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戰線
「放心吧,」陳芒悠然起身,先是下意識地聳動肩膀,而後才稍微大幅度一些地轉動右臂,牽扯著他身上那條才大病初癒的傷疤,墨綠熒光如熏香上的火星,在傷勢盡頭不迅不急地沿線往下,令那一條突兀的再生白皙得以重返小麥色的行列。「會回來的。」
「老頭子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劉村長一陣長吁短嘆,除開需要拄拐來支撐自己稍有虛色的身體的右手依舊不可輕易動搖之外,另外一隻溝壑滿布的左手則是開始在腰間來回摸索,像是在掌心醞釀著什麼將要橫空出世的奇異玩意兒。
此時此刻,江鳴羽恰好攜手花仙自一旁不被任何人所打擾的與世隔絕中悄然隱退,再次落入凡塵俗世,只不過這一次,是紫衣主動握住了被其以紫熏花命名的女子之手。
「年輕的時候總是喜歡鼓弄一些高深莫測的稀奇寶貝,覺得只要把它們製作出來了,就能證明自己是這天下數一數二的神醫。」在三人的圍觀注視下,劉村長默默翻開手,只見其掌心正躺卧著兩顆一如珍珠大小的幽紫丹藥。
丹藥本身如同一條清澈見底的泥上小溪,至於其中那陣僅憑肉眼都能夠看清的深邃,則源自於溪中泥沙的翻雲覆雨。
「溯原丹?」論人生閱歷,江鳴羽遠不及陳芒;但如若單論醫藥知識,一馬當先並一騎絕塵的,自然是這位江家最後傳人當仁不讓。
僅僅只是瞥了眼丹藥中自成一脈的雲雨翻騰,江鳴羽旋即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顫抖,縱使無言,照樣不礙其臉上詫異的勃發。
葯毒本就不分家。
如此,自幼便熟讀毒之一道的江鳴羽,自然而然地對葯道亦有充分了解,只要是在天下至毒與天下靈丹二者間均榜上有名的奇珍異寶,他都有所涉獵。
所以,當江鳴羽親眼看著劉村長將這兩枚於天下靈丹榜中位列第四,製作難度卻是天下醫界公認的首屈一指的溯原丹拿出手時,他當下便脫口而出。
天下存在著各種榜單,除開那江湖人士人人趨之若鶩的風雲榜之外,其餘的珍寶物榜,但凡是躍居於榜上前十的,基本就沒有了所謂的高低之分。換而言之,榜上前十,個個都能獨佔鰲頭。
溯原丹亦是同理,雖是第四,卻是第一,但其製作的難度,卻是令眾多醫者望而生畏。溯原丹的本質與關鍵在於凝世,也就是時下正圍裹著那煙雲迭起的外圓丹衣。
溯原丹的藥效在於「創世」,即在人體內部獨立開闢出一個自有法則的靈溪,仍外部如何風吹雨打,它自生生不息地細水長流。
靈溪徹底超脫於人體之外,僅是一片依伴於人而生的奇觀;它自成氣象,不但擁有著屬於自己的四季輪迴,更永世不會枯竭。
一枚溯原丹的功效,往簡單了說,便是將直接人體內的靈氣儲藏進行倍增,對修為有著淺顯易懂的莫大好處;可那條潺潺流水的玄妙卻並不僅僅局限於此,畢竟一個完全獨立於自身的天境池,若是真能有心耕耘,那些個得天獨厚的傢伙,便能夠藉此從老天那換來惹人眼紅的第二條命。
尤其是當江湖高手們本身就在體內孕育出一池源遠流長的深潭古井不波后,若能再輔以這天外的池境,令二者成為相輔相成的漩渦,便是神仙,也不過如此了。
在這個世界上,欲要羽化登仙,體內兩座淵庭是必不可少的條件。也正因如此,溯原丹才會被古時的得道高手稱為「仙衣」。
溯原丹少說也已有逾千年不曾現世了。而現如今,這兩枚潛世的神丹卻是被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以靜如止水般的淡然神情緩緩托出,如此一來,也難怪那恰恰知曉「仙衣」背後的故事梗概的江鳴羽會表現得震驚不已了。
「年輕的時候就為了弄這兩枚溯原丹,老頭子我拋棄了很多東西。」劉村長喃喃道:「就連這隻腿啊,也是在那個時候斷的。」
「修術行醫施仁心,這本該是醫者的本質。」沒等一頭霧水的陳芒反應過來,劉村長就已然將這兩道價值連城的「仙衣」給反扣在了前者的掌心。
「可醫者越是想向高處走,害得人也就越多。這麼個淺顯的道理,我偏偏卻在這兩枚丹藥成型后才徹底恍然大悟。再回首,看著那條美其名曰是功名橋,實則是由自己親手造成的一場血雨腥風,後悔就已經太晚了。」
「村長。」陳芒輕聲呼喚著正因傷愁在腦海中激起驚濤駭浪,進以有感而發的劉村長。「您沒事吧?」
「啊,沒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年輕時候的糊塗事兒而已。」從沉浸之中回過神來的劉村長搖了搖頭,向著陳芒苦澀一笑后便連忙收斂面上憂愁,盡量佯裝平靜地說道:「那老頭子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記得路上小心啊。」
「.……嗯。」原本還有意在溯原丹上追根究底的江鳴羽,自剛才捎見劉村長眼神中一閃即逝的痛楚后,也就頗為識趣地將問題埋入心底。
稍微緊了緊紫熏仍是有些泛涼的纖細右手,江鳴羽深吸一口氣,隨後牽著這位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說服的女子向劉村長身邊走去。
「你在這等我回來就好。」江鳴羽先是向紫熏鄭重承諾道,然後才向劉村長投以歉意微笑:「麻煩村長了。」
「你也一樣,萬事小心些。」
「萬事小心.……」在人間初來乍到的紫熏鸚鵡學舌般向江鳴羽囁嚅著說道。
「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會說到做到的。」江鳴羽寵溺無比地揉了揉紫熏的腦袋,這麼些日子以來的相處,這個純如白紙,始終都只會依賴於自己的女孩,終是漸漸地走進了紫衣心扉。
又或者說,從摘花的那一日起,這一切就已命中注定。
側身向已然蓄勢待發的陳芒微微頷首,齊頭並進的二人轉瞬即千里,火速趕往向著戰事正如火如荼的臨陽城趕去。
在行天大陸靠近於天靈京畿的某一處山坡上。
有一道青衣長裙正步履蹣跚。
由重心不穩而引致的跌跌撞撞使她不止一次地撲落在地,更是不乏有額頭撞上堅硬巨石的經歷,但無論是前額轟然撞在巨石上,抑或是失足跌落透涼溪水中,她都沒有因此停下腳步,僅在匆忙爬起后,再一次向著遠方踉蹌而行。
四處碰壁的磕磕絆絆讓她的身上逐漸綻放出血花,讓那晶瑩的綠裙如其蒼翠欲滴的眼眸一樣,同樣浸染上揮之不去的濃郁猩光。
「對不起……」有如泣如訴的磨耳空靈伴隨著青衣的腳步一併奏響,這永遠重複的三個字,卻是讀不出半點真摯的韻味。
完全空洞的感情,單純地只是想通過機械式地無限重複,來迫使他人強行接受自己言不由衷的歉意。
外人沒法看見倒映在她眼眸之中的浮影,那是一位背影不甚偉岸的男子,正負手前行,腳步看上去不迅不急,可背後的女生就是怎麼也追不上他。
「對不起……」
再一次道出的話語充斥著麻木,徹頭徹尾的麻木。
青衣長裙在這一刻宛如孤魂野鬼。也就是在這時,前方的偉岸卻是毫無徵兆地停住了腳步,他緩緩撥開眼帘前的垂絛,同時將右手抬過肩頭,向著那名同樣有了止步之意的女子勾了勾手。
後者杵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依順了男子的意思,來到他的身邊卻連他的側臉也不敢瞄看,只是目不斜視地眺望前方。
兩人正站在一處高坡上,高屋建瓴的視野讓他們將全局盡收於眼底。
烏雲壓陣之中,金鳳振翅而翔的勢不可擋在接連數次衝鋒陷陣后,其架勢總算是呈現出一抹淡淡的疲態。
藍衣攜手白裙,在偌大戰場上七進七出,無懈可擊的配合讓他們比僅憑霸道炙熱冠絕群倫的金鳳在軍陣中更顯來去自如。
原是如白雪般的聖潔長槍,此刻已然為鮮血所徹底浸染,但皓然槍頭卻依舊纖塵不染,愈戰愈勇之勢,恰是以其為源點,鼓舞著周遭眾多誓言同生共死的甲士。
槍芒氣勢如虹,與之在馬上纏鬥的,正是此前一出刀就險要行天海衛徹底潰敗的南溟帝王——姜金明。
尹清此刻已然紅了雙眸,並非是因為不計代價地廝殺而陰差陽錯地踏上走火入魔之路,而是發自於肺腑的怒焰。
槍走掠影呈鋪天蓋地之時,每一處的浮光都彷彿在其中瞬生新的一柄長槍,如此相互套疊,一時間逼得姜金明稍微有些疲於應對。
「喝——」隨著一聲暴喝,無數以假亂真的掠光頃刻間融為一體,懸出一體晶瑩,緊接著槍出如龍,直衝帝王心扉而去,被後者用佩刀堪堪攔下。
可就算是姜金明擋住了那第一道來勢洶洶,在面對著其後一如長江前浪接後浪般的延綿不絕時,他仍是節節敗退,直到一路被逼至由自己開闢而出的溝壑前,這才散盡了槍芒的全力。
「呼。」身披金甲的帝王長舒一口氣,同時震刀揮去刃上鮮血,也重新穩住了自己微微顫抖的手腕。凝視著那道全然將生死置之度外,正飛撲而來的銀甲身影,帝王的眼神變得極其狠辣,當中更隱隱摻雜著不惜與之同歸於盡的決心。
眼瞅槍芒就要再度臨身,姜金明當即收刀入鞘,準備不惜透支生命的代價,亦要再次斬出那一刀的震懾。
可就在銀槍即將點落姜金明的眉宇之時,一道從側方撲來的身影卻是直接掀翻了尹清的奮不顧身,二人頃刻間化作滾地葫蘆,於塵煙滾滾中攜同落入了深不見底的溝壑之中。
就在掠影從身前閃過的那一刻,姜金明認出了那把刀——正是自己專門配給行兒的玄武刀。
「那邊已經結束了?」姜金明摁下刀把,從來不浪費一分一秒的他亦是乘勢迅速調整起自己略顯紊亂的氣息。
「嗖——」恍然間,有一發暗箭冷不提防地從側方激射而來。多虧了姜金明反應及時,才沒讓它得以貫穿自己的太陽兩穴,只在其面頰上劃開一道血紋。
不過一寸起兩寸止的傷口,卻是讓姜金明切身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冰火兩重天。
但姜金明不愧為帝王,那常人難以忍受的痛楚,到了他的臉上,卻形同虛設,別說是痙攣,他連眉頭都沒有挑一下。
面頰傷勢,姜金明可以不管不顧,可眼前那個正踏行於血泊上,雙手如同拉下群星般薈萃的女子,卻是他全然無可忽視的又一勁敵。
「納命來!」跨過刀山火海的白蘭雨在姜金明的面前咬牙切齒地說道。
正是眼前的混蛋一手造就了田叔現如今的奄奄一息。
「白蘭雨……」姜金明正想淡然開口,可話音未曾落出一半,就不得不被迫抽刀再做抵擋。
現時女子攻勢之凌冽,比起此前耍九九歸一槍的銀盔戰甲,更是只多不少。
「很是焦灼啊。」山坡上冷眼觀望戰局走向的男子向一旁長裙微笑道:「不過幸好有你在,才讓這一切有了翻天覆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