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超凡再入聖
「喝!」一聲震吼劃破晚風中隸屬於夜幕的寂靜,眨眼之間,縱橫劍陣頓時一如狂風中的柳枝,於風雨中搖擺不定,四周的無柄劍刃更是搖搖欲墜,眼看將破又遲遲未碎,如此反覆,竟是實實在在地撐過了好幾旬的風吹雨淋。
被幽紫泛金的龍首徹底吞噬的二十一人,反倒是因應這一聲怒吼重新形顯於天下,只不過比起剛剛登場時的趾高氣昂,現在唯一仍可立足當場的,就只剩下了單名為尊的冥界一字輩。
集二十餘人之力所構成的死亡之氣共同成就了尊的笑到最後,與世界爭鋒相對的死亡之氣頃刻蔓延,酷似海納百川般汲取著周遭的劍氣澎拜,將之轉化為其本身的氣機,令尊的身軀於片刻之間轉化為真正意義上可以頂天立地的巨人之姿。
有龐然大物驚現於船頭,霎時便令整艘戰船向前傾倒,原本就已經遍體鱗傷的戰船在此刻更是奏起接連不斷的爆碎之聲,顯然不比成型即可天長地久的縱橫劍陣,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但與此同時,就在戰墟后的汪洋中,又有一船正逆風飛速駛來,歐陽家的大旗正於狂風中巋然聳立。
「這邊就交給我吧。」於落英上俯瞰眾生的江鳴羽自然不會錯過那一艘風馳電掣的遊船,當即會意的他翩然而落,不偏不倚地砸在船尾,將正一邊倒的天平強行掰正。
江鳴羽當仁不讓地站在女帝身前,灼灼眸光一刻不離那正施展著法天象地的神通的尊,縱橫劍陣中潰散如煙的龍首於其腳邊脫胎換骨,再度飛揚起足以蔑視群倫的孤傲不群。
「臨陽那邊,還得勞煩陛下了。」江鳴羽用兩指夾住一張由流光聚而不散所匯成的黃金布帛,將其不動聲色地拂入歐陽辰凌的掌心。
「萬事小心。」接過布帛以後,歐陽辰凌向已然決意與尊來一場強強對決的江鳴羽好心叮嚀,之後便率領僥倖存活的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棄船奔往那一艘真正凝聚了煜弓國全部心血的鋼鐵壁壘。
在撤退的途中,已是遍體鱗傷的曹軒,嘴角卻是怎麼也綳不住欣喜若狂的笑意。
紅芒穿空是常弓,紅芒裂空為煜弓。
哪怕姜金明在火雨初落的時候已然認出了不知好歹的援軍來自於煜弓國,但他必然猜不到這個自女帝登基以來就飛速發展的國家所蘊藏的真正底牌。
在曹軒剛剛研發出煜弓的時候,他所希望的,便是振翮一箭的風韻,就足可撼世平亂局。為此,他甚至不惜以生命血肉鑄為載體。
騰雲駕霧中,歐陽辰凌第一次主動回眸,望向了這個縱使渾身是傷,眼眸卻依然閃爍著視死如歸的燦爛光暈的糙漢子,紅唇微抿,欲說還休。
「陛下,為國死,為器亡,本就是曹某我的使命啊。」女帝驀然回首的柔情被曹軒牢牢抓在手中,這位雖然年輕,卻已經配得上開國功臣之名的鐵匠,此時正洒脫地笑著。
「能夠誕生在煜弓,是我千年修來的福分。」
在那遠航而來的戰艦上,再有一柱擎天,於其連接在甲板處的根部,有一道烙紅的人形雕花,偏矮又寬,恰好符合曹軒的身形。
令空氣為之扭曲的熱浪從中泛濫。
「曹軒.……」
「這還是陛下第一次直呼臣的名字啊。」曹軒嘴角笑意愈發濃郁,眉心的死志亦是愈發堅決。
「鏗——」歐陽辰凌畢竟不是敦煌,兩者間的劍技造詣相差更根本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得清的,於是,在敦煌手中可以凝世一天一夜不滅的縱橫劍陣,在歐陽辰凌的使用下,那無解的束縛僅在半炷香后就已趨於極限,迸出一連串宛如琉璃爆裂般的清脆。
「嚯,這麼大個?」江鳴羽持續不斷地向下使出內力,極力維持著船體在海面上平衡,不讓它向一邊傾倒,亦不想讓它過早地攔腰折斷。
正張牙舞爪的尊冷漠俯視不過螻蟻般大小的江鳴羽,眼帘前的劍陣驟起蛛網裂紋,令其眼看就要行將就木。
「我殺了你。」尊張嘴吐息一如槍口噴射火舌,裹挾著灼熱直衝江鳴羽的面門,卻在蒞臨其跟前之際如洪水觸礁般對半分流,成為了六首龍頭的養分,沒有半點浪費在江鳴羽的身上。
「可別動不動就打打殺殺啊。」江鳴羽無奈地搖了搖頭,向來堅持己見,認為天下萬物本性為善的他,現如今卻也對豹頭環眼的尊感到幾分發自肺腑的厭惡。
「嗡——」劍陣轟然坍塌,中有一隻巨爪當空劈來,江鳴羽對此不為所動,紫衣雙手拂袖置后而立,唯兩隻向來桀驁的龍首耐不住灰爪挑釁,糾纏反覆中悍然撲前,剎那與之鬥了個旗鼓相當。
狂風大起,吹送著江鳴羽的衣擺瘋狂舞動,而他本人在穩如泰山之餘,甚至猶有餘力,繼續加固著那已然徘徊在崩潰邊緣的戰船。
「吼——」尊化身為三頭六臂的怪物,咧嘴怒吼就如巨獸啟張血盆大口,氣勢無比顯赫,卻是無法藉此撼動江鳴羽古井不波的內心分毫。
又是兩道迅猛到讓人目不暇接的進犯,卻是被那縈繞在江鳴羽身旁,彷彿未卜先知的龍首們給一一攔截下來,一時間,化身巨獸的尊竟是沒能近得了身形與自己相比可謂是小巫見大巫的江鳴羽的身。
一身足以力拔山兮的蠻力,現如今更是連撥開礙事的龍首都有點力不從心。
「毒障,」在龍首肆意盤旋的時候,置身其中的江鳴羽僅是微微抬出一指,輕輕吟唱,在尊的體內便是瞬間綻放出無數道晶瑩剔透的幽紫熒光,當中無一例外,俱是可以讓萬物為之色變的劇毒。「構生。」
「啊——」不似人聲的尖銳哀嚎先是奏響於尊的體內,繼而響徹天地。與此同時,那些七零八落的熒光就彷彿突然間活了過來一樣,縱使相隔千里,卻仍是排除萬難,於巨獸的腹部匯成一方圓盤。
傾巢而出的六首不再糾結於那蒼勁有力的六臂,很快便溯回至江鳴羽身旁,盤旋往複如常,似乎是判定了那仍在落臂的怪物已經毫無威脅。
而事實也與其判斷大同小異。
三頭六臂匯成一柄渾厚砍刀,原本只要落定,便可輕取江鳴羽的性命,然而,還沒等它們旋起完美的優弧,尊的體膚就已然寸寸化灰,最後落在江鳴羽頭頂的,更不過是一小片不比落葉的飄渺。
由內而外的萬毒障將冥界的龐然大物徹底蠶食殆盡,凝成濃水流於甲板。包括尊在內的二十一人雖然能夠通過命樞幾乎無解的復原能力一遍遍死而復生,但當他們的身形才剛剛於流水中聚出雛形之際,萬毒障那堪稱無窮無盡的餘韻卻又能將其重新熔成紫水,如此周而復始,根本不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江鳴羽不像陳芒與敦煌,亦或者半步仙人的韓辛以及落凡的南宮幽夢,擁有著能夠直接削弱冥界死亡之氣,而後再一擊轟破命樞永訣後患的能力,所以,他另闢蹊徑,徑自發掘了一條專門針對冥界之徒的獨門招式。
這二十一人很不幸,恰好成為了江鳴羽的試品。
直到屆時,江鳴羽這才將一直壓抑在喉間的鮮血朝著甲板邊緣吐了出去,這是此前他故意表現得雲淡風輕所要付出代價。
江鳴羽之所以要拼著兩敗俱傷的可能性,也一定要分散餘力去穩固船體不讓其向汪洋側翻,究其緣由,就是為了要構造一方纖小的,能夠讓萬毒障毫無顧忌地大展拳腳的空間。
萬毒餘韻可害眾生,要是讓這些能夠無限死而復生的濃水滲入生機勃勃的大海,後果將不堪設想。
「慢慢享受吧。」江鳴羽行至船體中線,看著才費盡千辛萬苦才凝出人形的尊再度化成渾水潰散,對他的前功盡棄冷眼相待。
不聽那幾乎於囁嚅的辱罵,江鳴羽站起身,緩步來到甲板邊,先是眺向金焰肆虐的臨陽戰場,看見了行天海衛迫不得已的節節敗退;又仰望星空,目睹著那在血光迭起中以一當千的陳芒漸入下風,他的手中當即旋起一道呈現出深黑色的光團。
六顆天性各異的龍首均在感受到光團存在後不約而同地流露出鄭重之色,它們齊齊望向江鳴羽,各色宛如寶珠玉石般的眼眸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主人的臉頰,像是在向他詢問是否真的要將事情推到萬劫不復的程度。
「且不論我和他的約定怎樣,一旦天空失守,我就必須這麼做。」江鳴羽語氣無比平靜地說著,更比萬毒障凌冽的死物已然被其捧於掌心。
臨陽與有冥界作背後支援的南溟同歸於盡的結局固然慘烈,但相比起防線洞穿所帶來的惡果來說,前者已是極好的選擇了。
就在江鳴羽掙扎著究竟應不應該成為那柄死神鐮刀的揮動者的時候,臨陽城中又有兩道掠影橫空出世:有炙熱長虹直飛雲霄,炸碎了那個神不知鬼不覺偷摸到陳芒背後準備予其致命一擊的大漠,又以震袖將山魈的龐然身軀一併抽飛。
後者一路撞向舞動摺扇的魅,後者僅用兩指虛空一捻,便不費吹灰之力地將這座肉山停滯在半空中,隨後順手一拋,將這隻可憐兮兮的傢伙丟到遠方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來者鬚髮皆白,容顏卻與陳芒年紀相若,兩邊顴骨微隆,劍眉倒豎,襯出其眼瞳中的熱火燦紅。
「哎呀呀。」魅深深地望了明顯不善的來者一眼,一向輕挑的臉色轉起象徵棘手的深沉:「您怎麼還會活著呢?這不應該啊。」
「你們家的主子都活得好好的,老朽又為何一定要死?」世間僅存的遠世之聖滿是不屑地哼了一句,僅僅只是吐息吭聲,就讓魅感覺到彷彿渾身浴火般的灼痛。
「遠世之聖.……」魅輕咬朱唇,擺手間,此前碎成漫天光粒的大漠與不知飛往何方的山魈俱是重新出現在其左右,三人成伍,俱是神情肅穆。
他們的眼眸中映出剔透的灰芒,似乎正連結著遠方。
「你家主子正忙著呢。」遠世之聖回眸望了有些氣喘吁吁的陳芒一眼,向他輕輕點頭,受寵若驚的後者連忙回禮。
下一瞬,有燎原之火橫生於天際,將夜幕徹底燒成黃昏。臨陽如此異象一出,偌大的天下,瞬間便已人盡皆知。
「噗……」荒蕪的灰色沙漠中,列君生已然一劍貫穿了敦煌的腹部,甚至已經擊碎了他的脊椎,可哪怕是這樣的傷勢,敦煌卻依舊未能氣絕而亡。
「你就.……真的這麼怕么……」敦煌顫顫巍巍地向前邁步,以肉身化作冥界至鋒的血鞘,重瞳漸漸歸一。
「我怕什麼?」列君生冷眼看著氣若遊絲的敦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就算我的部下全部死絕又能怎麼樣?只要我還活著,這個世界就必定是我的。」
「我是說……」敦煌即將暗淡的眼眸中一如迴光返照般陡然亮起血紅光暈,與之相伴的,還有從敦煌體內升騰而出的縷縷紅絲:「你就這麼怕你的秘密被人拆穿么?」
「什麼?!」列君生的瞳孔劇烈收縮,正準備抽劍補刀之時,一陣不可抗力的罡氣油然而起,將這麼一位不可一世的冥界君王轉瞬震退千米有餘。
「鏗——」天地有清音奏響,之後,蒼天夜幕彷彿被某物攔腰斬成兩段,紫雲沿該線向左右分離,透出一道皎潔的流光,其中有純銀色的驚雷悍然劈下,籠罩了整片死寂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