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遠征
與皋一樣被予以重任的尊,此刻正率領著悄無聲息地潛入進白家主城的一眾冥界士卒對敵孑然一身的白臨霜。
既然在當初入城時便已躲得過暗伏的眼線,此刻的不遺餘力,自然十有八九也是同樣有恃無恐的。
仍處於試探階段的兩個人在彼此腳步的乾坤挪移下,已經逐漸調轉了陰陽的位置,白臨霜來到了遮蔭樹冠之下,而尊則是一腳踏碎了那方礙事的石桌棋盤,併當仁不讓地取而代之。
在那穿雲裂空的結界加持下,眾人眼中的玉寶殿不過是一處虛有其表的地標建築而已,至於其中會驚起何種變故,一般而言,只有真正置身其中的人以及那些被指名道姓的幸運兒才有權知曉。
百餘人的崢嶸畢露掀翻了四周圍的風平浪靜,席捲的荒蕪之氣令土黃飛速渲染起周遭盛夏時的綠意盎然,芳草瞬息乾枯,由根深蒂固的柔韌演變成不堪一擊的脆弱,繼而被黃沙取締了存在。
有錦鯉游弋其中的池塘更是在眨眼間乾涸見底,一條條未曾適應變化的錦鯉在軟土中垂死掙扎,待寒風掠著另外一個世界的冰冷呼嘯而過,它們便已散落成一塊塊白骨,零零散散地鋪在泥濘上,死得不能再死。
駭然色變的天空就彷彿有人刻意為之敷上了一層墨綠色的面具,慘然的光暈飛流直下,就當著白臨霜的面,肆意大行其道。
褪去了臃腫偽裝,撕破了綠焰面具的白臨霜,此刻正背仰著逆境中那唯一一棵顯得愈發繁茂的參天古榕。深黑色的氤氳繚繞正樂此不疲地為這棵百年樹人遮風擋雨。
五指間轉下煙雲瀑布的白臨霜冷眼打量著那個雖說已是一身襤褸,但氣機卻空前鼎盛的男子,心海之中古井不波,渾然天成的一記揮手圓玄更是憑空拂出宛如湖心圓月的平面光暈。
齊平於天地一線的如意圓環看上去其貌不揚,更是接近於人畜無害;可它卻偏偏在潛移默化中海納百川,以吞食天地的饕餮之勢,將那些敗亡於白臨霜之手的屍體身上所流轉的死亡之氣化為己用,去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隨著吞沒的死亡之氣愈發膨脹,原本只是平行天地的圓玄終是逐漸變得立體起來,純粹的深黑更是自甘退居二線,去坐那灰白慘烈的墊腳石。
從黑弧降世到混元大成,期間發生的一切都在電光火石的瞬間。
兩袖已是殘破不堪的尊面對著來勢洶洶的滔天之術,私下咬了咬唇瓣,艱難之色更是在眼中轉瞬即逝。
已是無可再退的他只得狠心遞出雙手,拚命催動起淌於血脈之中的一切底蘊,以無聲接下灰月的無息,在白臨霜淡然的注視下,堪堪化去了這由萬千玄機共融為一體而形成的攻勢。
灰黑長月飄散如煙,隨之消弭的,還有尊的兩隻前臂。雖然很快便已恢復如常,但治療這種傷勢對於冥界還未曾徹底傾軋凡間的尊來說,所帶來的消耗是海量的。
每一個冥界的先驅者所擁有的死亡之氣都是固定的,一旦消耗殆盡,便跟廢人沒什麼兩樣。如果這場戰役的主場揭幕於冥界的荒蕪之境,在那幾乎源源不斷的亡息供應下,人類將一點勝算都沒有。
就算是機關算盡的傾巢而出,也斷然無法完全抹除這必然存在的限制。
尊堂堂一個冥界一字輩,能夠走到今天,靠得也不是什麼花里胡哨的天賦異稟,就是一步一個腳印,結結實實地打下這代名聲的。
以他的底蘊,對付一個白臨霜,按理說本不該如此狼狽。只不過就在剛才,他的身體內部卻是陡然掠起一陣空洞,那難以言喻的虛脫幾乎是瞬間就已蠶食了他庭內的五湖四海,只留下零星的餘燼供其揮霍。
且不光是他,在場的全部冥界之輩都是這樣。如若不然,這些都是被欽點的佼佼者,又怎麼會弱不禁風到被白臨霜一擊瞬殺十餘人?
而能夠直接影響到全局戰力的那一道變數,只要是來自於冥界的人,基本全都心知肚明。也正因如此,尊才會在戰鬥中顯得束手束腳,不敢輕易地徹底放開。
如果君王那邊出了變故。
尊想都不敢想。
就在他暗自發愣的時候,卻是迎來燦金光焰的破土而出,那炫目的烈焰一經降世便化作振翅高飛的金鳳模樣,大有睥睨眾生之意的倨傲隨著向上飛赴的火雨一併衝天,將那恆久霸空的深邃清掃個一乾二淨。
羽裳無比亮麗的金鳳眼中有火焰熊燒,初初登臨世間的她目標卻是異常明確。認準了天邊那朵有巨口洞穿了中心的白雲,便是一門心思地撲湯蹈火而去。
「不好!」瞧見金鳳展翅,因為實力莫名其妙受限而不得不一直與白臨霜做苦苦纏鬥的尊終是憤然突破了那唯有在生死攸關時才能被打開的枷鎖,透銀色的光暈頃刻從其脊椎處一路落至尾骨,並將其中蘊藏的,象徵生命的至寶壓榨成澎湃氣機,源源不斷地注入尊的奇經八脈。
命樞一旦被點亮,便代表了每個冥界中人的殊死一搏。
那道迅疾黑影的破空甚至連天地都沒有反應過來,待其遠走高飛的半晌后,正是對手的白臨霜才在姍姍來遲的狂風呼嘯中聽見了那同樣是被一騎絕塵的震響嗡鳴。
剩下的一眾冥界之徒更是無需白臨霜親自出手,僅僅只是一個回眸的功夫,那些仍然留有餘力的冥界伏線居然全都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他們均是透支了生命力,衰竭而死的。
至於那些以命作為代價的交換,則全都匯聚到了尊一人的身上。
原本僅是飛蛾撲火的暗影在身後玄機不斷的加持下,終是凝聚出可以與金鳳比擬一二的深邃。尊在空中的騰挪轉身令其在千鈞一髮的瞬間趕超了橫空出世的鳳凰,躍居至那堅不可摧的喙角跟前,他以雙手悍然前推,同時假借結界之力,硬生生將鳳凰向下推回了數米的距離。
歷來都是受到世間頂禮膜拜的鳳凰如今卻是受到了實打實的挑釁,這叫向來唯我獨尊的金鳳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鏘——」激昂而嘹亮的清越直衝雲霄,不多時,便已席捲四海八荒。
在白臨霜眯眼遠眺的視野之中,尊的身影氣化消失了。
與此同時,通天閣崖下的家主府,亦有利刃穿空,洞穿了同樣是因為驚起變故而變得虛弱不堪的皋的左胸,並在迴旋后連帶斬斷其才剛剛開始高亮的脊椎。
「哼,歷來請仙下凡都准沒好事。」待殺紅眼的仙劍一口氣將府邸內的全部異己斬草除根,待其凝著不曾消弭的鋒芒迴旋至門檻之前時,一道青衣僅以兩指便夾住了這柄脫鞘去必嗜血的狂刃,拖著垂地的衣擺,飄飄洒洒地登上雲階。
白色紗霧兜帽下,是紫發的迎風飄揚。
千古第一人,白玄齊當仁不讓;而那史上第一位羽化成仙的人,則是青衣——南宮幽夢。
請仙下凡。
這便是白霄與南宮凌的底牌。
神遊天外的南宮幽夢再度正手遞出一劍,頃刻成形的一貫長虹超脫於天地之外,向著那成海后又被移山而填平的洛溪激射而去。
「陛下此番願意出手相助,實乃臣等的榮幸啊。」由亞土大陸通向行天大陸的汪洋上,此刻正有三艘巨輪在滾滾黑煙的推進下,逆風而行。
巨輪的甲板上很少有人影出現,而是置放著一架架奇形怪狀的機械,均是些史無前例的設計。
在高聳桅杆上進行偵察的士兵一個個都手持著以巨竹作為槍筒的火統,亦是四片大陸上幾乎無人曾見識過的武器。
其中一艘巨輪甲板上,正站著一位龍袍加身的女子,她靠在欄杆邊,眺望著遠處的亞土大陸,稍微有些失神。
而在她身邊的那位自稱為臣子的男人,則是來自於行天大陸,確切來說,是來自於白家主城的使者,玉寶殿的老爺。
「如果是那個人,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吧。」女子無視了一旁男士的奉承之言,只是自顧自地從衣中抽出那枚戴在脖子的寶玉,用右手緊緊握住它,感受著其中那尚未消弭的溫暖。
「動作麻利點,別搞壞了當中的部件,弄壞了砍你一族的腦袋都賠不上!」甲板另外一頭,有一個操著口音的糙漢子打著赤膊,正對著一眾搬東西的手下呼來喝去。
他整體的身材並不算特別壯碩,只有手上的肌肉顯得無比發達。看著一塊塊零件在自己的監督下終是拼湊完成後,漢字驀然回首,遠遠地望了望正一臉惆悵的女帝,眼神中充滿了對於這位用人任人都有著獨到之處的女帝的敬重。
如果不是女帝的青眼相加,如果不是女帝的禮賢下士,這麼一位有著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的匠人,就很有可能永遠都在那一方狹小的鐵匠鋪中畫地為牢。
正是因為有這位糙漢子的存在,煜弓國才能一直保持著其科技層面的領先地位,換句話說,正是這個人一手撐起了煜弓國在四片大陸的聲名遠揚。
歐陽凌霜執政時,他剛剛初出茅廬;歐陽辰凌執政時,他剛好登峰造極。
「欸,你看師傅,又對著女帝發獃了。」
「師傅他是不是喜歡女帝啊?」
「喂!說出來幹什麼?你讓師傅自個兒好生做會春夢不行啊?」
三個徒弟的你一言我一語自以為是隱藏得天衣無縫,殊不知他們那個赤膊的師傅早已不動聲色地抽起了欄杆邊上的一掄鐵鎚。
「皮癢了是吧?」皮笑肉不笑的猙獰就響在三位徒弟的耳畔,嚇得他們毛骨悚然,無比僵硬地回過頭去,正值壯年的老師傅就陰笑著站在那裡,手裡還有一柄鎚頭足有砂鍋那般大的傢伙。
「師傅我錯了啊!」三人頓時作鳥獸散。
「又鬧起來了。」歐陽辰凌長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甲板上正扒拉著師傅心愛的機器力求自保那些個古靈精怪的徒弟,以及那個氣急敗壞的赤膊師傅,有些頭疼地說道:「都這麼大個人了,一天到晚卻是跟小孩子過不去。」
「璞玉正需要雕琢,曹大人若是要想讓這些徒弟傳承他那驚為天人的手藝,總得要折磨他們一下的。」白老爺微笑著為那在甲板上一點不留情的糙漢子開脫道。
「就是個童心未泯的傢伙而已。」歐陽辰凌淡然一笑,「跟那個人一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