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十子
迥異於洛溪戰局從一邊兵敗如山倒到現如今的空前焦灼,臨陽的登陸之戰從頭到尾地復現著如火如荼的氛圍。
在御駕親征的姜金明麾下,俱是其傾盡舉國之力的心血所培養出的絕對精銳——明鐵營。他們超脫於南溟軍政的金字塔,獨自成軍。不曾仰仗於列君生的饋贈,亦不曾與那位君王有過任何往來,從始至終,他們所效力並貫徹始終的,就只有姜家帝王。
也正因如此,玄冥空間之中的四叩翻天覆地,並沒有為這邊的戰局帶來過多影響。
搶灘登陸的勝利之路永遠都是靠著血肉的堆砌一步步鋪出來的。臨陽城的坐落之境可謂是不多不少的恰到好處,既在附加了靈氣的人力弓矢能夠獻出有效殺傷的極限,又剛好超出了南溟戰船的炮火覆蓋範圍,如此一來,縱使明鐵營各個身披鐵甲鋼盔,置身於那落雨一般的奇彩箭陣之中,亦是難以幸免於難。
但既然都已踏足行天之地,帝國登頂之期更是來到了前所未有的觸手可及,已然誓言將生命悉數為君王奉上的明鐵營眾將,自然不會心生怯懦,更何況,在此刻一馬當先的,正是那龍袍金甲相繼加身的君王。
自戰船往下的鐵騎奔出滾滾長煙,又有無數士兵自岸尖踩著被鮮血渲染出溫和的鐵甲前仆後繼,大軍壓陣酷似天邊暴雨將臨時的烏雲繚繞,待南溟眾將兵臨城下之際,他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扛著已死戰友的屍體,不為人性的緬懷,只為冰冷地以此為盾。
古樸的城牆近在咫尺。
臨陽城同洛溪城一樣,本就不是多大的城池,甚至比趙燕國出身的洛溪還要在小上幾分。城中沒有居民,以此作為據點棲息的,歷來都只有入伍於行天海衛的士兵。
與其說臨陽是一座城,倒不如稱其為規模較大的軍營來得更為合適。
鬚髮皆白的田敬禾此刻正心甘情願地退居二線,僅是伴在不論是治軍還是對敵作勢,都顯得有板有眼的尹清身後,默默地看著這位大有後來居上之意的銀甲統帥御領眾軍,眼神中欣慰滿滿。
在箭雨中來去如鬼影的一騎踏雲烏騅趾高氣昂,身上的甲胄與其主人如出一轍,凸顯的便是英姿颯爽的凜凜風姿。
姜金明先是揚手示意身後眾將稍作整頓,隨後便隻身一人駕馬前驅,獨一人的風采行至臨陽城下,昂首上望,雄姿英發。
與之相對的,亦有尹清起揚的右手。
「田老將軍可是退位了?」姜金明微笑著說道,也不見他如何拉長嗓音做吼叫,中正十足的音浪卻是震響於臨陽之中每個人的耳畔。
「江湖更迭,以後的大勢,總得是由年輕人來獨領風騷的嘛。」在尹清的側身恭敬下,田敬禾緩步走至城牆邊,後者趴在涼意扶搖的石板上,俯視著形如顛倒過來的烏雲壓陣,同樣是呵呵笑著:「這不,當年那個為了治國而遠遊四片大陸潛心向學的姜家小孩,現如今也是成了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了啊。」
「如此說來,姜某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麼機會去好好感謝一下田老將軍當年的傾囊相授啊。」姜金明說完當即便翻身下馬,向著嚴防死守的緊閉臨陽大門躬身作揖。「欠了這麼多年,抱歉啊。」
當中沒有任何諷刺的韻味,有的,只是徒弟對於師傅的無限尊崇。
「將將者為帥,將帥者為皇。」田敬禾望向那些死志已然彰顯於一身氣焰的明鐵營士兵,遠眺著那些黑甲的巍峨,緩聲道:「說實在的,當初我其實也沒教你什麼深層的東西,都是些皮毛而已,你依照著皮毛帶出了這麼一支軍隊,光是看著這支隊伍,你就已經不欠我什麼東西了。」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如若不然,我還真想煮一杯黃酒,去好好地聽一聽這些年你是如何治兵的呢。」
「白家不亡,天靈便很難翻身;而天靈不死,南溟就永遠都要屈居人下。」姜金明幽嘆一聲,一躍登回早已蓄勢待發的坐騎,緩緩道:「凡是治國的君王,又有哪個不想讓自己的帝國平步於天下呢?」
喟嘆漸止,姜金明乘著烏騅退回了明鐵軍陣之中。
城上的田敬禾直至目送姜金明從羊入虎口的危機退回行陣所處后,這才將一直把玩於掌心的焰火徹底掐滅。
燦金色的烈焰在熄滅時對外散出極度刺鼻的火藥味。
穩穩踏入明鐵眾軍為之留出的獨尊之位的姜金明此刻一手摁住刀把,再次翹首遠瞻,與田敬禾的視線在空中進行激烈的碰撞。
下一瞬,刀刃出鞘,獵獵作響的斷空長虹不費吹灰之力地切碎了直墜軍隊腹部的金光奪目,於艷陽之下炸出奇異的五彩繽紛。
「殺!」姜金明深吸一口氣,緊接著沉吟戰吼響徹雲霄。
「落。」尹清不知何時握出一柄通透長槍,雪鋒豎斬,便是箭雨傾盆。
臨陽后是天靈,所以無論如何,這扇門都絕不允許被徹底洞開。
只是心中早有算盤的田敬禾時下卻是目光無比慈祥地望了望城上城下的行天海衛,嘴角溫煦笑意愈發濃郁。
天靈必敗的讖言田敬禾已經記不起是聽誰說的了,只依稀記得當初與那人相遇時,恰逢後者羽化登仙。
如若天靈必亡實為世間大勢所趨,那麼就讓這種亡國的感傷,隨著老一輩的消散而一同離去吧。
時代是屬於年輕人的。
短兵相接的清越刺耳振翮入雲,又坐實了田敬禾的心中覺悟。
澤西南溟有勢不可擋的一劍自天外飛來,悍然轟破了京畿國門。
碎礫於轉瞬被劍氣碾成齏粉,隨著狂風大作將煙塵籠得更加鋪天蓋地。
硝煙四起中,有一道獨臂的身影踱步而出,通體黝黑,惟鞘首縈繞雪白的長劍此刻正在其掌心中熠熠生輝。
與天靈帝國的首都一樣,此時此刻的南溟京畿,也已早早地變成了一座沒有任何居民的空城。而大擺陣仗來迎接敦煌的,則是那滿城的寒光四起。
既有南溟士卒,又有冥界之徒。好一個不加收斂,直接活靈活現的狼狽為奸。
「好大排場。」敦煌笑著握住劍柄,白首指地,僅是手腕翻轉地輕輕下拋,卻讓黑鞘沒入青石板地達數寸有餘。
「可惜還是太寒磣了些。」呢喃笑言以譏諷作結,不多時,筆挺的青石板路面,有衝天的白芒拔地而起,一路長驅直進,將整個南溟京畿分成左右兩段。
所到之處,無人能敵。
此刻已是下午,艷陽不再高高掛起,而是向西邊逐漸傾斜。
正置身於一處暗室的雷席地而坐,雙手靜靜地搭在盤起的雙腿上,以往的癲狂病態此刻已被絕無僅有的肅穆加以取締。
在他的面前,有十顆形似鵝卵石,卻是極度不起眼的璞玉。完全未經打磨的十塊懸空石子兒自然到不了價值連城的地步,但它們卻是被雷視如珍寶。
這一場戰役中,真正俱有決定性意義的勝負手,既不是那個願意舉國之力與冥界建立合作關係的姜金明,亦不是那個奪舍了林楓軀殼進而降世為人的列君生,而是此刻靜坐於此的雷。
因為只有他,才能徹底打開冥界與凡間的通道;因為只有他,才能讓真正的列君生,無需借體於他人的冥界帝王,做到真正的君臨天下。
當雷的一雙明眸徐徐啟張,時下脫韁奔出的,便是兩道璀璨至極的熠熠閃光。
「以吾之命,換天地垂青;以吾之血,鑄登天雲梯;以吾之身,做千古密鑰。」雷的聲音從呢喃到空靈,隨之一同變化的,還有他那逐漸虛幻的身影,以及逐漸綻放出吸睛之色的那十顆璞玉。
「冥界之縛,即日……」吟唱在尾聲戛然而止,只因一劍洞穿天地的凌冽尋覓而來,在電光火石間斬落了那人的頭顱。
可就在首級即將墜地之時,一聲細如蚊蠅的呼喚卻又接踵而至。
「啟封。」
轉瞬間,那十顆原本還只是懸停於暗室之中的璞玉就已然以脫韁野馬之勢各奔東西,速度之快,讓蜻蜓點水至此的敦煌都感覺到目不暇接。
「你還是晚了一步啊,劍聖。」哪怕身首異處,雷卻依舊生龍活虎。「祭法一旦成功,便再不可逆。這一日,終歸是我們冥界翻身的日子。」
「十子連珠。」敦煌蹲在雷的眸前,毫不嫌棄地單手拎起了這顆縱使斷裂卻不見鮮血潑灑的頭顱,眼色淡然如初地說道:「我曾在腦海中設想過無數種十子的模樣,可沒想到,它們的真身居然會是毫不起眼的璞玉,大意了,大意了。」
「劍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哪怕是雷也不例外,只不過善的方向,會有所差別罷了。「就此投降吧,那樣你還能活下來,還能和你的女兒,甚至妻子繼續一起生活下去。」
「冥界原本就是統御世界的君王,此番回來,不過是要拿回原本就屬於我們的東西而已。按照你們的話來說,這一場變故,不過是一場席捲世界的更朝換代而已,是大勢所趨,你又何必要為了這種必亡的世界付出生命呢?」
「只有在列君生大人的統治下,才能帶領這個世界向著最優前進啊。」
雷的滔滔不絕對於敦煌來說,不過是過耳旁風,充其量也就是左耳進,右耳出,等到那顆叨叨個不停的腦袋總算是因為虛脫而不得不收斂后,他這才將其一把丟到地上,冷笑道:
「我就是喜歡拚命,你吹啊?」敦煌站起身來,轉向那一面仍然完好無損的牆壁,凝劍將其破碎成灰:「而且,列君生就算是真的能帶領世界進步,那又關我屁事兒?」
「我從來就不喜歡頭頂有人的感覺,更討厭這個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傢伙,尤其是連親生女兒都可以犧牲利用的混蛋。」劈出一條康庄大道的敦煌回身再次遞出一劍,將身首異處的雷一如串糖葫蘆般重新釘在了一起。
「單憑這一點,就足夠我與他為敵了。」
話音剛落,敦煌的身影便化作一道閃電,在日光下,將震耳欲聾傳遍已是滿目瘡痍的南溟京畿。
原本只是空城的京畿,此刻已然變成了殘破不堪的鬼城。而這項傑作的誕生,全程僅仰仗敦煌的一人之力。
有掠虹自南溟碼頭振飛,在汪洋上踐出一條筆挺的驚濤駭浪,直突行天。
只不過當長虹剛到一半的時候,深海之中,卻是驀地騰出一具如山嶽般的龐然大物,當仁不讓地攔在了長虹面前,巋然不動。
有慘不忍睹的劍傷正烙印在這隻龐然大物的後腦勺上。
「人類!」憤怒至極的尖銳女音迴響於天地之間。
「當初我留你一條命,可不是為了方便你在今天攔我的路的。」被來者體型完全碾壓的敦煌此刻氣焰卻是不減分毫。「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