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勢若破竹的明鐵營不畏箭如雨下,在那被故意鑿出坑坑窪窪的沙場上勇往無前,馬術最為精湛的騎兵們一馬當先,挽弓開出逾百石之力,頓時便由下至上地激射出另外一片鋪天蓋地。
由鐵精鍛造而成的箭矢扶搖直上,以純粹的人力硬憾行天海衛那斑駁了整片大陸都引以為傲的靈氣的箭雨。
居高臨下則光芒萬丈,以下犯上則暗淡無光,如此截然不同的兩撥攢射在半空中的角力,就算是再怎麼簡單的設想,也不敢徑直斷言究竟會鹿死誰手。
得益於千古白家的根深蒂固以及慷慨解囊,以致出身於行天大陸的修行者,最能拿得出手的往往都是靈氣。不論是江湖上的靈氣大家,抑或是後來名聲鵲起的晚輩,但凡與天下三角之中的靈氣有染,都或多或少地與行天大陸有著斬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靈氣不過是後來居上的另一修行大道,可其中聲名遠揚的大能卻是比另外那一個在世界歷史上成名已久的劍道多出十餘位,由是,才慢慢衍生出了靈氣為天下三角之首的說辭。
單方說辭的甚囂塵上與經久不衰,終是在靈氣修行者的心中埋下了桀驁的種子;久而久之,當種子開始萌芽,作為靈氣發源地以及盛行地的行天大陸,就自然而然地開始蔑視起其餘擔任兩角的劍道與精神力。
靈氣為尊的概念在行天大陸上具體盛行於哪一年,現已無從考證。不過,唯一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當這種概念第一次降生於行天大陸時,包括白家在內的整片大陸,都陷入了止步不前的窘境。
也正因如此,身為白玄齊轉世的劉墨才會在觀戰盛典時,對於場內毫無新意的招數而感到心神不寧。
如此自覺高人一等的心思哪怕是放在現如今的戰場上,亦是被行天海衛的眾將潛移默化地貫徹始終了。
儘管自備戰的那一刻開始,田敬禾就不斷地提醒眾人莫要輕敵,他們亦是對此牢記於心。可當那杳無氣焰的暗影纖長借南溟帝國的騎兵之手射出之後,他們還是下意識地認定了這次交鋒的勝券在握。
每個人的心中都拿捏著靈氣為尊的道理,心存這四個字再去看那城牆下的浮影,他們只覺得那些駕著駿馬奔前耀武揚威的騎兵,不過是在蚍蜉撼大樹。
可下一瞬,他們便發現自己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形如烏雲壓陣的黯箭輕而易舉地撕開了在行天海衛那些個中看不中用的箭雨傾盆,原本是能夠將箭羽上的靈氣化為己用的銳利甚至看都沒去看那些五光十色一眼,僅是挾雜著原有的鋒芒畢露,躍上城頭,精準無誤地轟進了弓弩手的腦門。
「啊!」一連串慘叫頓時響徹臨陽,城內悶頭做著後勤工作的士卒這才剛應聲抬頭,便瞧見那高聳的城牆上正有數十道身影急速墜落。
那貫穿頭顱的致命傷讓他們直接當場斃命。
一切都只在電光火石中發生,那些扮豬吃老虎的狡猾精箭亦是耐心盼至最後一刻才徹底顯出它們那無堅不摧的獠牙,脫弦后都能如此隱蔽,也難怪連坐鎮城樓的田敬禾都不曾提前發覺異樣,以致未能及時救援。
南溟騎兵的第一波激射為臨陽給足了出乎意料的下馬威,但也變相揭示了南溟大軍自登陸以來的第一張底牌。
前仆後繼的弓弩手與田敬禾一併行至城牆邊緣,後者正凝視著那些在有條不紊中被迅速運上疆場的攻城錘,嘴唇微抿。
與此同時,披上將軍甲的尹清抽槍橫立,他悍然跨前一步,先是向田敬禾以畢恭畢敬的神態點頭示意,隨後揮槍殺出一貫驅散晚間陰霾的長虹。
銀光熠熠並非流轉於叫凡人望塵莫及的九霄之上,而是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微弧,向著南溟軍陣的正中央墜去。
潑墨箭雨瞬殺十餘位手足,已是坐上統帥之位的尹清自當以禮還之。
槍芒殺進人潮,如狼入羊群,不過是乍現的須臾,就已奪走了百餘人的生命。
幾乎目睹著槍芒從自己頭頂飛過的姜金明對於明鐵營戰士的死傷表現得尤為平靜,既沒有半點心痛,也沒有分毫感傷,惟一雙不知何時蔓起滄桑的深邃眼眸中閃爍出兩三點好奇。
對於那一個年紀輕輕卻能夠坐上統帥之位的銀甲白盔,這位南溟帝皇似乎顯得十分在意。
「四隊,隨我出戰迎敵!」尹清大吼一聲嘹亮,同時自城牆邊緣一躍而起,將要落地之時,手中長槍當即向下盪出一道凜然,既是緩和了落地的衝力,又讓尹清得以藉助此番反彈,乘上那匹在萬軍叢中最為顯眼的傲然白馬。
就在尹清立槍,誓要以一當千之際,有同樣渾身雪白著裝的士兵在其背後悄然浮出水面,臨陽的大門始終緊閉,但由尹清領銜的行天海衛四隊,卻早已在城外蓄勢待發。
尹清心底明白,一味地固守臨陽雖然確實可以苟延殘喘一定的時間,但長久而言,那絕對是一條死路。
南溟的舉國之力都在這裡,而尹清麾下所能調動的萬餘人,不過也只是那一眾黑甲數量的一小個零頭而已,拼消耗戰,不論是人手抑或是資源,只有一城的行天海衛無論如何都是遠遠比不上南溟帝國的。
所以唯有先置之死地,方可在其中尋覓後生的奇迹。
「殺!」尹清深吸一口氣,手中雙頭長槍迴旋一周后,旋即身先士卒。
就在姜金明準備發號施令之際,心頭突然有所悸動的他卻是下意識地望了望停船的方向,這一霎逆風的回眸,讓他剛好親眼目睹了一艘戰船的淪陷。
攔腰斷開的戰船在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哀嚎一併沉入海底,遮天蔽日的白帆灰飛煙滅后,展現在姜金明眼前的,是另外三艘在汪洋中逆風前行的船隻。
在那艘居中的戰船上,有一門酷似於大炮的裝置,渾身通紅如赤陽,朝天微微傾斜的炮口正有硝煙四起。
還沒等姜金明搞明白來者究竟是誰,一連串宛如雷鳴般的巨響喧天而起。同樣是赤紅色的流星以那三艘不速之客的甲板為起始點,在夜空下划起一道道筆挺的彗尾,奔著另外幾艘仍然拋錨,還來不及動彈的南溟戰船掠去,可謂是用盡了先機。
「煜弓火器。」姜金明揉了揉下巴,沉穩而老練的面容上泛起零星幾點思索之色,這還是他自登陸以來的頭一遭。
「天兒。」姜金明腰別雙刃,右手彎刀,左手利劍,此刻他卸下了那柄長劍,將其反手拋給了應聲而至的黑騎主人,後者用雙手在半空中承過劍,向金甲微微躬身後,一騎頓時逆流,向著汪洋馳驅。
「連那歐陽女帝都想要來淌這一趟渾水,湊湊熱鬧么?」不再理會身後的戰況,姜金明回身望向那已然與自己的軍旅開始短兵相接的銀甲,寒聲道:「呵,正好,還省了朕之後的功夫。」
他那握上刀柄的右手逐漸暴起青筋。而在帝王的面前,正是銀槍白馬的如入無人之境。
「始終還是差了點火候啊。」姜金明冷笑道,右手悍然出刀,刀刃划空不光伴有獵獵風聲,還有不分敵我的鋒芒奔行如雷,直逼才剛憑藉橫掃千軍之勢盪開包圍圈的尹清。
凡剔透刀光所經,一切皆在轉瞬一分為二。
兵刃,士卒,馬匹,大地,全都在迎上刀芒的瞬間,變得涇渭分明。
「他是什麼時候.……」當刀芒拔地而起時,田敬禾仍是一臉泰然,可等到僅僅只是襲出兩寸的距離過後,這位老人卻是瞳孔一陣劇烈收縮,更是立馬不假思索地從城牆翻越而下……
「撲哧——」仙氣裊裊的一劍將才恢復原貌的列君生左胸貫了個通透,但卻沒能更進一步,將這冥界的君王徹底扼殺。
化拳為掌的列君生看上去也只是向前輕輕那麼一推,卻有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磅礴被他直接從天上拽了下來,將那名青衣如遭受狂風的蝴蝶般拂飛數米。
「我們的千算萬算,原來還真的比不上天上老兒隨手施下的一記變數啊。」列君生獰笑著抽出胸前的掛劍,那原本該是轉瞬消弭,或再不濟也應是有黑光蠕動的傷口,此刻卻是破天荒地流出幾行鮮血。
雖然一點兒也不多,但卻實實在在地染紅了列君生的衣襟:「你們人類所說的人算不如天算,我現在算是明白了。」
拂衣抽袖的南宮幽夢以輕柔盪滅了列君生在自身血脈中刻意布下的暗流涌動,同時又屈指彈出一抹晶瑩,承托住那個拚死開得天門后已然是油盡燈枯的韓辛。
在列君生莫名斷去半邊身子之後,韓辛終是把握住了那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不是因為他本身的生命力已然不足夠支撐他將天門的通玄之力綻放至極致,列君生此刻就已經被徹底地從林楓的身上剝離出去了。
此時此刻的列君生,不論是面容上的猙獰扭曲,抑或是左胸傷口處的鮮血流淌,全都是拜韓辛一人所賜。
「我發現跟你們這些人不論是打交道也好,打仗也罷,累得始終都是我自己。」列君生嘖嘖嘴,先是瞥了眼那個頂天立地的青衣,隨後仰天長嘯,咬牙切齒地喊道:「你娘的蒼天,說好的風水輪轉呢?你可一次都沒能讓我如願以償啊!」
在他的仰望中,有十顆星辰已然連珠成一線。
「雷……」觸景生情的列君生喃喃自語,不多時,天邊飄來了一縷淡煙,就在他的注視下,那煙雲費盡其這一生最後的一抹氣力,將那十顆星辰串聯在了一起。
此刻,列君生的眼角卻是史無前例地泛起零星淚光,但在下一刻,他竟突然口吐鮮血。
有一劍抹喉,眨眼便將列君生的脖頸連帶頸椎一起削掉了大半,唯一藕斷絲連的皮肉僅能垂死掙扎,而當列君生的頭向後仰去之時,那些苦苦支撐的皮肉亦是徹底斷裂。
由南宮幽夢揮出的這一劍凜冽,粉碎了列君生的命樞。
身首異處的殘軀再無力踏空而行,只得直直隕落大地,在那因搬山而來的塵土中砸出一道深坑。
剎那間,洛溪城中殘留的冥界餘孽悉數跪地而死,無不是眨眼化作煙雲隨風消散,倒是可憐了那仍然浴血奮戰的姜行,不過彈指一瞬,就成了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就算這位姜家帝皇的五子再怎麼不顧生死,再怎麼勇猛無畏,可人力始終有所窮盡,在那笑到最後的黃麟包圍圈中,他終是慢慢敗下陣來,被萬兵穿心而死。
「結束了。」青衣長裙的南宮幽夢俯視著地表的塵埃落定,平心定氣地淡然道:「還以為是什麼難事呢。」
懸空召回擔任勝負手的那柄仙劍,在眾人仰慕的眼神注視下,她翩然落定。
與此同時,在洛溪城邊緣的樹林中,有個一瘸一拐的男子正拖著虛弱不堪的身軀,一步步朝著戰場走去。
他的神情顯得無比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