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不曾消弭
直衝雲霄的駭浪中隱出凶煞的紅衣長裙,白如凝脂的玉手中抓握著一柄鋒芒絕不亞於念殺理之劍的利刃,自垂地婉轉前傾,盪出一貫氣勢如虹,在海面上獨力開闢溝壑。
那龐然大物的身軀此刻連同萬千觸手一起迅速消滅,匯成的光暈形若倒立的漩渦,絲絲入扣地飛揚而上,聚合成那女子巾幗不讓鬚眉的英姿勃勃。
紅髮紅衣迎風而舞,實質不過米長的虛影,此刻卻給人一種鋪天蓋地的錯覺。不多時,其身後的海天一色更是已然齊齊變化為如出一轍的酡紅。
「新仇舊恨,就讓我們在此刻一併做個了斷吧!」女子豎手抹過銳不可當的鋒刃,在掌心劃出一道鮮血噴涌如潮水的豁口,僅一瞬間就為劍刃加上了咄咄逼人的羽裳外飾。
敦煌僅僅只是看著這個已有一夫當關之浩氣勃然而發的女子,眼中寒意便愈發顯得深邃凝重,已然褪去幽紫的混色雙眸之中,與女子算得上是師出同門,只不過要更加暴戾恣睢的猩紅蔓延而出,隨之一併卷上心梢的,還有他心間那早已塵封十餘年的悸動。
蠢蠢欲動之中,敦煌順手招來一貫瀟洒的老夥計,將單手拇指緩緩地挪動到了念殺理上唯一外凸的劍格邊緣,以握鞘的方式橫劍二人中央,分寸不讓。
立劍之初,敦煌身下的汪洋旋即激起接連不斷的鯨波怒浪。
一男一女,前者令汪洋為之沸騰不已,後者令天空為之駭然色變。時下不過兩個人的戰局,其氣焰之盛大,卻已然趕超了行天大陸的疆場總和。
唯一顯得風平浪靜的,就只有碧藍滄海上的那一條寬不足三米的「楚河漢界」了。
彼此都心有靈犀地再沒有多言一句,只是各自都不約而同地凌空向後撤出三步的距離。
下一瞬,蒼藍與緋紅就已隨著刀光劍影頃刻交織在一起。
獵獵風聲呼嘯,驚濤震耳欲聾,這些大自然生來就該冠絕於天下的奇觀,此刻卻是怎麼也蓋不住僅以人力所造就的鏗鏘磅礴,只能乖乖地屈居其下,仰望著那一場令人目不暇接的神戰。
九萬劍章本就是上古餘孽中,最為空前絕後的那一類。以往就已是站在金字塔尖的她,在現如今的以劍為靈從而鑄就肉身後,實力更是突飛猛進,不單止一舉跨越數個堪比龍門高聳的門檻,其內在因妖獸出身而渾濁不堪的氣機,更是在不過十幾個日夜后史無前例地多出了澄明清澈的通透。
氣機便是人類與妖獸在修行之道上最為本質的區別。越是剔透的氣機,其所能達到的巔峰就會越高。
人類的氣機生而通透,之所以人人之間會高低有別,其主因源於氣機中所蘊含的雜質數量,像白玄齊抑或是敦煌這類登頂人間,笑看天下的絕世高人,其體內便完全不存在雜質,有的只是純粹。
至於妖獸,除卻雜質之外,他們血脈之中所流淌的氣機亦與凡人有渾濁之別。對於人類修道者而言,剔清雜質便是修行路上唯一的重中之重;而對於想要以妖獸之身登上世界巔峰的傢伙來說,除了雜質的凈除之外,還有另外一項堪稱天塹的挑戰需要他們搏命去完成。
便是渾濁化澄明,而其實體的表現則是妖獸化為人形。自古以來,能夠化形為人,就一直是讓妖獸們趨之若鶩的成就與夢想,且亘古高居不下。
而那些同屬於妖獸行列的那一小撮龐然巨獸之所以會被人們冠以上古餘孽之名從而獨立出來,其主要的依據便是上古餘孽極難化污穢為清澈,化形為人更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它們是時代在誤入歧途后的產物,是生來就註定要被命運所拋棄的棋子。而這唯一苟活下來的九萬劍章,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那一脈上古餘孽中最後的輝煌了。
渾然起勢的黑鞘凌空劈在猩紅上,后一方卻是在短暫震鳴后就徑直巋然不動,一點兒不曾受向來勢如破竹的黑鞘劍氣所侵蝕,反倒與之分庭抗禮,在那虛實交錯而生的角力中,與黑鞘鬥了個旗鼓相當。
既是劍魂又是劍身的九萬劍章,對於那冥界至鋒的掌控可謂是妙至毫巔。罡氣與劍道的相輔相成,再輔以妖獸所獨具的陰冷之氣,三者既能彼此疊加,匯成一式磅礴大氣;又可似連綿不絕的山峰迭起,將一山更比一山高的特質融入攻勢之中,造就生生不息。
習慣了世間萬物皆是一劍斬去的敦煌,還是在念殺理入鞘后,頭一回遇到如此的對手。
敦煌一劍盪去斜墜而下的鋒芒畢露,趁勢架前一步,堪堪閃過冥界至鋒回力的殺傷範圍,踏空調轉身形后以一記行雲流水的肘擊轟在那化為女子身的章魚脖頸。
鼓噪炸起,一式樸實無華至極點的進攻手段卻是讓這隻素來以強悍肉身著稱的上古餘孽向左傾退一步的距離。
藉機抽袖的斜鋒直追那片刻失重的女子胸膛而去,白首一如餓虎撲食,更是對外毫不避諱地散發出嗜血的幽光。
可就在白首即將得手的那個瞬間,落刃的排山倒海卻是戛然而止,幾乎是同一時刻,敦煌便連同著黑鞘一起倒飛百米有餘,如刀刮一般的狂風在耳畔肆虐,直到前者凝勢於腳尖后,這一陣猖狂的旋風才得以漸漸收斂。
在敦煌左腹前的衣衫,此時正有一道開出十字模樣的裂紋朝著周邊不斷擴散,裹挾而起的凌冽一直徐升到他第三根肋骨的位置,並從上到下地劃出一道約莫只有針線粗細的紅紋,點綴在敦煌的上身。
一開始僅有一滴纖小的血珠從紅紋最高處慢條斯理地滲出,后又如同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冥界的人,一直都是這麼卑鄙么?」敦煌將黑鞘劍鋒拋出掌心,冥冥中以御劍式將其牢牢鎖在身邊徘徊,同時抬起僅供調動的左手,由上而下地抹過傷口,令紅紋連帶滾血一併煙消雲散。
整個過程,敦煌一直保持著鎮定自若的模樣,哪怕是目睹了那個理應死去的天外來客的橫空出世,他也一樣不為所動。
「劍聖大人此言差矣。」不知如何將腦袋重新安回斷脖的雷此刻拱手淡然道,在其右手處,則是貼了攏共三條細長的紅紋符籙,皆是一路從掌心蔓延至胳膊肘。「豈能將暗渡陳倉冠以卑鄙之名呢?」
「比起說道理,我更好奇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敦煌單手自半空中悍然抹過,黑鞘白首依然在自由自在地雲遊四海,唯獨其身後卻是如同孔雀開屏般綻放出了無數道從汪洋中攢射而出的水箭。
每一道水箭都是上寬下窄的漩渦模樣,只不過橫立了過來。
「不不。」雷咧嘴一笑,僅這一個動作,就將其從一本正經給打回了原型:「早在劍聖大人一劍破膛之時,我就已經死了。之所以現在能夠出現在您的面前,不過是殘留之魂的苟延殘喘而已。」
雷一邊說著,一邊向那位紅髮女子使眼色,一開始雖是類似於好言相勸的友善,卻是被後者嗤之以鼻,在這之後,他的眼神就變成了毋庸置疑的命令。
九萬劍章本該不屑於這個不過僅是一字輩的使喚的,可沒曾想在其第二瞥到來之際,她的大腦卻是頓時一片恍惚,唯一剩下的神念更是只有百依百順。
她不假思索地將自我身形悉數融入猩紅長劍,隨後便馬不停蹄地向後飛去,直掠向那已有仙俠一同降世的洛溪戰場。
「一記殘魂不好好坐著等死,跑來這裡瞎湊什麼熱鬧?」見紅髮化作一尾長劍破空而去,敦煌也沒閑著,伸出雙指,向東方指了指,那懸於九天之下的水箭便已同樣傾巢而出。
幻化成靈體的雷本想出手抵擋,卻是被再度穿胸的黑鞘給封住了氣脈調動,被逼無奈,只能眼睜睜地仰望著那間雜無數玄妙劍氣的水幕浩浩蕩蕩地離去。
「你們就這麼希望我拔劍出鞘么?」敦煌轉了轉脖子,蹦出接連兩聲嗡鳴。
「封鞘蘊養劍意。」雷低下頭,看了看那帶著一枚銀戒穿胸而過的黑鞘,視若無睹地說道:「頂尖用劍高手,兩年封劍,養斷江之意;四年封劍,蘊開山之魄;六年封鞘,凝破天之勢。」
「您貴為劍聖,又經歷了十餘年的封鞘,要是這驚世駭俗的一劍不出啊,雖然對於大局可能沒什麼影響,但始終還是會給列君生大人帶去一些煩惱的啊。」雷有條不紊地抬起手,捏住那一枚雕著游龍與走蟒的銀戒,讚歎道:「我們那可敬的小公主,在這枚戒指中的用心,可是實打實的狠毒啊。」
還沒等雷好好將銀戒欣賞一番,彼岸飛來的牽引就已將戒指連帶黑鞘一起拽回了那人的掌控。
「九萬劍章身上承載著冥界至鋒,那將會是列君生大人強而有力的助力,萬萬不可讓她落到了劍聖大人的手上啊。」被奪去雅緻的雷哀嘆一聲,與右手符籙大同小異的紋路同時浮現於他的左手掌心。
比起前者的向上攀援,此番自左手掌心垂落的紅紋則更像是懸空降下一道血池瀑布,飛流直下,先是以滄海一粟的渺小身姿墜入汪洋,隨後便以驚為天人的速度徹底顛覆了碧藍的絕對統治。
「所以啊,還是讓我這一枚已經失去全部利用價值的費子,來攔一攔劍聖大人吧。」雷自嘲地說道:「冥界一字,雷,冒死……不,是斗膽向劍聖大人請教!」
「沒那閑情跟你自報名號。」敦煌白了裝模做樣的雷一眼,隨後震步越空,黑白雙色的掠光飛轉,以截江斷流之勢,攔腰斬斷了那紅紋瀑布的傾瀉.……
冥界主堡中,有一個被嚴防死守的密室。
密室之中關押著一位銀髮垂至大地的靚麗女子,此時,她正堅持不懈地拍打著房門,哪怕雙手已經因此變得通紅,甚至開裂出血,她仍然沒有放棄。
「放我出去!」她那原本可以比肩夜鶯的清越,此刻卻已變得無比沙啞。
「別吼了。」外面有彌足的低沉針對於女子的喊叫而作出漫不經心的回應:「你是沒可能出得來的,就老老實實地呆在裡面,等大人回來吧。」
「零!」女子在密室中大聲呼喝:「我知道你是在外面,快放我出去!」
「我靠,這你都聽得出來?」有難以置信的小聲嘀咕在門外幽幽響起。不過既然已經被識破了故作低沉的偽裝,被女子稱作零的傢伙也只好清了清嗓子,以無奈的口吻說道:「雪姐,不是我不想讓你出來啊,是列君生大人不允許啊,我也沒辦法,總不能不要自己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