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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始料不及

  父親,多麼簡單的一個詞語,可對於雪兒來說,卻是那麼遙不可及又五味雜陳。

  在自己的印象之中,雪兒從來都沒有親眼見過那個始終維持神秘的男子的相貌,對於他的一切認知,都停留在道聽途說的層面,而且都是些匆匆掠過的隻言片語。

  在雪兒成長的白家主城中,任何人在談及有關白櫻雪的話題時,要麼就是三緘其口地避而不談,要麼就是想方設法地一筆草草帶過,銀髮尚且是如此,更別說是她身邊的那個男子了。

  而唯一知曉雪兒父親身份的小姨白蘭雨,在每每談及那個永遠都帶有面具的男子時,卻總會顯露出油然心生的厭惡之情。

  白蘭雨曾不止一次通過旁敲側擊抑或是直言不諱的手段告訴雪兒,正是源於那個人的不管不顧,才直接害死了她的媽媽。

  孩童的心智一如白紙,塗抹丹青后旋即染黑,並永世無法褪色。

  所以雪兒從小都對父親沒有任何好感,雖然還說不上到了苦大仇深的地步,但至少心間不再存有關乎於父親身份的任何幻想。

  她將自己封鎖,將自己默認成從小無父的單親兒童。

  雪兒未曾體驗過一丁點兒的父愛,也不知道真正的父愛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直到後來在斷面山上第一次遇見失魂落魄的敦煌,雪兒的腦海中這才在相隔十餘年後,逐漸浮現出偉岸的背影輪廓。

  她不知道那樣朦朧的背影是不是就已經配得上父親的稱謂,在那個瞬間,僅憑第六感的她,只知道自己似乎能夠信賴,能夠依賴那道背影,至少,穩穩走過那相約的五年。

  敦煌對於雪兒的照顧遠遠算不上無微不至,他所施展的一切手法都顯得尤其粗糙,甚至在很多時候,還需要在某些情況下顯得特別早熟的雪兒反過來幫助他排憂解難。

  兩人的關係不像是一般成年人與小孩子之間的單方照料,反而更像是行走在一條彼此都尤其陌生的道路上,彼此互幫互助,又在過程中逐步完備自己。

  有的時候,雪兒也曾懷疑過僅僅依仗劍技就能在人前風頭無兩的敦煌叔叔,為什麼總是在與自己私下相處的時候顯得舉步維艱,甚至很多時候都只會被動應順。

  而且,雖然敦煌曾經跟雪兒解釋過二人都擁有的混色奇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現如今回想起來,當初敦煌在一葉小舟上的吞吞吐吐,委實是漏洞百出。

  當時的雪兒一臉天真,再加上那些如同恍然大悟般的附和之音隨著海浪起起伏伏,一時間,很容易就能帶給人一種堅信不疑的錯覺。

  但事實上,早已人小鬼大的雪兒在那個時候是留了一個小小的心眼的,雖然只可能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小小紅點,但起碼切實存在。

  雪兒的心中存在著很多類似於此的罅隙,它們大都蝸居一隅,彼此之間互不干涉,分散在心間的天涯海角,本應該風馬牛不相及。

  可隨著六次夢境的娓娓道來,這些看似無意間埋下的細小紅點,卻是緩緩開始了它們的長途跋涉,從艱難起步到大步流星,再然後,就編織成一張浮空的巨網,幡然合攏,將所有線索收束其中,直衝以雲霄為象徵的腦海。

  「敦煌叔叔.……」

  有冥冥中稍顯熟稔的悸動從遠方飄揚,一路飛到了正如火如荼的戰場,進入了列君生的腦海,彼時,他才剛用一記形如隨手而為的橫掃千軍震碎韓辛護體仙氣,將其凌空逼退數米。

  「小雪?」列君生微蹙眉頭,哪怕親臨戰場也靜若止水的心神此刻卻是有不寧匆匆掠過,但很快就恢復了往昔的平淡。

  他反腕執劍,凌空墜下一道筆挺的劍芒,不分敵我的落刃在泥濘中頓開溝壑,順帶一如割菜颳起一大片殘肢斷臂飛舞,既有鮮紅血肉,亦有灰芒烏黑。

  「原來是在傳輸記憶啊。」列君生復歸淡然的臉上勾掠起瘮人的冷笑:「那肯定得要一五一十地把事情悉數交代了啊,藏著掖著算什麼話?」

  說罷,列君生當即引劍直指蒼穹,匯聚於劍尖的炫光稍縱即逝,不費吹灰之力地掙脫了戰局的限制,向著內陸飛襲而去。

  原本正準備要出手阻攔的韓辛卻是被一眾不惜以命相拼的冥界妖獸死死牽制,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極光消失在視野盡頭。

  「你幹了什麼?」韓辛憤然振臂,將那些糾纏在自己身上的妖獸以藍焰焚成灰燼。既然阻攔極光的遠遁現已無濟於事,他只能將灼灼目光悉數投放在一臉淡然的列君生身上。

  「家事。」列君生立劍橫於雲巔。那無論怎麼看都只有二十一寸長的鋒芒,此刻帶給韓辛的感覺,卻是跟直接把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沒什麼兩樣。

  列君生低下頭,只是簡單看了看那正進行到白熱化階段的沙場戰役,便旋即有些失望地嘖了嘖嘴:「這就是天靈帝國的黃麟軍么?還真是讓人一言難盡啊。」

  沙場黃金甲中,有數道人形身影如入無人之境,洒然寫意的騰挪如蜻蜓點水,總能以最小幅度的動作摘得一顆顆頭顱;又有巨獸怒吼時不時響徹天際,以地動山搖的架勢在戰場內橫衝直撞,完美詮釋一石激起千層浪,只不過是哀嚎的聲浪。

  黃麟軍此役最大的優勢在於精良裝備,其次便是數量。由列君生親自率領的奇襲之列人數並不多,只有百餘人左右,依照常理來進行判斷,是應該怎麼也鬥不過六千餘人的黃麟軍的。

  只是,當冥界的加護橫空出世,面對著那些永遠都能夠死而復生的怪胎,任黃麟軍裝備何其精良,都不再有任何優勢可言。

  而以量制勝的人海戰術,在那些永遠不知疲倦的洪水猛獸以及殺人機器的面前,就是一介天大的笑話。

  整個洛溪廢墟中的對峙,唯一佔得優勢的,卻是齊真對上姜行的短兵相接。大將軍的雙刃之鋒已經在後者的身上裂出數道鮮血淋漓的豁口,親手讓這位南溟帝國的皇子變得跟一個破布玩偶沒什麼區別。

  可就算是身上的傷勢再怎麼駭人,姜行的氣息卻是分毫沒有一瀉千里的潰敗之意,反而愈挫愈勇,一對深邃瞳孔中更是屢次乍現出無與倫比的璀璨精光。

  反觀齊真,他的氣息雖然依舊有條不紊,但卻沒有絲毫的增進,始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地固守一方。此不消彼卻長,這樣的情形基本等同於提前預示了齊真的敗局。

  境界不相上下的高手對決之所以往往都是點到即止,究其原因,都是因為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在心間留有餘地,不是為對方,而是為自己。

  因為一個人永遠都無法預知另外一個人的極限,也永遠無法拍胸脯擔保另外一個人會不會在對決途中心生明悟,要是真的把決鬥引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誰都無法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偌大的江湖,在絕境中的破釜沉舟,並成功反殺境界遠超於自己的高手,此類例子幾乎數不勝數。誰都不想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類似的舉例中,要是險象環生的那一方還好,要是成了他人嫁衣,還把命搭上了,那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但不得不說,在跨階的拚死決鬥中,一個人境界的飛升速度,是絕對史無前例的,這也是為什麼,江湖甚少有不要命的武痴,而這類武痴卻往往能冠江湖的根本原因所在。

  姜行便是這年輕一代中的武痴,而且絕對是不要命中的佼佼者。

  已是血人的他將自己被齊真用刀柄撞折的左手強行掰正,骨骼相撞的鏗鏘清脆是那般刺耳,可他卻是偏偏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拾起跌落在地的玄武刀,姜行哈哈大笑,伏地化作一道猩紅的掠影,再一次主動展開盛大攻勢。

  這一次,連齊真都有些為之駭然。

  「其實如果我想殺你,基本就是兩劍的功夫,一劍破氣,一劍穿胸。」列君生將視線從姜行的身上抽回,重新放回了韓辛的身上:「之所以一直都沒有痛下殺手,一方面是我想多玩一會兒,一方面,則是等另外一件事成形。」

  「相比起黃麟軍,還是行天海衛那邊的表現更讓人滿意一些啊。」列君生一邊極目遠眺,一邊喃喃自語道。「田敬禾,真不愧是行天海衛百年難遇的大統帥。」

  緊接著,鋒刃呼嘯而出……

  穿胸而過的血刃將一切斗膽在此刻仍敢於挑釁劍聖威嚴的不速之客當場抹殺,有了數十道屍體的前車之鑒后,一眾在樹冠騰挪的暗影終於再不敢不知好歹,他們貼著邊緣,緩緩後退,將山雨傾盆盡數還給了正懷抱銀髮痛哭流涕的敦煌。

  「啊!!!」凄厲的悲鳴震懾山谷,剎那,血刃凌空抖擻,將縈繞在劍身的一切猩紅碎成零星光點紛落,透銀的銳利像是生了眼睛,在暗夜中來去自如,追在那些已然萌生退意的刺客身後,誓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化作虛影的雪兒緩步在屍山血海之中,奇異的瞳孔中神念更是不斷變化,由難以置信到如同肝膽俱裂般的驚恐,再到幾乎想要把五臟六腑都全數嘔出的噁心。

  雪兒本該遊離在夢境之外,但此刻,她卻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周圍的一切,能夠聞到幾乎刺鼻的血腥味,能夠聽到踩在凝固血液上的啪嗒聲,更能夠感受到四周揮之不去的幽怨。

  雪兒從小就能看見靈體,所以這一刻,她看見了無數幽魂在雨中飛舞。

  「櫻雪.……櫻雪……」男子嗚咽的哭泣聲牽引著雪兒向山巔走去。

  一路上,完整的屍首正不斷減少。

  等到雪兒走過一大段叫人駭心動目的地獄之景,她終是看見了山巔的一幕。當時是還留著短髮的敦煌跪坐在傾盆大雨之中,六具屍體橫七豎八地搭在一起,變成了他的坐墊。

  敦煌背對著雪兒,他的後背此刻正插著無數支箭矢,胸膛正中央更是有一柄長戟貫穿而出,戟刃釘入大地。

  如此觸目驚心的傷勢放到一般人身上,估計已經死了不下百次,可敦煌偏偏在此刻表現跟個沒事人一樣。

  站在敦煌的背後,雪兒下意識地捂住紅唇,心跳更是在無聲無息間地快到極致,這個瞬間,她甚至根本無法憑藉自身力量挪動雙腳。

  站在雪兒的角度,正好能夠看見在那跪而不倒的男子身前,有宛若瀑布的銀絲長垂於地。

  「媽……媽.……」雪兒的眼中湧出漣漪不斷。

  「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櫻雪……別睡啊.……櫻雪……」敦煌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奈何卻怎麼也邁不過那由穿胸而過的長戟所構成的大關,勢單力薄的右腳更是怎麼也支撐不起他已虛脫到極致的身軀。

  「櫻雪.……」哪怕是已經口齒不清,敦煌仍然呼喚著那安睡美人的名字,逐漸喪失溫度的右手輕撫著她的面龐,淚水混雜雨水,連同血液一併墜入大地。

  「你現在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又怎麼可能救得了她呢?」就在一切陷入絕望的冰點之時,在這被一分為二的斷面山那頭,卻是緩緩走出一道中年身影。

  那人托著微跛的腿,稍顯一瘸一拐地來到與敦煌所處相對的另一方山巔,雙手垂於大腿兩側,眼中充斥著憐憫。

  應聲望去的不只有敦煌一人,還有正旁觀者清的雪兒。

  雪兒不斷擦拭著幾乎源源不絕的淚珠,希望能夠暫時驅散朦朧,好一睹來者的容貌,可任她怎麼努力,已然決堤的眼淚卻是怎麼也止不住。

  索性那人沒有選擇袖手旁觀,而是在另一座山頭一躍而起,飛身來到了敦煌的身前,稍顯艱難地半蹲下來,以尤其複雜的眼神凝視著這個已然沒有半點劍聖風範的敦煌,唉聲嘆息:「不論你是劍一,還是別的什麼人,斬江湖,都是引火上身的勾當,做不得啊。」

  「救她.……」敦煌呢喃著道出懇求,但來者卻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心脈被毀,玉珠被碎,就算是神仙在世顯靈,也救不了她。」中年人將事實悉數奉上:「我唯一能救的只有你,且也容不得你自己選擇。」

  「你……」敦煌竭盡所能地瞠目,可這簡簡單單的動作,卻是成為了那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及時用右手托住敦煌昏厥身子的中年男子略作喟嘆,空出的左手向那已死的銀髮女子輕輕推出和風,將其從敦煌的懷抱中解救出來,並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未曾被鮮血浸染的凈土之上。

  待一切準備就緒,他一掌拍到敦煌的眉心,將其前垮的身子重新拍回正位,同時以樸實無華的手背徑直撞在長戟槍頭,以這桿利器作為牽引,將敦煌身後的箭刺全數連根拔起。

  外傷利器盡除后,他當即雙手合十,趕在敦煌再次倒地之前,自十指指尖拉拽出流水一般的青光,帶著生生不息之意,匯入敦煌慘不忍睹的傷口,先是止血,然後再另起血肉。

  此時夢境定格,隨後幡然破滅。

  而抓住了最後一刻的時機才得以看清那中年男子容貌的雪兒不論是夢裡的虛幻還是夢外的現實,都露出了一模一樣的目瞪口呆。

  「劉村長?!」

  劉村長剛在村子門口用青光治癒了一位因為摘果子不慎跌下而導致骨折的農夫,才從嘎吱作響的木椅上站起身呢,他就下意識地望向了來時的房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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