨著帶下漫天甘露的靈魂,一併融入懷中人那已成空殼的身體。

  璀璨的銀髮宛如九霄上的銀河,熠熠生輝中投射著與敦煌在此前遞出那一劍不悔后,如出一轍的毅然決然。

  真不愧是父女。

  被迫只能袖手旁觀的白櫻雪只得在一旁干著急,逐漸逼近於內核的熾焰宣告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已然迫在眉睫,可她卻始終不肯回到那凡冥二界之間的灰色地帶。

  剛剛,她永遠失去了敦煌,現在,她卻不得不看著親生女兒執意要步之後塵,這讓白櫻雪如何能接受得了?

  奈何渡靈一旦被提上日程就註定會是一次板上釘釘的單方交易,不論白櫻雪哭得如何撕心裂肺,雙手掌心中匯出的氣旋如何猙獰暴戾,轟炸在那虔誠的靈魂光暈上,卻只能激起不咸不淡的漣漪陣陣,全然不可逆轉這既成定局的敗勢。

  縱使不遠處有告哀乞憐的悲慟眼神此刻正流轉在自己的身上,與之相伴而來的熏香和黑衣無名卻都只能是輕聲嘆息。

  僅被無名一人奉為神明的熏香可不是真正動則翻雲覆雨,靜則讓世界海內生平的神,面對此局,勢必只能束手無策。

  姜樂冥懷中的黑雀倒還積極,兩次飛升都能讓那萬分凝實的靈魂之體生出搖曳,但也僅僅只是一瞬即逝的閃爍罷了,對於大勢基本算是不痛不癢。

  就在一切已經一隻腳踏進絕望深淵之際,有一道風塵僕僕的紫衣從天邊遠道而來,他的一身沾染塵沙無數,一蓬散發更是亂得一塌糊塗。

  就在紫衣橫空出世的那個瞬間,有一支翠綠色的小箭破空而來,不偏不倚地掠過那靈魂與雪兒相連的根部,將二者頃刻分成涇渭分明的兩部分。

  眾人定睛望向那所謂的「不速之客」,卻發現那竟是一枝花下小椏,宛如垂柳般的兩片綠葉綳得筆直,盤旋環繞在雪兒的身邊,一如兩隻古靈精怪的小精靈。

  姍姍來遲的綠葉雖然成功斷去了雪兒本我與之靈魂的鏈接,但卻沒能一勞永逸地將那已有半數泥牛入海的靈魂重新抽出,徑直打回雪兒的體內。

  落定化作滾地葫蘆的紫衣順勢來到近在咫尺的姜樂冥身邊,一個鯉魚打挺重新站直身形,單手於胸前結出兩印,令那凝成不分彼此的整體的花葉一分為二,在雪兒的身邊沿左右划寫出完美無瑕的蒼月圓盤,將那已然不省人事的銀髮倩影當成絕對中心。

  馬不停蹄地從臨陽主戰場中奔來的江鳴羽雖然面無血色,看上去疲憊不堪,但雙眸卻是空前的神采奕奕。

  紫薰花攜以劇毒降伏眾生,紫薰葉凝聚三魂普渡眾生。

  此番僅是留存於千年萬年高齡的古籍中的說辭,此刻,卻是借江鳴羽的手,於這人間展開史無前例的浩大聲勢。

  綠葉分而後合,纏綿中扶搖,以彗尾編製出僅僅只有人形流於表面的無神光暈,繼那倩影靈魂悉數融進敦煌體內后,穩住了雪兒體內正如冰雪般消融的生命。

  但也僅此而已了。

  紫薰葉可完美臨摹,從而聚出紅塵下任一人的魂魄,卻唯獨構不了天上仙人與別界高人的靈魂,若想以花葉塑出這兩者的精髓,則必須要有模板供來參考。

  不用多,仰仗花葉本身超凡入聖的能力,往往只需要一點點便可引致生生不息,只是,這人間已再無雪兒的魂魄可供借鑒。

  姍姍來遲誤時機,哪怕只有一息,卻已然天差地別。

  「慢了.……」江鳴羽毫不留情地賞了自己一個巴掌,令左臉頰瞬間變得通紅,嘴角甚至還因此滲出兩三條血流蛇行往下。

  凝視著那以地為枕的銀髮倩影,江鳴羽的眼神無比複雜,當中最為明顯的,是自覺罪孽深重的自責。

  敦煌在慷慨赴死前的無比信賴,到頭來卻是被江鳴羽所辜負了。

  「什麼慢了?!雪兒,雪兒她怎麼樣了?!」白櫻雪咬牙硬撐於神識中肆虐的燎原烈火,用幾近透明的雙手死命抓著江鳴羽的肩頭,色厲內荏地吼道。

  「我慢了一步.……」一直都在東奔西走,甚至連一點喘息的時間都沒有的江鳴羽,此刻終是能夠深呼一口氣,再重重地吐納而出,看著眼前這個與雪兒有六分相像的女子,他猶豫片刻后,緩緩開口道:「令愛.……令愛她.……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了.……」

  「什麼.……」如受雷擊的白櫻雪向後退出兩步,幻化而出的身形更是瞬間變得再剔透了幾分,給人一種若是有風拂過,便會令幻體剎那湮滅的錯覺。

  「紫薰花葉能塑天下人的魂魄,唯獨沒有辦法復刻界外人的魂魄,令愛有冥界血統,且其靈魂已然悉數融入劍聖大人的體內,所以.……」江鳴羽沒有選擇再說下去,只在寂然沉默后慢慢低下頭。他說的正沒錯,自己已經窮盡所有,再然後,便是無可奈何的無能為力了。

  「用我的,我也是冥界魂魄,應該可以的!」白櫻雪當即將雙手奉上,甚至險要直接插進江鳴羽的眼睛里,可就是這般的焦急,卻也只是片刻后等來了江鳴羽的默默搖頭。

  「需要的,是令愛本人的魂魄之力,不能有分毫偏差,不然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江鳴羽捻回兩片色澤全無的紫薰花葉,喟然長嘆。

  「那雪兒她.……她.……」白櫻雪頹然垂下雙手,搖晃中的身形愈發變得透明,甚至到了能夠從這頭望見那一頭的地步。

  再無法置身於事外的熏香緩步來到白櫻雪的身後,用淺薄的微力穩定著她的狀態,雖然於大可能仍算是於事無補,但至少也能勉強為其爭取來那麼一兩柱香的時間。

  誰都沒有留意到,就在雪兒的脖子上,有一塊其貌不揚的玉石正對外散發著最後的光霞餘韻,柔情似水的劍氣自其中徑自扶搖。

  這才是敦煌在這世上所揮出的最後一劍。

  那是一片萬里無雲的碧藍長空。

  銀髮一如瀑布般垂落地面的雪兒穿著巧奪天工的錦服華裙,雙眸有些茫然地踱步在這天藍色為主導的空間。

  在視線所及的邊緣,有一位男子正面向自己張開雙臂,嘴角洋溢著和煦微笑,像是早就算準了雪兒會怎麼做,提前站在那裡守株待兔,靜候著女生的「投懷送抱」。

  雖然在遠遠看清那人容貌后,雪兒的心中稍有憤懣升騰,但這卻並不影響她向那人邁開大步,奔向那不動如山的偉岸。

  臨近相擁,雪兒卻是堪堪止住前沖的勢頭,嘟起紅唇,竟是難得一次在敦煌的面前鬧起彆扭來,口是心非地側過頭去,哼了一聲,故意不去看一臉無奈的敦煌。

  敦煌那僅僅只是投影而成的身體頗為人性化地聳了聳肩膀,稍稍引動剛才浪子回頭的右臂,有些進退兩難地戳了戳雪兒的胳膊,被尚在「氣頭上」的後者毫不留情地甩開了。

  如此反覆幾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敦煌這才將雪兒勉為其難地攬入懷中。這還是二人相逢以來,第一次的父女擁抱。

  感受著那略顯冰冷的溫度,雪兒僅在眨眼間便泛出淚花。

  「叔叔真是的……」雪兒將額頭抵在敦煌的胸膛上啜泣著,斷斷續續地說道:「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跟雪兒商量……」

  敦煌默默聽著雪兒的抱怨,不發一言。

  「以前是……現在是.……你一直都是這樣……」雪兒輕輕捶打敦煌的肚子,語中流轉著不加掩飾的害怕:「明明很多事情.……雪兒都能幫得上忙……你卻什麼都不跟我說……」

  敦煌依舊沉默無言,只是環抱著雪兒的雙手擁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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